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辉问:“没打个电话问问?实在要帮忙,亲哥亲嫂开口,还能不来啊?”
梁家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他对这个弟弟着实嫌弃得很。甚至于可以说是厌恶。
“我反正是不打的。”梁家宽硬着面孔说,随手一指女人,“她是打了几通,可是人家压根儿就不接。元旦前一天,我说别去理他。她还非要热脸贴个冷屁股,说要留些菜给他。好么,电话从早打到晚,都是关机。”瞪着眼睛,又强调一遍,“人家直接关机了,你知道吗?”
汪辉:“会不会是正在忙呢?嘉信是大公司啊,经常要加班吧?”呵呵一笑,“我真不知道你弟弟在嘉信工作呢!”
梁家宽嗤地一笑:“一个保安,能有多忙?”充满贬义地抖抖肩膀,“做了这么多年,还是个保安!他也就这点儿出息了。”
老梁媳妇也面露不悦地抿了抿嘴唇。
汪辉这才发现,这兄弟俩不是一般的不对谱。任何试图劝解的话,到了他们这里都只会更加激化矛盾。
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也跟众人一样,呵呵地笑上一两声,埋头吃面吧。
才停一会儿,却见一直在里面安静吃面的雷诺倒抬起头来了。
“你弟弟是不是长得高高瘦瘦的,背微微有点儿驼,还挺白净的?”他问。
他想起和汪辉去嘉信时,曾经碰到过这么一个保安。每次那人都是和其他人站在一起,他也没有特别留意过。只是后来觉得好像有点儿眼熟,可是又确实从来没见过。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有点儿眼熟了。
虽然没有梁家招牌的酒糟鼻,但眉眼依然是相似的。
就听梁家宽一点头:“对,就是他。从小就含胸驼背的,还总喜欢低着个头。看着就叫人不舒服。”
雷诺:“他叫什么名字?”
梁家宽:“梁家安。”
雷诺心头一动,好像又想起了什么。
梁家宽夫妇俩笑眯眯地送走了刑警队。当看着林建军等人一个个都走远了,梁家宽才冷下脸,很吓人地瞪女人一眼,呼的一下拉上玻璃门。女人也没怎么吃惊。这么多年的夫妻,难道还不了解他的脾气。其实,她为了请人的事顶他的时候,他就憋上火了。要不是林建军在这儿,他肯定当场就要发作的。
这不,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身后已然传来砰咚一声巨响。
一转头,就看见一只凳子倒翻在地上,那个身高体壮的男人正恶狠狠地喘着气。
女人从眼角里冷冷地睨他一会儿,便也将扣在围裙上的一条抹布不轻不重地一甩,走到最近的一张桌子前,一边抹桌子,一边收拾碗筷。
男人的怒火从这冷遇里越发膨胀起来。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抓过女人刚收起来的一摞碗就往地上一砸。
便听哗的一声巨响,又伴随一些细细碎碎的余音,地上已是落地开花,大大小小的瓷片蹦得到处都是。
女人的眼睛终于从那些碗上,冷冰冰地转移到男人的脸上。夫妻俩之间总共相距不到半米,一个脸上像覆盖着一层冰霜,一个眼睛里却像燃烧着一把烈火。
忽然,男人就扬起手,狠狠地甩在女人的脸上。
毫不意外,女人被啪的一声打得跌出去,还连带着撞翻另一只凳子。
这一巴掌可真是使足了劲儿。任何一个人要是在现场看到,准会吓得睁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女人也确实吃足了苦头,趴在地上好半天不能动。
但也有点儿奇怪。
明明在盛怒关头的男人,竟然没有乘胜追击--换成其他人,此情此景十之八九都是会忍不住的,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而是一直站定在原位,刚刚打过女人的手掌在无意识地抖动着。并不是因为疼,实际上他现在基本处于大脑充血的状态,根本就感觉不到疼。他只是抖着那只手,死死地盯住女人,但没再有一丝一毫的行动。
如果他能迈得出这一步,他一定会再狠狠给女人一个教训。
但是,就是这一步,他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了。
仿佛前面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架设在他和她之间。那只手除了发抖,根本无法突破。
他就那么动也不动,或者说动也不能动地站着,眼睁睁地看着女人慢慢地缓过来。他看见她背上的肩胛部分动了一下,一定是擦了一把嘴。然后,女人便转过头来,带着嘴角上残留的一抹血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男人下意识地咽下一口口水。
女人稍微调整一下呼吸,有些吃力地站起来。手掌因为用力地撑到地上,正好扎到好几块碎片。血流了满手掌,还很疼,连胳膊那里都被牵连到,最先落地的那条腿也麻得厉害。稍微动一下,几乎全身的神经都在叫嚣着疼痛。
但是她忍得住。
因为,这么一点儿“好果子”,跟她从嫁给这个男人的第一天起,这过去的十几年里的任何一天所受到的煎熬相比,都不算什么。
因为跟这个男人过日子,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女人咽下嘴里染着血腥气的唾沫,将插在手掌里的两块碎片挑出来,扔到地上,便去门后拿来扫帚和簸箕,打扫起一地狼藉。整个过程里,她始终一言不发。没有了客人的店里,只听得见男人粗重的喘息,还有女人的扫帚很有节奏地掠过地面。
“你也就这点儿能耐了。”
女人将所有的碎渣子都扫进簸箕时,终于轻飘飘地开了口。那口气,好像不是在跟一个活生生的男人讲话,倒好像是跟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告别。
男人刚刚有些轻缓下来的呼吸瞬间又变得粗重起来。他咬着牙问:“你说什么?”
女人根本不看他,只是低头看着簸箕里的碎片,好像那一摊垃圾也比他值得看:“你不会真以为咱们还年轻吧?”
男人愣了一下,才想起刑警队在店里吃面的时候,林建军说过的那句话。他说他们还年轻。
“过不了几年,我也该四十了,”女人冷冰冰的脸上,第一次隐隐约约地流露出难受,“难道真要去领养?”
男人的面容也随之一阵扭曲,愤怒而恶毒地道:“还不都是你,不下蛋的母鸡!”
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话:“你怎么知道是我不下蛋?我二十就嫁到你家,就算除去这几年,也跟你睡了十几年了。你爸妈在的时候,拖着我一会儿去这家医院,一会儿去见那个神医,都说我没问题。生孙子的秘方都不知道吃了多少,就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呵,”她轻轻地笑,“你倒是说说谁不下蛋了。”
男人的脸起先涨得通红。将女人这席话听到最后一个字,却又从通红里透出铁青来。他紧咬着的牙也颤抖着松开了,只剩下一张脸还在徒劳地扭曲着。心里面依然有一股火在燃烧,那股火上还多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罩子,将所有的火焰生生地闷在里面。
女人最后留下一声轻叹,就拎着簸箕倒垃圾去了。
剩下男人一个人像块石头一样杵在店里。那最后一声轻叹听在他耳里,简直比之前所有的话加起来更刺耳、更刺心。虽然女人没有说出来,他却格外地理解那一声轻叹的意思。
她都没有把他当成一个男人。
体检结果大概要过一个星期才能出来。一离开面店,大家便又照常开工。实际上,因为早上花了太多时间在体检上,下午的事情积压得更多了。可人奇怪就奇怪在这样一个地方。天天都这么忙着,反正也不能更快了,所以也没人因为事情又变多而觉得更焦虑。这大概就是俗话说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吧。
雷诺抓住空档想了好几次,总觉得在什么地方听到过梁家安这个名字,但是真地想不起来了。问汪辉,汪辉索性大眼瞪小眼,挠挠头说,是不是听林队说的呀。雷诺摇头:肯定不是林队。
后来一忙起来,就先把这个事放到一旁。
到了下午三点来钟,连续多日的视频调查终于有了发现。
先是另一组同事在去年,也就是1999年9月的视频里发现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跟着卢薇薇进过她的家,但是卢薇薇对他的态度很冷淡,还隐隐约约地带着敌意。而且,他显然也不是卢薇薇那帮模特朋友里的人。穿得很朴素,个子要按照正常人来看也不算矮,但一和那些男模特们比起来,就是矮冬瓜了。
大家很怀疑,他是不是就是管理员说过的那个,从头到脚都很普通,并且卢薇薇很讨厌他,他也很讨厌卢薇薇,然而两人又不得不见面的男人。
有了参照,下面再找起来就快得多了。其他负责视频调查的同事们一起发力,将手上剩下的视频非常迅速地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