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出了审讯室,隔壁房里的几个人也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李兰像个小子一样抱着胳膊啧了一声:“这孩子是彻底被洗脑了,连雷队你都说服不了他。”
雷诺有点儿好笑,也有点儿无奈:“你把我想得太厉害了。方煜文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和他建立起深深的信任,哪是我区区一席话就能瓦解的。”
刘军虎头虎脑地说:“可是于谦和你就做到了。”回头看了看其他同事,“谁都看得出来,那家伙到最后都崩溃了。和他比,柳志贤真不算什么。”
一提起于谦和,雷诺便不由自主地浅浅皱起眉心,像是想起了什么。叹息地说:“是的,柳志贤和于谦和是不能比的。我和于谦和对彼此都太了解了。”静了一会儿,又自觉失言似地连忙醒过来,对着微微愕然的各人笑了一下,“再说,我跟他也不是光靠那一席话。我们之前可是深入交流过好几回了。”
刘局适时地插进来,对着李兰、刘军等人道:“年轻人要学会耐心。方煜文可以对柳志贤潜移默化,我们也可以对柳志贤潜移默化嘛。”
李兰忍不住又插了一句嘴:“其实就算柳志贤对方煜文死心踏地又怎么样?逃得了张同发、丁树海的案子,也逃不了苗童的案子啊!”
“就是!”刘军立马附和起来,“苗童是被他重伤致死的,这总逃不掉了!害死一个就够他最高刑罚了。”
刑警们一片声地点起头来。现实中哪能每一件案子都能落到实处,反正结果都一样就行了。
雷诺便也勉勉强强地轻点了一下头:“但愿如此吧!”
“对了,”李兰忽然转着眼睛,看看大家伙儿,“说起那个于谦和,现在怎么样了?哎?早上轮到谁去盯他家啊?”
刘军:“胡晓明和叶敏宇。”
李兰:“他俩?”撇了一下嘴,“这俩人靠谱吗?别又跟上回……”
还没说完,雷诺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雷诺一看来电,便将手机屏幕冲着李兰一亮。李兰一看,正是胡晓明的来电,连忙吐了一下舌头不敢说了。真是背后莫说人,一说一个灵。
雷诺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喂,就传来胡晓明惊慌不已的喊叫,声音大得即使没开扩音,也有不少人听见了。
“雷队,出大事了!你快带人过来吧!”
雷诺在众人的惊诧里镇定地问:“什么事?”但很快,他的镇定就随着胡晓明的回答消散殆尽。
胡晓明惊慌得都结巴了:“我……我也说不清。好像,好像是廖小乔……廖小乔把于谦和给杀了!”
雷诺等人赶到时,胡晓明正在别墅前面等着他们。雷诺才刚下车,他就三脚两步跑了过来。
“雷,雷队。”胡晓明脸煞白煞白的,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上回是他们俩盯梢出的事儿,结果这回又轮到他们。
雷诺一面匆匆地穿过两边花圃一面问:“什么情况?”
胡晓明连忙跟着:“我们一直在别墅外面盯着,这次真是眼睛都没敢眨。别墅里面一直都很安静来着,连只苍蝇都没飞出来……”
李兰着急地打断:“别费话了,快讲重点!”
胡晓明:“不是太安静了吗?我们忽然想起上回,也怕又着了什么道儿,所以就赶紧过去假装借杯水喝。可是不管我们怎么按铃,里面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我们就慌了。”
雷诺接上:“所以就用老方法从二楼阳台爬了进去?”
胡晓明点头:“嗯,叶敏宇进去了,我还在门前守着,然后……”他的脸色微微一变。
正好,雷诺等人也停在了大门前。
胡晓明低低地说了一句:“您自己看吧。”
雷诺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头,将手放在了门上。定了一定,便咔嗒一声轻轻推开了门。
叶敏宇正站在客厅和厨房之间夹道里,有点儿僵硬地对着客厅。听见门这边的声音,他便轻轻地一颤,转过头来。他的面色也和胡晓明一样苍白。
雷诺顺着他之前的视线,一边走一边向客厅里看去。随着角度慢慢地转变,廖小乔和于谦和一点一点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那个瘦弱苍白的女人和于谦和并排地坐在主沙发上,两个人的手还握在一起。
廖小乔的脸像冻结了一样,找不到一点儿生气,漆黑的眼珠像被凝固在了眼眶里。她的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把手术刀。于谦和在她身旁背靠沙发坐着,微微低着头,眼睛闭得很安详。如果不是嘴唇青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如果没有脖子上被划开的那道深得可怕的伤口,他就像一尊完美的雕塑,透露出奇异的美感。
鲜血一直喷过了茶几,在地面上形成一面密集的落点。他上半身的白色羊毛衫吸足了血,红得像能发出油光。沙发垫也染红了一片,一直流淌到地板上。血泊还漫过茶几靠近沙发的那一边,向夹道那里漫延了一会儿。
廖小乔的双脚就放在那一片还没有干透的血水里。
所有的人都不觉停住了脚步。这并不是他们见过的最血腥、最残忍的现场,可是不知怎的,却有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安宁。
这个现场里也像其它命案现场一样人来人往。却少有的,没有一个人说话,好像突然之间,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说话的欲望。每一个人都忠于职守,只顾着埋头干活。好像这样,就能将那喘不过气来的安宁,忘掉。
拍完了现场照,廖小乔就被带离了现场。是雷诺亲自将手术刀从她的手里拿走,又将她的另一只手松开。这才发现,并不是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而是廖小乔自己紧紧地握住了于谦和的手。他小心翼翼地、费了一些力气,才能将她和于谦和分开。
但是从头到尾,廖小乔既没有哭也没有闹。雷诺跟她说话她没反应。拉着她的手,她就静静地跟着他走。按着她的肩膀让她慢慢坐下,她就动也不动地坐着。
只是在雷诺要收回自己的手时,她的睫毛才极细地颤抖了一下。
雷诺并没有漏掉这小小的细节。他马上又重新地握住了她的手,微微用力地,连她的另一只手也一并握住。他蹲跪在她的面前,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神很柔和,柔和得像在看一个极其脆弱的泡沫--生怕连最轻微的眼神,都会让这泡沫立刻破碎。
“有没有什么事,是我能为你做的?”他很轻很轻地问。房间里实在太安静了,哪怕是一点点的声音,也能被这安静无限度地放大。
廖小乔的视线摇晃了一会儿,缓慢地、但终于落到了雷诺的身上。
雷诺再次很轻很轻地问:“冷是吗?”握在他掌中的一双手一直都很凉,好像怎么暖都不会能恢复一丝丝的温度。但是雷诺还是将她残缺的手紧紧地包在了自己的手掌里,呵了一口气,小心地、用力地、却也温柔地来回地揉了揉,重新焐在掌心里。
尽管像廖小乔这样的人,在太多人的眼里是很古怪、很讨厌的,但是雷诺却并不讨厌她。他能感觉到这个女人其实要得并不多。不过这个世界从来就不会因为你要的是多还是少,来决定是否给你这一点儿幸福。
幸福这个东西真是不好说。他就像一个最狡猾、最没有是非观、最缺乏节操的贱人。有的人大把大把地挥霍着幸福,却还在眼红别人、抱怨连天;有的人兢兢业业,终于得偿所愿;也有人磕得头破血流,结局依然惨淡……
雷诺觉得廖小乔就是那一种最少见的人:他们是最不幸的,但是他们从来不抱怨,只是默默地忍受。他们大概也不能反抗。因为给他们不幸的,正是他们最亲最爱的人。可是,虽然最亲最爱的人伤害了他们,他们还是不忍心伤害回去。
如果可以,雷诺一点儿也不想吝啬那一点点她想要的东西。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恐怕不是那个能给她的人。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初步检测于谦和尸体的聂晶。聂晶戴着一双橡胶手套,很认真地轻轻捧着于谦和的下巴和脖子,凝视着那道划破了颈动脉的伤口。
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聂晶本能地抬起眼睛望了回去。
但是她看着的,不是雷诺,却是廖小乔。
雷诺忙转回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廖小乔也转动了眼睛,默默地看着聂晶。
两个女人的视线在空气里有点儿复杂地交接上了。只持续了两三秒,两个人又几乎同时别开了眼睛。这也算是一种默契吧。
雷诺问她:“好点儿没有?”
廖小乔看了他一眼。然后他感觉到她的手轻轻挣了一下。雷诺松开了那只手,便见廖小乔慢慢地抬起手来,指向了地下室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