书城小说失窃的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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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命门

1

清晨,天空如洗。东边泛起淡淡的曙光。

早饭后,雷鸣送倩倩去幼儿园。骑车过街时,小丫头欢呼背后的一轮红日。

“爸爸,你看哟。好漂亮!”

雷鸣扭头,看见一轮太阳从背后升起,通红通红的,衬着淡淡的灰红色背景,端庄明亮。

自行车骑到城西时,渐渐降雾了。街上的房屋、树木和行人,都掩映在白雾中。快到幼儿园时,雾更大了。路旁参天的梧桐,完全被浓雾所笼罩。

街头,空中,一片茫茫大雾。

“爸爸,你看哟。黄月亮!”倩倩在背上叫起来。

雷鸣回头,看见太阳变成了一个金盘子,隐现在白蒙蒙的天幕上,真像一轮月亮。

街上的汽车都开着雾灯,在雾中小心地爬行,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仿佛一群迷路的怪兽。

再往前骑时,雷鸣感觉有湿润的东西飘落在眉毛上,大约是雾气,眼睫毛挂上了一串小小的光环。

到赶到幼儿园时,倩倩的头发已被雾打湿,小脸蛋红扑扑的。

雷鸣把女儿从车上抱下来,听见有人奶声奶气地喊“倩倩”。他低头一看,是陆石的儿子石头,戴顶大红棒球帽,圆头活脑的。

“谁送你来的?”雷鸣俯身问石头。

“我爸爸。”

“在哪儿?”雷鸣左右望不见人。

幼儿园院子里也弥漫着雾气,白蒙蒙的。远处有些人影在晃动。大多是送小孩来的家长。

“好大的雾喔!”陆石突然出现在背后,像是从地里冒出来似的。“倩倩,怎么今天成水鸟啦。”他逗着倩倩。

“陆伯伯好!”倩倩红着脸喊了一声。

“爸爸,我进去了!”石头挥着胖手。

“不许在班上捣蛋。”陆石亲昵地关照道。

雷鸣蹲下来。倩倩踮起脚尖,在他腮帮上亲了一下。

“爸爸,再见!”她撒娇地说。

把孩子送进教室后,陆石笑着对雷鸣说:

“你真会惯女儿!”

他们朝幼儿园外面走去。浓雾仍然不散。整座城市仿佛被白蒙蒙的雾气所吞没。

“到我那里坐坐吧!”陆石邀雷鸣。幼儿园就在市府大院对面。中间隔着一条长街。

陆石的办公室在市长小楼的底楼,房间宽敞,老式的皮沙发和办公桌,显得厚重沉稳。玻板下面压着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有市上各头头的、市府机关和各局委的。

“你这个衙门不错嘛。”雷鸣在沙发上落座,开玩笑道。

“忙得要死。早就想和你聊聊了,最近怎么样?”陆石递给雷鸣一条毛巾,然后沏茶。

雷鸣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无奈地说:

“作协的事一直搁浅到现在,很悬。”

“那帮人居然能把选举的结果推翻,能量也够大的了。”陆石在他身旁坐下。

“我们事先没有估计到这一点。”雷鸣反省道。

“如果你们让司马宏当作协主席,这次可能就摆平了。”

“这个人太霸道,反对推选他的人不只我一个。”

“我觉得原因不在于他霸不霸道,”陆石调侃地瞅着雷鸣说,“而在于你执意要同他的霸道宣战,你的性格我还不知道?”

“也许有这个因素。”雷鸣咽了一口茶,承认说,“我从不愿被人压服,尤其是司马宏这样的歪人。”

“这恐怕也是韩波的心愿吧。”陆石说。

雷鸣没有吭气。

“其实你可以不必太理会韩波临死前的话,”陆石忠告朋友,“最明智的,应该是从老班子遗留的矛盾里摆脱出来……”这个忠告也许是把解脱的钥匙。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别无选择。”雷鸣执拗地说。

老主编临终前的嘱托,她那苍白的圆脸和湿润的、充满信任的目光,雷鸣永远难忘。他明白,自己背负着十字架。

“我早提醒过你的:不要太认真了,否则会碰壁的。”

陆石并不赞成雷鸣的愚忠。

“我就这个牛脾气,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有时很愚蠢。”雷鸣自嘲道,口气有些无奈。

乳白的雾气从窗缝里涌进办公室,带着一股潮味。

陆石起身,把窗户关紧。雾气被阻隔在窗外了。

“小雯老说我是机会主义。结果呢,我这个机会主义干得成功自如。你这个理想主义,到头来却是碰得头破血流……”

“老同学指点一下迷津吧。”雷鸣谦虚地笑道。

“当真?”陆石盯了他一眼。

“真的。”雷鸣点头道,“坦白讲文联现在完全陷入了僵局。”

“要打开僵局并不难。”陆石以一副道中人的口气说,“有两个办法任由你选。”

“哪两个办法?”雷鸣深邃的眸子里透出期待。

“这要看你了。如果准备妥协,只需私下同司马宏达成协议,推他出来当作协主席,保你了结前怨,走出困境。”

雷鸣听着,不做任何表示。

“我知道你是不愿意退缩的。”陆石太了解雷鸣了,“那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想法摸清对方的底细,找到他们的命门。”

“命门?”雷鸣自言自语。

“对。他们身上最薄弱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容易致命的地方。”陆石递烟给他。

“肚脐眼?”雷鸣接过烟,等陆石替他点燃,俏皮道。

“你真是天才。哈哈哈!”陆石合上打火机,忍不住大笑起来。直笑得前倾后仰,把雷鸣也搞笑了。办公室里浑响着两个男子汉充满豪气的笑声。

笑过之后,陆石抹抹眼角,正色道:

“想一想,钱诚、白演达为什么没能进文联班子?这里面总有点什么原因……”

雷鸣的表情严肃起来。

“这帮人都是有根有底的!”陆石说。

“孟部长好像曾经提到过,文联班子的组成,上面有分歧。”雷鸣想起来了。

陆石意味深长地瞥了雷鸣一眼。

“白演达在岚山晚报做副刊部主任时,执笔写过好些影射时政、格调阴暗的杂文……”他透露道,“我最近才听说,钱诚涉嫌与当年骆汉生的绑架案有牵连,当时他就在省文联当创作员。”

“哦!”雷鸣大为震惊。

“他不是骆汉生的得意门生吗?”

“得意门生不假,据说案情很复杂,他只是有嫌疑……”

怪不得他们这样凶狠,这么有手段。韩波临死前托他查寻骆汉生的遗稿,看来不是凭空臆想。但事情已过去了二十年,雷鸣有点怀疑那部手稿还在吗?

“听说孟部长要调走。”陆石说,“你可以抽空去看看他。”

“是吗?”雷鸣觉得很意外,“调什么地方?”

“大约是去省党校做副校长,据说是上面的决定。其实,市委组织部也挺复杂的……”陆石欲言又止。

雷鸣突然感到有点迷茫。

2

大雾笼罩的市委大院。树影朦胧。

组织部灰楼。孟达正在办公桌前清理资料。

雷鸣推门而入。

“孟部长!”

孟达亲切地示意他在沙发坐下。

“听说你要调离组织部?”雷鸣话里带着难舍之意。

“是呀,其实我在组织部工作了这么多年,还真有点恋栈。”孟达也在沙发上落座,笑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哟!”

省党校副校长虽然级别比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高半格,但是个虚职。所以孟达的调动,有点明升暗降。雷鸣隐约听说孟和组织部的蔡部长有些不和。而蔡是主持工作的正部长、市委常委,和司马宏又是儿女亲家。这背后的关系很微妙,有的问题一时说不清楚,他也不便问。

临别之际,雷鸣有点动感情地说:

“很感谢孟部长一年来对我的帮助。”

孟达从皮沙发上站起来,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精装本,送给雷鸣。

“一个朋友送我的,留作个纪念吧!”

这是一本海明威的作品精选集,银色封面,暗红色腰封,装帧很大气。雷鸣摩挲着书的封面,很珍惜。

“谢谢孟部长!”

雷鸣上中学时曾经读过《老人与海》,印象很深。小说写一个哈瓦那的老渔夫出海捕鱼的故事。老头儿渴望捕到一条大鱼,但出海八十四天毫无收获。这一次他在汹涌的海上日夜追逐,经受许多磨难,捕获了一条比小船还长的大马林鱼。但当他返航时,却遭到一群贪婪凶猛的鲨鱼跟踪打劫。老头儿以惊人的斗志,用鱼叉,刀刃和木舵同鲨鱼进行了一场殊死之战……最后老渔夫胜利返回港口,但那条经过鲨鱼洗劫的大马林鱼,只剩下一副残骸!

“海明威的传世之作。”孟达对文学很内行,赞道。

的确。这部几万字的小说,为海明威赢得诺贝尔文学奖,不是偶然的。

“我读中学时读过《老人与海》,”雷鸣翻开扉页,眉宇间露着天真,“当时我还想过,小说的名字为什么不叫《老人与鱼》呢?”

孟达笑起来。

“老人和鲨鱼的搏斗写得很精彩。一个胜利的失败者,闪耀着人类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他说。

雷鸣觉得孟达的话中似有深意。他收下书,认真请教说:

“孟部长就要走了,文联的工作我应该注意些什么?”

孟达没有直接回答他。

他头靠在沙发背上,不胜感慨地对雷鸣说:

“文联的内耗是很典型的。我们这个民族,的确有不少美德:勤劳,坚韧,温良……但是我们也有很多传统的痼疾,诸如看不得别人好,嫉贤妒能,叔嫂斗法,枪打出头鸟等。”

停顿了一会儿,孟部长继续往下讲道:“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弱点,这些算不算是我们民族的劣根性?你是搞写作的,可以发掘发掘,将来也许能写一部叫响的作品出来。”

“我现在在文联是如履薄冰,写作的事早已不敢想了!”

雷鸣诉说自己的苦衷。

“我知道你们那里总爱七翘八拱的,文联的干部情况比较复杂。”孟达随意说道。

“是的。”雷鸣应声。

“最近省上转来几份材料,就有人举报钱诚与一件大案子有关系,省上领导批示:一定要查清楚……”

孟达没有透露,这个案子就是韩波的丈夫、著名作家骆汉生二十年前被绑架撕票的事。这个疑案至今没有结论,省文联几个老同志数次上书,呼吁查明真相,让死者得以安息。

孟达的表情很严肃,雷鸣可以感觉出不是一般的问题。

他立刻意识到,这个“大案子”一定与骆汉生有关。而且,这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战机……

“搞清干部情况很重要。不摸清情况干部怎么使用嘛!”孟达加强了语气说,“这个问题我们领导层也存在不同看法,这也不奇怪。”

孟部长的话中隐隐透出一些内情,也许这同他的调离有一定关联。但他不失一个成熟领导的气概和风度,言语中流露着坚定的信念和达观的情绪。雷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前面的路还很长。”孟部长眼里透着浅浅的笑意,望着雷鸣和蔼地说,“不要怕挫折,任重而道远嘛!”

末了,他又关照了一句:

“有事以后你可以多找宣传部汇报。”

“唔。”雷鸣会意地点头。

“组织方面的事,遇到问题可以找组织部的鲁副部长。”

“哦。”雷鸣记住了孟达最后的叮嘱。

3

文庙街22号。市文联里院。

创评部办公室虚掩着门。雷鸣、车夫和钟翼德围坐在一起,正悄声商量着事情。雷鸣穿一件紧身T恤衫,戴顶牛仔帽,像体育场上的一个棒球手。车夫着灰色府绸衫,轻轻摇着一把水墨画面折扇。钟翼德嘴里叼着一支万宝路牌香烟,青烟萦绕着他黑红的脸膛。

“听孟部长的意思,钱诚牵涉的案子是一件很大的事。”雷鸣说。

“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把这一伙子的气焰给打压下去!”钟翼德确信这是一个反攻的好机会。他说话的底气很足。

雷鸣颔首,赞成钟翼德的主张。

“机不可失,我们不能有任何犹豫。”钟翼德在烟缸里弹弹烟灰,提醒雷鸣。

“这件事关系到人,还是要讲政策,实事求是。”车夫很慎重。

车夫是雷鸣圈内的中坚人物,决不会同白演达一伙妥协。只是他比较注重斗争手段的选择,通常不大主张主动进攻。

钟翼德埋怨他的斗争方式过于保守。

“你们不能太心慈手软了!”这位老军人不以为然道,“这帮人的屁股上都有屎??。”

他把快燃到手指的烟蒂在烟缸里猛地摁灭,压低嗓子说:

“韩波之死的事,上次为什么会不了了之,你们知道不?”

雷鸣和车夫关注地望着他那张包公似的黑脸。

“我最近才晓得,白演达的妻舅是市卫生局分管人事的副局长。那件事,曾有专人向红十字医院的院长打过招呼。”

“怪不得我们查无实据哦。”车夫恍然。

“他们这样搞,不是欲盖弥彰吗?”雷鸣愤怒。

“这几爷子太阴毒了。”钟翼德沉痛地说,“韩波的死没留下任何痕迹,这叫杀人于无形之中,所谓的‘完美谋杀’!”

“的确。”车夫点头,“《西部阳光》那个聂风分析得对,就算那护士证实了听到他们和韩波在争吵,也很难成为铁证。”

“所以不揭开盖子,文联的好多问题都弄不清楚。”钟翼德一脸嫉恶妒仇的神气。

他继续往下说道:“这几爷子把持《金蔷薇》后,完全搞成了一个独立王国。结果呢?纸张陷进去一笔,自办发行又陷进去一大笔,根本收不回来。编辑部还开了个啥子贸易公司,美其名曰多种经营,结果赔了。文联的家当,基本全赔进去啦!”

车夫清朗的脸上露出不满和惋惜,说:

“《金蔷薇》的发行量,听说这季度已降到七万左右了。”

“他妈的,纯粹是一帮败家子!”钟翼德破口骂起来。

“这伙人结帮是结得很深……”雷鸣一字一句地说。

“这次钱诚被举报是个难得的机会。”钟翼德再次向雷鸣献策,“如果搞得好,我们可以把文联的主动权夺回来。”

“唔。”雷鸣终于下定决心。

“要想法抓住他的命门!”他的话坚决有力。

两天后,文联党组会讨论干部审查问题。

“我反对。这没有必要嘛!”

白演达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

“这是市上的统一布置,”蒋学贵解释说,“究竟文联怎么个查法?要我们党组拿个意见。”

庞文聪嘴里吞云吐雾,没有吱声。

协助文联整改的老秘书长郝伯臣,也参加了今天的会。他坐在庞文聪一边,头发花白,精神矍铄,态度平和而中肯。

蒋学贵的目光从笔记本上抬起来,觑了众人一眼说:

“我们党组四人,我、老庞、老白和小雷就不用查了!文联确定新班子时,已经都审查过了的。据我知道,还反复了几次,上面很慎重……”

他的这番话,等于把白演达解脱了。

雷鸣听着,不动声色。

“老庞,你说呢?”蒋学贵望着庞文聪。

庞文聪紫黑脸膛上的几条纹路动了动,点头道:

“唔,这可以。”

“老白意见怎么样?”蒋学贵问。

“你书记定了就是啰!”白演达阴阳怪气地说,“要再审一遍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这样定了!党组成员就不用调查啦。”蒋学贵抬起一对小而灵活的眼睛,瞅着雷鸣和郝伯臣,“小雷、老郝,你们看喃?”

郝伯臣点头肯首。

雷鸣很沉得住气。他一脸虔诚地问道:

“中层干部还调不调查?”

“这个嘛,不用一概而论。”蒋学贵寻思道,“……比如老钱,原来也调查过的,为啥还能做副主编呢?就说明没问题嘛!”

他又替他的“师兄弟”开出一张保票。

郝伯臣清楚,钱诚原来曾被考虑提拔文联领导的。后来因为考察时,有人反映钱与当年的骆汉生绑架案有牵连,组织部门才没有通过。不过,钱诚究竟涉案有多深,谁也说不清。他建议道:

“是不是这样:除了党组成员和新党员外,对干部先一般地都了解一遍,再定。这样可能合适些。”

白演达坐在他对面冷言反对道:

“我不赞成这个意见。像老钱这样的干部,翻来覆去不知考查过多少遍了。人都要烤熟了,还有个?的调查头!”

郝秘书长平素很有涵养,这时嘴角露出不悦的一笑,说道:

“话也不能这么讲。谁烤谁哪?咱们都是经历过审干的。”

白演达沉着脸,并不领老秘书长的情。

庞文聪没有吭声。两道青烟从他的鼻孔里徐徐喷出,在桌面上空扩散开来。

蒋学贵见状,说道:

“像老钱这种情况究竟还需要调查不?我请示一下部里看。明天再定吧。”

照蒋学贵的盘算,请宣传部提供一下钱诚的调查结论不难,这样既省事,又可以堵住某些人的嘴。问题就解决了。

市委宣传部分管审干的是秦副部长,蒋调文艺处任处长前,曾在理论处当过一段时间副处长,和秦很熟。当天下午,蒋学贵就赶到红楼向部里做了汇报。

白演达满以为蒋学贵此行会拿到“尚方宝剑”。不料,蒋学贵从宣传部回来时,一脸的沮丧说:

“这下搞糟啦!”

第二天党组会继续开会。

蒋学贵在会上正式传达了宣传部的意见。虽然天气颇热,他仍然穿一件灰制服,表情拘谨。

他环视着与会的几个人,清清嗓子说:

“秦部长指示,钱诚当年涉案的事,警方没有做结论。建议由文联自己去了解。大家看怎么办?”

说这话时,蒋的语气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无可奈何。

庞文聪酱紫色的脸膛上,显出洞若观火的神情。他早料到宣传部不会轻易担保的。

“那就按部里的指示办吧!”他不容置疑地说。

白演达两只细眉泡眼垂视桌面,印堂上笼着一团晦气。

“既然秦部长是这个意见,我们就自己派人调查嘛。”郝伯臣平和地说,“不过,办公室负责人事的现在只有筱红一个人,人手不够,需要增加人员。”

“看具体落实谁去调查?”蒋学贵征求大家意见。

众人不语。

雷鸣犹豫了一下,没有开腔。

老秘书长想了想,提议道:

“可以考虑叫车夫和筱红一起负责调查。老车是支部组织委员,比较合适。也是分内的事。”

没有人表示异议。

“那就这样定了!小雷,你通知一下车夫。”蒋学贵拍板道。

雷鸣心中暗喜。他的设想和郝秘书长不谋而合。应该说没有比车夫和筱红更合适的人选了。但雷鸣出于沉稳和谨慎,没有流露心中的想法。

他以一种低调说:

“调查这么大的事,光我出面通知恐怕不行。”

蒋学贵合上笔记本,看看众人。

“那这样吧,我也参加。我们一起和他们谈。”

就这样,蒋学贵不知不觉地犯了一个策略上的错误。在调查的事情上,他一开始就自己把自己整来套起了。此时,他万万没有料想到,到后来会后院着火,烈焰熏天,搞得他焦头烂额,最终当了陪葬……

鉴于调查工作的敏感性和复杂性,车夫接受调查任务的态度,也出乎蒋学贵的意料。

当天下午,在文联小会议室,由蒋学贵主持研究调查的事怎样进行。参加者有蒋学贵、雷鸣、车夫和筱红。

雷鸣坐在蒋学贵旁边的藤椅上,让他亲自做布置。

“这个事很不好整。”车夫听完蒋学贵交代,脸上一副难以受命的模样。

“怎么会呢?这是上面统一部署的嘛。”蒋学贵不解地说。

“弄不好有人会说,我们是在整人。”车夫把“丑话”说在前面。

“这是宣传部的意见,党组决定的。”蒋学贵拍着精瘦的胸脯,打着保票说,“这个我保证,由我负责。”

和车夫并排而坐的筱红神态泰然,镜片后的眼睛炯炯有神。在她看来,早就该查一查了。

“既然蒋书记都这样讲了,大家就放心去办吧。”雷鸣这时说道,巧妙地结束了这次外调任务交代。

授权的程序算是完成了。

今天场合之微妙,下一步运作的要害处和风险性,他和车夫、筱红其实心照不宣。

4

第二天下午,车夫和筱红搭乘长途大巴赶到省城。两人打听了好一阵,才找到省文联在梨园路30号。

他俩沿着一条宽畅的、爬坡的大街走上去。到了中间的路口,正好是体育馆的一个后门。再向右拐,是一条小巷,也是爬坡路,路面铺着沥青。在炽热的阳光烘烤下,脚踩上去有点黏乎乎、软绵绵的。

他们费劲地步行上去,找到“梨园路30号”的门牌。这是一座有铁栅门的大院,门柱上赫然挂着省文联的牌子。院子里并排立着两幢古旧却别致的小楼,红瓦屋顶,典雅的米黄色墙。这就是省文联机关所在地,也是全省文学艺术界的最高殿堂。

车夫和筱红穿过门厅,沿着镶着红漆木地板的楼梯拾级而上。

在三楼走廊的一头,他们找到人事处办公室。接待他们的省文联人事处长姓杨,是一个爽朗的北方人,面孔黢黑精瘦。他坐在矮藤椅前的一张木背椅上,态度郑重而友善。

听车夫和筱红说明来意,并验过他们递上的介绍信后,杨处长用谨慎的口吻说:“了解钱诚和骆汉生绑架案的关系呀?……怎么讲呢?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据杨处长介绍,二十年前,著名作家骆汉生下班在回家路上,突然被一伙人绑架,几天后不明不白地死了。这件事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搞清楚。

听到骆汉生的名字,车夫和筱红对视了一下,颇有点惊讶。骆汉生是韩波的丈夫、全国知名作家,听说也曾是钱诚搞创作的启蒙老师。这怎么可能呢?

“钱诚是骆汉生的学生,当时送赎金的就是他……”杨处长说。

杨处长看出他俩的疑惑,建议说:

“对当时情况最了解的,是省文联的韦群同志,现在是省作协的驻会副主席。具体情况你们可以找他谈谈。”

车夫和筱红脸上露出期望和一丝兴奋的神色。

“今天我们能见到韦群同志吗?”

韦群是知名散文作家,多年做文学组织工作,在省文学界是一位颇受景仰的人物。文缘人缘都很好。车夫和筱红和他很熟。

“一会儿我就给你们联系。”处长很客气地说。因为是通过组织渠道调查,被访人员通常都由人事部门进行安排。

“那敢情好!”车夫感到这是天赐良机。

杨起身,到写字台前。他一边拿起桌上的话筒,一边转过黢黑精瘦的脸,很随意地问了句:

“雷鸣现在在你们那儿吧?”

“是的。杨处长认识我们雷鸣副主席?”筱红说。

杨处长朗声笑道:

“他是我们物色的人选,本来调省文联的。你们那个司马宏硬卡住不放嘛!后来由省文联老书记、做过你们市第一任宣传部长的方铭同志出面,都没有调成。”语气里含着一种遗憾和恨意。

谈笑间,杨处长在电话里和韦群约好了时间。

“韦群同志正在办公室,他同意见你们。”他轻轻搁好话筒,告诉车夫和筱红说。

“那谢谢杨处长啦!”车夫和筱红起身道谢。

“不用客气。”

省作协和省文联同在梨园路30号大院,各占一幢小楼。两楼相邻很近,中间由一条石径相连。

按照中国的传统和体例,作为文学艺术界的联合组织,文联包括众多个协会,诸如作家协会、戏剧家协会、音乐家协会、美术家协会、舞蹈家协会、书法家协会、曲艺家协会、摄影家协会、电影家协会、杂技家协会等。照理说,这十来个协会应该是姊妹的关系。但由于诸多的原因,其中作家协会通常地位更突出些,有点大哥大的味道。自从中国作协从中国文联划分出来,在建制上和文联平起平坐,同为部委级后,不少地方的作协也沾了光,纷纷独立门户。庙大一点总要风光些。

车夫和筱红从文联楼出来,穿过石径,然后走进同样格局的作协楼。整座楼里都铺着红漆地板,踏在上面很舒服。不过地板有些旧了,有的地方已经脱漆,没来得及修葺。上楼梯时,他们遇到一个熟人,匆忙之间彼此点点头,即擦肩而过。

在五楼的东厢,他们找到韦群的办公室,敲开了门。

韦群矮个子,留一头朴实的学生发型,正坐在藤椅上看一份材料。见车夫和筱红进来,亲切地招呼他俩在沙发上落座。

“两位真是稀客哟。”

因多年做文艺组织工作,韦群为人豁达风趣,讲话时喜欢不时冒出一句玩笑话,看上去其貌不扬,实则肚里有过人的精明,属于那种大智若愚的类型。

“打搅您了,韦群老师!”车夫客气道。

“到我这儿来,随便坐随便聊,你们不要见外!哈哈……”

韦群爽快地笑道。他体态微胖,但精力很充沛,除了散文之外,还擅长书法,每逢喜庆节日或是文坛聚会,挥毫题字时,都要在众人的喝彩声中露上一手。

筱红打量了一下房间。省作协副主席的办公室看来也不算大,但摆设比市文联阔气些。雅致的藤沙发,古色古香的茶几,书柜里排列着各色名著,墙上挂着一幅裱过的泼墨熊猫国画。

“我们受市文联党组委托,来了解钱诚当年在省文联的一些情况。”车夫说明来意。

“刚才杨处长在电话里已经说了。”韦群点头,脸上掠过意味深长的一笑,“嘿嘿,这个人不简单……”

车夫和筱红相互对视了一下。

“你们想了解哪些事?”韦群问。

“有关骆汉生绑架案的一些情况。”车夫答道。

筱红从提包里掏出了笔记本。

韦群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他仰靠在藤椅背上,点燃一支细长的棕色雪茄,抽了一口。接着,一边沉思,一边谈起来:

“钱诚同志以前在省文联搞创作,很少在机关。从东大毕业出来就搞专业创作,这在文联是最好的待遇了。他得天独厚,聪明过人,能说能写。当时文联的主要领导是方铭和骆汉生。方铭是党组书记,骆汉生是驻会副主席。骆汉生很器重钱诚的才气,在创作上给予他很多帮助,可以说是他的恩师。不过钱诚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在文联的口碑并不好。当时文联有人给他取了个外号,叫‘钱小雕’,暗指他人很厉害。”

他的语调听起来平和冷静,不带感情。但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韦群回忆说:

“二十年前那起绑架案,其实发生得很蹊跷……那天骆汉生傍晚下班,从文联办公室步行回家,手里提着一个牛皮公文包。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他的家在桂花巷89号文联宿舍,和梨园路文联机关只隔一条街,十分钟就可以走到。骆汉生走到梨园路口时,忽然一辆白色面包车在他前面停住,跳下两个人,把他拖进车里。面包车飞速向一环路方向开去,就此从视野里消失。”

车夫和筱红悄悄交换了一下眼色。

韦群从鼻孔里缓缓喷出两道白烟,接着说:

“骆汉生是全国知名的作家,他的长篇小说《故土》享誉文坛,被誉为‘中国乡土文学的代表作’。他妻子韩波也是搞写作的,就是你们《金蔷薇》的前任主编嘛。当晚骆汉生一夜都没有回家。韩波不知道丈夫到什么地方去了,打电话问了几个熟人都不知道。方铭告诉她,骆汉生一下班就回家啦。到天亮,骆汉生依然没有消息,韩波愈发感到不安,就赶到文联机关找方铭。蹊跷的是,韩波刚出门不久,一个陌生人来到桂花巷89号骆汉生家,说是找韩波。当时家里只有老保姆在。来人出示一张骆汉生亲笔写的便条,上面写着:‘小波,见条交两万元给来人。’落款‘汉生’。‘小波’是韩波的昵称。据保姆说,那人二十二三岁,有点胖,脸很黑,穿件皱巴巴的夹克衫,说话油腔滑调的。他听说女主人不在家,收起纸条掉头就下楼了,好像怕被人发现似的。”

说到这里,韦群的手伸进蓝花瓷烟缸里,把烟蒂用劲掐灭。他的眼睛半睁半闭着,胖脸上掠过一抹迷蒙的表情。

“后来呢?”筱红问。

韦群回答说:

“骆汉生被绑架的事引起了轩然大波。警方组织了大批警力搜寻,但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事后警方沿街调查,当时有人看见骆汉生被拉上面包车,但是没有记住车的牌号……两天后,上午十点左右,绑架人把电话打到骆汉生家,提出要家属把两万元现金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并封口,信封上写‘王二小收’,于当天下午两点整准时送到芳飞路25号芳飞茶楼,交给秦掌柜。对方说,只要收到赎金,立即放人。并警告不准报警,否则骆汉生性命难保。”

韦群瞟了筱红和车夫一眼,说:

“奇怪的是,绑架人在电话里提出要钱诚送赎金。”

筱红和车夫也觉得不解。

韦群继续说:

“下午两点整,钱诚按时到芳飞茶楼,把装赎金的信封交给了秦掌柜。警方派了四个便衣提前在街对面布控监视。但是等到三点钟,都不见有人来芳飞茶楼取赎金。当警方意识到其中有诈时,已经晚了。据秦掌柜交代说,两点过几分时信封就被人取走了。那人是个不起眼的小个子,就二十岁左右,自称叫‘王二小’,人很机灵。他中午就来了,打扮成跑堂模样。钱诚把装赎金的信封递给秦掌柜时,他就提着水壶站在柜台旁。秦掌柜随手把信封放在柜台的一角。几分钟后,这个‘跑堂’乘人不注意,把信封拿走了。秦掌柜坦白说,自己并不知道信封里装的什么。‘王二小’只告诉他是朋友的鸡毛信,请他保密。事前‘王二小’给了他100元做酬谢。”

说到此处,韦群的语气有点沉重。往事仿佛历历在目。

“为什么警方没有看见‘王二小’出茶楼呢?”

筱红觉得奇怪。韦群说:

“警方事前并不知道,那个芳飞茶楼有个很小的后门,直通后面的百花公园。一般人都不会想到的。秦掌柜说‘王二小’是从后门悄悄溜走的。就这样在警方眼皮子底下把赎金取走了!”

停了一会儿,韦群接着讲:“这案子后来的发展,更让人震惊……绑架者收了赎金并没有放人。当天晚上,他们给骆汉生家打来电话,打电话的人口音和上次一样,只匆匆说了一句话:‘人关在城北石板镇丘家村磨坊,你们去领人吧!’说完电话就挂断了。警方立即赶到石板镇丘家村磨坊地点救人,韩波、钱诚和文联领导也一起前往。出人意料的是,赶到丘家村磨坊,发现现场一片狼藉,并没有找到骆汉生。就在第二天早晨,有人在土产公司工地发现了骆汉生的尸体……”

韦群痛惜地摇摇头。

“骆汉生一世英名,没想到最后落得这个下场,死不瞑目啊!……这个案子一直没有破。至今都不知道这起绑架撕票案是谁策划的。其中有个很大的疑点:为什么绑架者指名要钱诚送赎金?他们怎么会认识钱诚的?在整个绑架事件中,钱诚到底是什么角色?”

“这么说,钱诚在绑架骆汉生的事上是有嫌疑的?”

车夫慎重地问道。

“这是肯定的。”韦群首肯道。

他还提供了一条线索:当时有个目击者,曾在文联宿舍看见钱诚同一个形迹可疑的黑脸小胖子咕噜什么,那人穿件皱巴巴的夹克衫,表情有点诡秘,后来急匆匆地走了。时间正好是骆汉生被绑架的第二天上午。

“那个目击者叫什么名字?”筱红问。

“叫区小华,是文联的打字员。”

筱红用圆珠笔在笔记本上记下名字,并和车夫交换了一下眼色。

韦群说:“但钱诚不承认有这事。这个区小华与钱诚关系很好,是钱的粉丝。她无意间向同宿舍的一个姐妹说了这事,后来又否认了。警方还询问过钱诚,为什么绑架者会指名他去送赎金?他说都知道自己是骆汉生的学生,这没有什么稀奇的嘛。可这事,总让人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区小华还在文联吗?”车夫问。

“不在。事后不久调到妇联去了。”

车夫和筱红从作协楼出来时,两人都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但又不完全一样。

这次调查的结果出乎车夫和筱红的意料。他们没想到钱诚的底细竟这样深,也没想到省文联的内部也如此复杂。

车夫回过头瞥了一眼身后的两幢红瓦小楼,夕照把两座楼顶染得血红。最上层的一排窗玻璃,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筱红的心情却很亢奋,她为这次调查的收获感到激动不已。走在梨园路的沥青道上,她竟有一种步履如飞的感觉。

那头不可一世的“钱小雕”,终于被逮住了尾巴!

5

文庙街22号。岚山市文联小会议室。

文联有关领导听取车夫和筱红的汇报。

蒋学贵走进来时,脸上没有表情。他今天的情绪实际上很恶劣,心理上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只是没有显露于色而已。

上午他去市委开会,中午刚赶回来。出市委大院时,在红楼前的喷泉旁,正巧遇到司马宏。司马宏穿一件府绸短袖衫,正和剧团的一位头儿在说什么。他看见蒋学贵,用手向对方示意了一下,疾步走过来,劈头盖脸就说:

“你们去调查钱诚干啥嘛?”

“这个……是文联党组定的,只是正常的干部审查。”蒋学贵嗫嚅着解释说。

司马宏当即沉下脸来,没好气地训斥道:

“你们市文联是昏的。你这个书记也是昏的!钱诚的事,部里已经审查过了的,根本用不着再调查了嘛。”

蒋学贵很狼狈。他不好说调查的事已经在进行,停不下来了。但从司马宏异乎寻常的态度中,他方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事态可能远远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

“这样去调查是错误的!你们应该赶快刹车。”司马宏的眼睛射出两道严峻的光,盯着蒋学贵,武断地说。

也不理会蒋学贵的反应,说完他即掉头而去,回到喷泉旁,继续和那戴贝雷帽的头儿谈起来。蒋学贵呆立在原处,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此刻他走进文联小会议室,心头还压着这个浓重的阴影。

郝伯臣和雷鸣已经先到了,两人随意地坐在椭圆桌旁。郝伯臣的脸色红润,斑白的头发整齐地向脑后梳着。雷鸣戴一顶牛仔帽,表情沉静。桌前搁着笔记本和冒着热气的茶杯。

蒋学贵在椭圆桌中央坐下,向郝伯臣和雷鸣点了点头。

“车夫和筱红都知道了吧?”他随便问道。

“他俩马上就到。”雷鸣说。

正说着,车夫和筱红推开小会议室的门进来。蒋学贵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把门关严。车夫穿一件浅灰色衬衣,筱红戴着眼镜,齐耳短发。两人表情严肃地在椭圆桌的另一头就座。

白色窗帘垂着。顶棚的小天窗,投下一片耀眼的亮光。透过窗帘的网眼,庭院的苦榛树影隐约可见。

蒋学贵用圆珠笔敲敲桌子,闷声闷气地说:

“开始汇报吧。”

车夫清清嗓子,简要地汇报了一下去省文联的情况。包括杨处长的介绍和省作协副主席韦群提供的情况。为了提请领导的注意,最后他说明道:

“从初步了解的情况看,钱诚和骆汉生绑架案确实有牵连。情节比较严重。”

筱红推推眼镜,提高声调补充说:

“为什么绑架者指名要钱诚送赎金?这有点说不通。还有,区小华为什么后来改口,说没有看见钱诚同绑架嫌疑人说话?有太多的疑点。”

蒋学贵避开她的话,没有表态,而是顾左右而言他道:

“老郝,你觉得怎么样?”

“从目前了解的情况看,有的问题还需要做进一步调查。”郝伯臣说得很中肯,“比如他究竟有没有同绑架嫌疑人说话?这很关键。还有那个目击者为什么会改口?”

“这些只是疑点,当时警方并没有结论。”蒋袒护说。

蒋学贵心头明白,钱诚当年在省文联不是个一般的人物,否则不会被叫着“钱小雕”。这个雅号他也是头次才听说的。难怪司马宏会对他发那样大的脾气,这显然是一个警告。他耳畔这时好像还回响着司马宏的那句话:“你们应该赶快刹车!……”

“蒋书记,话不能这么说哟。”筱红抬起镜片后的眸子,不满地打断他的话,“如果他是这起绑架案的幕后指使者,那就不是一般的问题了!”

“小雷你看喃?”蒋学贵掩饰着脸上的尴尬,掉头问雷鸣。

“我同意郝秘书长的意见,可以做进一步调查。韦群同志提供的线索我觉得很重要。”雷鸣从容地说。

蒋学贵似乎想把责任和麻烦推给省上,突然说:

“钱诚的事该省文联调查的。他们如果不转材料来,我们可以不管!”

他这不近情理而又近于耍赖的话,使大家都很惊讶。顿时众人都沉默了。密闭的小会议室里的空气,显得更加闷热。

郝伯臣善意地笑了笑,用手捋捋两鬓的头发,打破沉默道:

“不管省上转不转材料,我们都该继续调查。这也是对钱诚同志本人负责嘛。”

“这样吧,”蒋学贵皱着眉头,作思忖状,“明天我和雷鸣向部里请示一下再说。”

他又祭起了矛盾上交的法宝。

第二天,在宣传部办公室里,分管组织的秦毅副部长仔细地听了蒋和雷的汇报。这位大高个部领导乐观诙谐,又平易近人,一点没有部长的架子。

他对坐在茶几面前的蒋、雷两人娓娓分析道:

“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还不能说是严重问题,因为证据还不足。但也不能说是一般问题,钱诚和骆汉生绑架案的关系确实疑云重重……”

“秦部长分析得完全对。”雷鸣说道,“郝秘书长也是这个意见,建议再继续调查。”

蒋学贵面带难色,顾虑重重地说:

“啧,这恐怕会越弄越复杂……”

秦毅瞅着他的模样笑了起来,诙谐地说:

“老蒋你不要怕嘛!搞清楚了,对钱诚本人也有好处。确实不是严重问题,吸取教训,就可以解脱了嘛。”

“那好吧,叫车夫和筱红再调查一下。”

蒋学贵说得很不情愿。

回到文联,雷鸣给车夫和筱红交代任务时说:

“搞清钱诚的问题,目击者区小华是个关键人物。”

“看来是的。”筱红寻思道,“骆汉生被绑架的第二天上午,区小华在文联宿舍一定看到了什么。”

“那就沿着这条线索追踪调查。”雷鸣叮嘱。他心里明白,调查的结果将是成败的关键。

当天下午,车夫和筱红再次搭乘长途大巴赶到省城。

在明星路11号省妇联小院,他俩找到一位负责人事的同志。出示介绍信并说明来意后,对方很配合,安排了他们和区小华见面谈。

“这个同志有点躁辣,脾气不大好。”负责人提醒他们说。

会面安排在一间小房间里。车夫和筱红坐在条桌后的木靠背椅上。区小华坐在条桌前面,一身入时打扮,年过四十,但丰韵犹存。提起往事,她的态度暧昧。

车夫寒暄了几句,谈起当年文联发生的事。

“你还记得骆汉生被绑架一案吗?”他问区小华。

“是有这回事。”区小华淡淡地说。

“骆汉生被一伙坏人绑架,家属交了赎金,但后来骆汉生不明不白地死了。”车夫挑明事件的要害。

“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区小华似在掩饰什么。

“当时这事很轰动啊!据说骆汉生死得很惨。”筱红点了一句。

“是闹得很大。不过事情都过去二十年了……”

区小华冷然一笑,似乎不愿深谈。很难猜测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车夫单刀直入:

“我们想了解一下,钱诚当时和这起绑架案有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关系。”区小华回答得很干脆。

“赎金不是他送的吗?”筱红反问。

“那是绑架人指名要叫他送的……”

“为什么不叫你送呢?”筱红睨视她。

“嘿嘿,我一个小打字员,谁认识呀?钱诚老师是骆汉生的得意门生,名声在外嘛。”她说的也许是事实。

“有人反映,绑架案发生的第二天上午,在文联宿舍你曾看见钱诚和一个绑架嫌疑人谈话,那个人很年轻,当时神色慌张。你能告诉我们当时的具体情况吗?”

“没有这事。”区小华一口否认。

筱红和车夫相互看了看。

“那为什么你的同宿舍的一个姐妹会传出这话呢?”车夫问她。

“她是有名的大喇叭,捕风捉影的话你们也信呀!”

“有人看见当时你确实和钱诚在一起。”

“我不记得了。”

“你当时就在现场,怎么会记不得了喃?”筱红提高了嗓门,不客气地质问道。

区小华嘴角露出一缕讥讽。

“我问你二十年前某一天穿什么颜色的袜子,你记得吗?”

“你!……”筱红气得涨红了脸。

车夫和筱红从省妇联出来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两人的表情都有点失望。可以说,调查区小华是一无所获。也许早该料到这一点的。不过他们总有点不甘心白跑了这一趟。

“那女人真狡猾!”筱红嘀咕道。

“也许她是想保护钱诚。”车夫说。

调查就此陷入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