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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秋风萧瑟(6)

众人一阵哄笑。守廉见围着一大群人不是个事,也便顺水推舟跳下车,把男孩扶上去,笑嘻嘻地说道:“那好。天相娃你要把你老子抱紧点哟,小心摔下车来,你老子就没命了!”

守廉开了车钱,吩咐车夫送他父子回谢家湾,自己连忙飞跑去喻家,向谢继德和吴玉章报讯。听了报告,二人大为震惊,当机立断,命令曾吉朋和守雄火速潜回谢家湾,将黄思祖灭口,决不能泄露消息。并立即重新调整了起义方案。

曾吉朋和守雄得令,心急如火,当即找到内江袍哥总舵爷朱章甫。此人早已秘密参加革命党活动,共谋起义,内江同盟会安排守雄与他专事联络。朱章甫听了,不敢怠慢,带了几个武装袍哥兄弟伙与曾吉朋、谢守雄飞马赶往谢家湾。

黄思祖与儿子回到家中,他老婆香珠见他醉了,忙给他洗了冷水脸,又泡了一壶酽茶给他喝。黄思祖醒过酒来,听儿子说是在县团防局门前上的马车,有人开车钱送他回来的,只道自己喝醉了,团总叫人开车钱送自己回家,心中很是得意。他坐在家中大口喝茶,盘算明日怎样去衙门领赏。此时,黄天相掀开门跑进来,大声嚷道:“爸爸,谢大少爷和几个人骑马回来了!”

黄思祖闻言,吓得魂飞魄散,脸色苍白。侧耳一听,蹄声嘚嘚,已至门前,情知大事不妙,返身打开后窗,飞身扑了出去。

守雄和朱章甫抢步进屋,见他破窗逃走,连忙飞身越窗纵出,跟着撵了过去。几个袍哥兄弟也包抄而至。

黄思祖一看性命难逃,急中生智,忙往黄美姑住处飞奔,一进屋“扑”地跪倒地上,大声呼喊:“大姑救命啦!”

美姑正和守信学莲兄妹说话,突见黄思祖一步窜进来跪在自己面前,磕头求救。紧跟着,房门口又冲进来守雄和几个人,提枪拿刀,杀气腾腾。只道是打架滋事,立即呵斥道:“守雄,什么事?他是你大表哥,休得无理!”

话刚落音,香珠也带着黄天相跟着追了进来。一家人跪在美姑面前哭啼嚷叫。惊得老幺围了一大群在门口,不晓得出了啥子事,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守雄一看,脑瓜一转,大声道:“妈,他龟儿子偷了曾表叔和我们凑的一大笔银子,是我们拿去衙门保爸爸出狱的。今天不交上去,明天就办不成事了!”

曾吉朋也揖礼道:“表嫂,救人如救火,耽误不得!”

黄思祖在美姑身后大声分辩道:“大姑妈,你莫听他的,我没偷他什么银子!他们……”

朱章甫一听,连忙上前双手揖礼道:“嫂夫人,守雄侄所言是实。我是内江县全汉公社总社长。吉朋兄和守雄侄费九牛二虎之力筹了十万银票,由我出面去衙门保谢二爷出狱,不想被黄思祖盗了。现在朝廷端王爷到了内江,今天不拿钱去保,二爷明天就怕没命了!”

众人一听内江袍哥总舵爷亲自赶来抓人,所言必实,邓幺师吼着叫黄思祖快将银票交出来。守信见大哥突然回来,又发生这档子事,心知有异,忙上前把守雄拉到一边,兄弟俩嘀咕了两句,守信脸色大变,过来对美姑说道:

“妈,兹事体大,攸关老爸生死存亡。现今既有朱总社长和吉朋表叔来提人,就交给他们办理,以免延误大事。”

美姑何等聪明之人,听守信说了,回手“啪”地扇了黄思祖一耳光,骂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连你姑爷的救命钱也敢偷,你不要命了!”

朱章甫见此情势,一个眼色,几个袍哥兄弟伙冲上前去,抓住黄思祖便往外拖。黄思祖拼命挣扎,号叫道:“我没偷银子,是他们要造——”

话没说完,守雄上前抓住他脑壳猛地一扭,立刻没了声息。几个人拖他上马,飞奔而去。黄天相飞跑出来,凄惨地大声呼叫:“爸爸呀,你们放了我爸爸吧……”

8

继德和吴玉章将重新部署的起义方案,火速派人告知了陈镇藩。

陈镇藩便故作紧急地跑到桂湖街明远当铺来,低声告诉端方,资州府派人来急报,成都现在被保路同志军几路围攻,危在旦夕。资州府请求王爷火速发兵,到资州与巡防军会合救援成都。这是谢继德和吴玉章考虑到起义消息已泄露,留端方在内江恐怕夜长梦多,设了一条引蛇出洞之计,诱使端方尽快离开内江,准备在途中发动新军起义,将他一举捕杀。端方果然中计。

大队人马离开内江,疾步行军到了史家镇,前面就是资州地界。

端方十分狡黠,行军路途上,令一百多个王府戈什哈集中在前后左右,紧紧护卫着自己。王府戈什哈是从神机营、虎神营中挑选的精兵良将,武器配备精当,个个枪法好,膂力强,是端方的贴身近侍。他知道这次武昌起事,是鄂军中革命党发动的,眼下自己率领入川鄂军中定有革命党,会不会借机举事,很难推测。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不能不格外戒备,加强防范。

大队人马在史家街稍事歇息,计划就在这里发动起义。谢继德、吴玉章、喻培隶、曾吉朋等已分别带四批党人,控制了史家镇四面制高点。陈镇藩已提枪在手,单等信号枪声一响,立刻挥兵先打王府戈什哈。

正在这时,街上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吆喝声:“买狗皮膏药哟,我的膏药就是好,风湿病痛医得倒。我的膏药药又多,贴了手脚不哆嗦。我的膏药顶呱呱,贴了包你笑哈哈……”

陈镇藩一听,这是紧急暗号。叫卖膏药的是谢继德。他头戴一顶破毡帽,左面太阳穴贴一块黑膏药,鼻尖上搭一副眼镜,手持一竹竿布帘,上写熬制狗皮膏药,双肩搭着布袋,里面装满膏丹药散,活脱脱一个江湖郎中。几个乔装老百姓的党人正围着购买。陈镇藩摸出两文钱,走上前去,只听谢继德低声道:“资州已派来两营巡防军在此迎候端方,停止行动,暂缓举事。”

陈镇藩举目四看,果然各街口要道,来了不少巡防军。他连忙回到队伍密令弟兄们少安毋躁。不一会儿,一位巡防军营管带走来,向着端方大轿,当街单腿一跪,双手一揖,大声禀报道:“资州巡防军一营二营奉台命,在此处恭迎钦差大臣。”

端方闻报,吩咐轿前戈什哈头领道:“令他们前面领路。”

大队人马一路无事,到达资州。端方令鄂军两千人马,一千人驻扎城外,一千人随他进城。资州府专筑天上宫行台,十分舒适,供端方下榻设辕。

资州是一个山环水绕、风景秀丽的古城。重龙山、白云山、圣灵山、广济山群峰抱翠,枇杷飘香;文庙、武庙、盐神庙、甘露寺、古钟声声,香烟袅袅。端方连日好似无事一般,趣意浓浓,兴致勃勃前去观山拜庙。

他已公开弹劾赵尔丰:“既不能裁制于前,复不能弭变于后”,力主对四川抚而不剿。其实他清楚,自武昌举事,各地纷纷响应,就连他刚离开不久的重庆,也被湖北义军占领,成立了川东革命军政府。仅凭他所率领的尚不可靠的两千鄂军,要想用武力平定四川局势,已如螳臂当车,白日做梦。他与端锦商定主意,稳坐资州,静观事态,伺机而动。他才不会拿屁股往火盆上烤呢。

赵尔丰接连电奏清廷,言四川局势危若累卵。端方拥兵不前,隔岸观火,心怀叵测。清廷摄政王载沣,为全国局势焦头烂额,寝食不安,哪还有心思管两个大臣打嘴巴仗。端方便赖在资州,不进不退,不抚不剿,不理不睬,蹲坑不挪了。

这天,旗牌官进来投片报道,说内江张善子先生的胞弟张文修求见。端方正想知道保路同志军劝散情况,立刻召见。

张文修这次是受内江糖业公会推举,前来投递呈文。临行前,胞兄张善子约他和同盟会谢继德、吴玉章、喻培隶等人见了面。继德请他仔细察看端方起居住所的地形,特别是王府戈什哈及卫队分布情况。

张文修一路进来,将行台地势暗记于心。戈什哈和卫队所警戒的方位,巡逻的兵力、人数、走向也一一看在眼里。到了内堂,见端方已坐在那里,即忙叩拜。端方赐坐赐茶,第一句话就问:“善子兄为何不来?”

文修送上十盒精美内江蜜饯,恭敬答道:“家兄奉钦帅之命,到荣县威远自流井一带,劝导同志军解散去了。他要我代呈钦帅,望钦帅放心,一定会将这个差事办好。”

端方听了心中大喜,连连夸奖张善子:“善子兄挥手敢化众虎,鼓舌能服群雄,真乃天下奇才也。”

张文修递上内江糖业公会呈文。端方看了,却半晌沉吟不语。原来这呈文一是要求准允糖坊向蔗农号青山纳入契约之内,形成半官方半民间的制度,以保证糖坊有足够的甘蔗原料供榨。二是为谢继善说情开脱,请求赦免无罪。

端方沉思良久说道:“这号青山一制,对稳定内江糖业有益,可参详定列,报府审批。至于谢继善一案,呈文上说他效力桑梓多年,不失良善之辈。奈其兄为逆党首恶,川之祸根。不杀他,即无惩戒之威,亦不绝来者附从。你回内江转告糖业诸公,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谢继善一案,须按大清律法处置。糖业诸公安心做各自的生意,这件事就不要去劳神费心了。”

张文修知道再说无益,起身叩谢告辞,端方端茶送客。

过了四天,农历十月初七。按旧俗,七不出门,八不归家。端方、端锦坐内堂闲谈,两人一边品啜着四川名茶郁露,一边品尝着张文修送来的蜜饯。

端方用手拈起一颗樱桃蜜饯,刚想放进嘴里,突然行台内外响起了激烈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端锦手忙脚乱站起来,将一盘樱桃蜜饯碰翻,粒粒樱桃像鲜红的血滴般洒了一地。

端方急令身边的戈什哈,赶快出去查看,并疾声喝令:任何人敢闯内堂,立即开枪射杀。

十几个戈什哈刚迈出门,只听噼噼啪啪一阵枪响,全部七歪八倒应声倒地。

陈镇藩、谢继堂带领大队起义新军蜂拥而入,将端方和端锦团团围住。

只听门外起义士兵吼声如雷:“驱除鞑虏 恢复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