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署大院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大宴宾客。迎宾的人见来了三位气宇轩昂的军人,领头的是一位将军,不敢怠慢,慌忙恭恭敬敬把三人带到新郎官面前。
肖可臣春风得意,喜气洋洋。正与客人捋袖擦掌,划拳猜令。抬头一看,见面前立着一个黑塔一样的威武将军,怒目金刚,满脸杀气。定睛一瞧竟是谢守雄,吓得顿时脸色惨白,手中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新娘子玲玉举目一看,见守智满脸痛苦地站在院坝里,目光如电一般地盯住自己,不觉万箭穿心,“哇”的一声惨叫,晕倒在地。
八二四事件后,玲玉听说守智出了事,四处打听,听说被南较场警署抓去了,连忙赶到警署,要求见人。没想到署长是家乡人。他见一个冰清玉洁、秀色可餐的姑娘,香喘吁吁地上门来,心中狂喜,脑门顶走了真魂。当即客客气气地招呼玲玉坐下,热热乎乎地倒水奉茶。听玲玉一番诉说,才明白这姑娘原来是谢守智的未婚妻,心中又嫉妒又恼恨。
他料定守智这次参加打死日本人,惹下的是滔天大祸,必死无疑。心中暗自打定主意,要把这姑娘搞到手。摆出一副凝重的模样说道:“谢守智确是一个抗日爱国的热血青年,我也很敬佩他。这次打死日本人,事关国体外交。省会警察局派人抓到他,在我们警署只关了两个小时,前后重兵把守,见不到人,我也爱莫能助。汽车来装人走后,听说关押在宁夏街四监狱,谁也见不着。这回你来,才晓得他也是内江县的人,大家都是乡邻乡亲。幸好四监狱长和我私交很好,我帮你打听打听,无论如何,让你俩见一面。”
玲玉举目无亲,束手无策,有这样一个乡亲援手相助,感恩零涕,站起来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肖可臣双手扶起她,温言抚慰道:“明天你一早来,必有消息。”
玲玉千恩万谢告辞而去。肖可臣当下派人去打听消息。是夜,来人报告谢守智已绑赴刑场枪决,他听了心花怒放,暗设机关单等那妙人儿明早前来上钩。
第二天一早,玲玉匆匆赶到警署。早有一个警察候在门口,直接把她带上二楼肖可臣卧室。看来肖署长昨晚也忙得够呛,刚刚起床漱洗。他示意玲玉坐下,抹了抹嘴,走到玲玉对面,颓然坐下。玉玲见他神色不好,心中焦急,忙问:“肖署长,情况怎样?”
肖可臣双手用力擦擦脸,做出一副沉痛的模样,低沉地说道:“昨夜为谢守智的事,忙了一个晚上。眼看有点希望了,唉,想不到呵,省主席刘湘亲自下令,把他绑赴刑场立即执行了死刑。”
玲玉瞪大了双眼,泪如泉涌。双手捧脸,连连摇头说:“我不信,我不信!”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警察,大声报告:“署长,今天的报纸!”
肖可臣接过扫了一眼通栏标题,努努嘴叫来人退下,顺手关上门,把报纸递给玲玉,轻轻说道:“报纸已报道了,你自己看看吧。”
玲玉双手接过报纸一看,伏在茶几上绝望地痛哭起来。肖可臣无奈地摇摇头,调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坐下来,轻言柔语地劝慰她,用手绢给她擦眼泪。过了一会儿,玲玉强抑住心中的悲痛,站起身来告辞,肖可臣双手抚着她的双肩,将她按坐在椅上,轻轻说道:“莫急,莫急,亲不亲家乡人,遇到这件事,我心中也十分难受。来,喝点水,稳稳神,待会儿吃了晌午饭我开车送你回去。”
玲玉摇摇头说:“谢谢肖署长,我喝不下。”
肖可臣端起茶杯,送到玲玉嘴唇边,柔声劝道:“小妹,饭吃不下,水一定要喝点,才能稳住心神。”
玉玲推不过,接过水来一口喝了,顷刻,浑身发软,像着了火一般燃烧,心潮翻滚,不能自已。肖可臣见她脸庞两颊红潮泛起,双眼闪光,知道药性发了,却做出一脸惊诧的模样,问道:“小妹,你满脸通红,是不是在发烧?”
说着,用手一摸她额头,低声惊叫:“糟了,你在发高烧呢,来,我给你打一针盘尼西林。”
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针管,灌上药。撩开衣袖,捏住玲玉雪白的胳膊缓缓地打了一针。玲玉已身不由己,任肖可臣摆来弄去,意识越来越模糊。
肖可臣开心一笑,他老子肖承九用药迷奸女人的秘方,被他弄到了手,这头一回用上,果然见效。他将玲玉抱起,轻轻放到床上,慢条斯理地去解玲玉身上的衣衫。不一会儿,一个散发着莹莹润气的处女胴体,呈现在眼前。
阳光微微。玲玉从蒙眬中睁开了双眼,惊讶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兀地,她下意识摸摸身上,发觉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被窝里,身旁躺着正在酣睡的肖署长,脑袋“轰”的一声炸响,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她掀开被子去寻衣衫,却被一只手用力拉到床上。肖可臣翻起身跪在被窝里,十分恳切地说道:“小妹,我是真心疼爱你。谢守智已经被枪决了,人死不能复生。我是单身一人,漂流在外。多年来,没找到可心的女人,并未成家。现在你已是我的人了,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一定明媒正娶你!”
玲玉杏眼圆睁,甩手“啪”地打了他一耳光,恨恨地骂道:“想不到你这样卑鄙无耻,乘人之危,采用如此下流的手段……”
肖可臣两臂孔武有力地紧紧抱住玲玉,在她耳边窃窃私语道:“我卑鄙,我下流,我见你第一眼,就打心眼里爱上了你。你打我,我任你打,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会给你,我要一辈子做你的好男人!”
玲玉奋力挣扎,哪里是这个男人的对手,他抱紧她,暴风骤雨云水翻腾,玲玉的灵魂像一叶扁舟,漂荡在巨浪涌动的大海中,越漂越远,越漂越远……
5
玲玉下课出来,第一眼看见的,是肖可臣西装革履,手捧鲜花,站在教学楼门前。他修长的身躯,英武的神采,总是逗来许多女同学羡慕的目光。
他目不斜视,一见到玲玉,立即迈着稳健的军人步伐,迅速走到她身边,献上花,挽上她的胳膊,送她坐上不知哪弄来的小汽车,一溜烟离开校园。
他每天轮番更换节目,看电影,赏戏曲,游公园,逛名胜,买时装,试首饰,点小吃,品西餐……玲玉家在内江是开糖坊漏棚的,日子过得去,是那种靠勒紧裤带起家的小康人家,供她上大学,很是勉为其难。她过惯了清贫的生活,对这种锦衣玉食十分反感,对肖可臣常常报以白眼,不理不睬。
肖署长死皮赖脸,无论你给他什么脸色,他自我感觉都良好。玲玉越不理睬,他却越亲近。玲玉越臭骂,他却越显得快乐。正所谓“好女难抵涎皮汉”,玲玉从厌恶反感到无可奈何,从尴尬难堪到默默忍受,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迟疑而被动地接受了这个男人。
对谢守智刻骨铭心的怀念,无论岁月的风烟多么无情,也难磨去她心中的印迹。一年后,肖可臣正式向她求婚。她提出唯一的条件,就是要把谢守智的相片供在新房正面墙上,肖可臣几乎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万万没有想到,在新婚的宴席上,这个让她完全绝望而又日思夜念的初恋男人,突然活鲜鲜地出现在她面前。她又震惊又气恨,一年多坎坷的磨难,使她身子虚弱了很多,当即急火攻心,晕倒在宴席桌旁。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偌大的新房里,只有她和鼻青脸肿的肖可臣两个人了。
三弟兄拳打脚踢狠揍了肖可臣一顿。按守雄的脾气,当场拔枪就要打死肖可臣,被守智苦苦阻拦住了,他不愿玲玉做寡妇。
隔了几天,守智接到玲玉一张字条,约他到郊外薛涛井见面。
已做他人妇,何须再缠绵。守智本不想去,又舍不下十年相思恋情。下午家中无事,比较空闲,身不由己地往薛涛井走去。越近约会地点,他心跳越激烈,脚步也更加急促。走进后面一个十分僻静的竹茅舍里,见单身孤影的玲玉,正痴痴地倚坐在竹窗前发呆。守智进屋,她转过头来,两眼幽怨地盯着守智,缓缓地站了起来。守智紧走两步,两人近在咫尺,心中千言万语腹里千愁万绪,竟然无从张口。良久,玲玉终于第一个开口了,她怨恨地问道:“守智,你活着,为什么不给我一个信?哪怕一个口讯?”
她泪如泉涌,哽咽着大声质问:“你说,为什么呀?”
说着,一头扑进守智怀里,放声痛哭。
守智轻轻地拥抱着她,眼泪无声地流了满面。
他搀扶着她,移步到竹椅上坐下,将自己怎样中了南较场警署陷阱被捕,怎样被死刑犯代替获救的经过,详细摆给玲玉听了。因为事涉国家外交,要严加保密,所以上峰给他更改了名字,对他的通信都做了严格限制和审查,外姓亲朋好友,一律禁止通信。这次大伯逝世,是经过特许才得以回到成都的。
玲玉泪水涟涟地抬头问道:“这样说来,肖林水是第一个加害你的人?”
守智迟疑了一下,说道:“他其实不叫肖林水,他的真名叫肖可臣。是内江县臭名昭著三九害虫肖承九的二公子,是个被通缉的大毒枭。他家中还有两个老婆。大老婆已出家为尼,二老婆是云南带回的。不晓得他怎样逃到成都,还混上了一个警署署长。说起来他和我家还是亲戚呢,他表妹是我二嫂。我大哥恨他贩毒,祸害桑梓,教训过他,于是他同我家誓不两立,视为仇人。那天若不是我死挡着大哥,他已成枪下鬼了。”
玲玉如梦大醒。她恨恨地问道:“这种天杀恶人,你怎么阻挡大哥呢?”
守智长叹一声,反问道:“你说呢?”
玲玉冰雪聪慧的人,立刻明白了:“你是为了我。怕他死了我守活寡?你晓不晓得我是怎样被他骗到手的?”
玲玉哭泣着把她怎样去南较场警署寻找守智,怎样被迷药迷昏受辱的情况详细说了,守智听了,恨得咬牙切齿,痛得心如刀割。他紧紧搂抱着悲痛欲绝的玲玉,搜肠刮肚找不出词语来安慰她。嗅着她如兰的发香,想到这个女子一年来所受的磨难和摧残,百感交集,愧疚难当。
七月的蓉城郊外薛涛井园,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满目翠绿,生机盎然。守智挽着玲玉,徜徉在小桥流水畔,浓荫小道间,互相倾诉着浓浓的相思情,立誓要重圆破镜,永远生活在一起。两人打定主意,玲玉回家收拾好自家东西,第二天守智来接她走。
回到家,守智才知道,南京已发来加急电报,命令他立即赶回军政部。当日凌晨,日寇发动了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全国民众一片沸腾。国民党中央政府决定紧急动员全国力量“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向日寇展开全面抗战。
第二天清早,守智匆匆赶到南较场警署去接玲玉,准备带她一起去南京。
谁知一到警署,值班警察告诉他,昨晚深夜,署长突然率家人离开警署不知去向。今晨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一封肖可臣的辞职信。守智又惊又怒,“噔噔噔噔”急步赶上二楼,掀开房门一看,见正面墙壁上,挂着自己一幅成都军校时的戎装照片,其余物什狼藉一片,早已人去楼空。
守智乱脚踢破房门,不禁仰天长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