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千秋如故
21955700000205

第205章 初见太惊鸿其五

沈竹晞大惊失色,立即纵身跃出想展臂把人拉拽回来,但还是慢了一步,金浣烟绯色的衣袂从他张开的指尖错落而过,薄如蝉翼,倏然无影无踪,而他像抓住了盈手的冷风。沈竹晞愣在那里,立刻被黎灼眼明手快地拉回身边,唰地兜头便是一把药粉洒下,如雨纷纷扬扬沾满鬓发。

沈竹晞猝不及防,被呛得咳嗽起来,随即感觉到药粉如冰熨贴着指尖,镇压下一阵突如其来火辣辣的痛感。黎灼捧起他的手瞅了一眼,沈竹晞的手已然微微泛红,在擦肩而过的刹那,不知金浣烟是有意为之还是下意识地防备,他竟用一种古怪的术法以袖为剑刺向沈竹晞。

黎灼摆手,示意已经无事,而沈竹晞旋即面露忧色地握紧了朝雪,双手紧绞在一起——从他这个角度来看,金浣烟像是踉跄着被推进光幕,却又好像是自己跌跌撞撞地猛然跌进去,辨不清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而金浣烟分明已经重伤垂死,之前由璇卿看护着,璇卿如今也依旧被红沸冷香钳制着倚墙而坐,惊骇欲绝,方才那一声惊呼便是由她喊出来的。

——既然如此,金浣烟突然的异动从何而来,为了什么?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任何细小的异常都将转变为逆转全局的导火索,他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光幕刺啦刺啦地发出尖锐声响,如同沸油滴入火焰,很是刺耳,那里面千百道水面褶皱般的淡影波荡浮动,倏忽间,有一种更为浩大渺远的声势压下了这些躁动,那声音如海浪拍打堤岸溯洄悠长,汤汤扬扬,摧枯拉朽。

“像天上之河的声音!”沈竹晞叫道。他心跳如擂鼓,竟似隐隐应和着这种声响。

细听去,海浪中还有无数欢笑啼哭之声裹挟在一起,袭来又远去,纷杂而摄人心魄。那些高低起伏的影子尖利地呼啸着不断冲撞过来,光幕却如天堑隔开了阴阳两岸,亡灵如轻烟般呲呲消融无痕,可是叫唤啼哭声却不曾随着陨灭消泯下去,反而和后来灵的冲撞声层层叠叠夹杂起来,轰鸣着震荡在这一方天地间。

亡灵前赴后继,如飞蛾扑火般,试图以无形的身体撞开通往人间的通道,至为惨烈决绝,让人心惊胆战。先前接连没入光幕中的陆栖淮、金浣烟二人早已不见踪影,殷景吾默然无语地拈了个法诀,点亮了通光之术,掌心便有幽光燃起,如照夜的犀角般穿透了摇晃不定的光幕。光幕如风雨中的珠帘般巨震,仿佛下一刻就要分崩离析,随着幽光照亮那一方,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甚至谋划者之一的何昱也没有例外——

光芒烛照下,幕后密密麻麻出现了千万个如蚁如豆的黑点,挨挨挤挤地攒错在一起,那是看不见的红莲劫焰瞬间灼穿光幕的痕迹。隐族的亡灵动用积攒了七年多的力量触发了足可吞天噬地的火焰,但分割阴阳殊途的力量太过强大——这种力量千秋万载统治着六合众生,残酷有序,使得人世安宁,不至流离。

何昱的云萝计划,已是对生与死的极大僭越,而此刻隐族亡灵的试图破壁而出,更是试图以身为刃,给予生死轮转重重一击。

何昱静静看了一会儿,手指不自觉地轻微动弹几下,旋即眯起狭长的眼。他和隐族亡灵首领的事先商讨,几番斡旋暂达协议,由他将凝碧楼里身居高位而手无缚鸡之力晚晴短暂送至不净之城作为人质,在隐族破壁而出的过程中助上一臂之力,而亡灵们协同他施法,将整个中州每一处余下的生灵都变成云萝,事成之后,分道扬镳,两不相干。

在这一场不啻于与虎谋皮的交易中,何昱始终行走在刀尖上,也未敢露出最后的底牌。隐族亡灵决计料不到,他所图谋的并非是展现出来的那样,而云萝计划的始末,从来只在其他人面前展现出冰山一角,甚至陆栖淮和云袖先前的推断,虽然有些接近真相,却也相差甚远。

三,二,一。何昱在心底默数着,痉挛着抓紧了嫌弃剑,在他身后数丈处,渡生和朝雪一刀一剑光影错落遥对着他,那二人此刻皆屏息凝神,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默默等待异变突生时及时将何昱制住。

时间如更漏无声推进,每一息都被拉得很长,然而,沈竹晞心底的不安却在不断扩大,仿佛有什么未知未明的东西悄然间脱离轨道,飞奔往晦暗的那方。他竭力盯着光幕,知道那背后便是万难抵挡的十万隐族亡灵,尖利的震荡声在耳畔回响,盖过了其他的所有声响。

轰鸣声中,刀剑争辉。

何昱眼看着光幕如将倾的天柱歪斜到一旁摇摇欲坠,甚至已经几近透明,只差最后雷霆一击破开。而隐族亡灵在无休止、不间断的撞击中死伤惨重,他们并非实体存在,可是那种狰狞的神色却透过鬼面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每个恶鬼都灼灼地盯着何昱,仿佛是质问他何时要动手帮助己方。

“动手!”何昱蓦地一扬手。

这一声如此响亮而冷定,如一柄利刃削开了亡灵的啼哭尖叫,甚至连光幕都因此而连续震荡几次。瞬息之间,拱卫在他身旁的凝碧楼弟子如星散般跃开,兔起鹘落,让出一条道来,中间只有一个金衣弟子还靠着他。

何昱蓦地调转剑尖,在那弟子心口重重一击!噗,细小细长的血柱喷出数米高,那弟子踉跄起身,一刻不停地裹足直往前,双手怒张,合身扑上了光幕!轰地一连串巨响,耀光疯涨,瞬间凝聚起狂风暴雨的力量,光幕如有形的面团般被一只看不到的巨手肆意揉捏,成团粘合到一起,原本只是乳白色,愈是聚拢愈显得发金,像是这黑洞洞的小天地里孕育了另一个太阳。

劲风拂面,金光猎猎扬扬,林青释等后退一步,忍不住抬袖微遮住眼以免直视,只有沈竹晞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因而真切地看清楚了,那合身扑上的弟子,全身都绑满了一颗一颗的金色颗粒,像是藤枝上一连串的果实,他凝神想了半晌,忽然意识到那是——

“那是荐寒果,他是夺情者!”沈竹晞倏然脱口惊呼,因为惊惧而瞳孔微微紧缩。

但这句话旋即被一阵铺天盖地的颤抖吞没,如泥牛入海再无声息。随着那弟子彻底没入光幕内,被压缩成球的金光陡涨起来,几近炸裂,那种金色如日辉攀援到无限远处,呲呲吞并了这一方空间的结界,方才那震动便是结界消泯所产生的。

日色晦暗下来,结界彻底消失后,外界的时辰已近子夜。今夜无月无星,晦暗的长空中只有淡淡袅袅的烟气。如泼墨的黑色压降下来,他们站在京城最正中的周府遗址里,用尽全力居然也看不清不远处的休与白塔。天幕像盒子一样悄然合拢而上,想要将他们困死在里面。

众人神色凝重起来,但还未来得及思索,脚下土地便寸寸摇晃起来,颇为不稳,宛如置身沼泽地。等到金色光幕终于停滞不动的时候,那凝碧楼弟子突兀地膨胀如球,嘭地扎裂开,竟宛如跌碎的瓷器般片片皲裂破碎。

不,不是片片,是颗颗!

沈竹晞目瞪口呆,看见他身上的那些荐寒果都分离开,如同流星投射向四面八方,每一颗都化作离弦的短箭,前赴后继射向光幕!相撞的熊熊火光一下子跃起数丈高,本已摇摇欲坠的光幕在撕扯爆裂声中,呲地一声裂开了!

那弟子本身是夺情者,但不知为何中州除了已死的三无阁唐茗秋外,竟还会有别的夺情者,但何昱竟想到了这样匪夷所思的法子,利用夺情者足可沟通梦寐的力量,辅以数万荐寒果,使得这种果子发挥出足可暂时亦真亦假停滞生死的效力,堪堪破开了那片光幕,这扇沟通阴阳的门。

烟尘四散,火光渐泯,众人在一片沉寂中严阵以待,直到一旁忽然传来了短促而尖利的呼喊,却因为及时地被重重拍在了咽喉,这声呼喊归为一声闷哼。沈竹晞心往下沉,诧异地转头,便看见何昱以极为刁钻地角度绕过众人,忽而凌厉出手,一把扯住了抱着膝委顿在墙边的史画颐!

之前的混乱中,谁也没能顾得上这位后土神镯的持有者,就连沈竹晞也因为一时的精神恍惚而忽略了她,终于酿成了大错。此时,何昱单手压制住她微弱的挣扎,翻剑啪地在她肩上一瞧,就要将人推入仍旧看不真切的光幕另一端!

“璇卿!”沈竹晞大惊失色,飞刀就要直取何昱。但同时铮然出鞘的还有渡生,他被人猛地拉住了,踉跄落回原地,一动不能动。

“望安,你这是做什么?”沈竹晞深深颦眉,垂眸盯着横在心口的渡生剑。林青释将长剑未开锋的一边对着他,显然并无恶意,正因如此,才更让人不解。

“别去,你救不了她的。”林青释低低地说,扫了一眼殷景吾,“皇天后土两枚神器要结合才能发挥作用,可没说他们的主人是死是活。”

“你怎么能——”沈竹晞旋即明白他的意思,气愤而惊愕地瞪圆了眼。但他忽然噤声,眼睁睁地看着一只手突兀地从那片迷蒙中伸出,抓住史画颐的肩,猛地使力,猝不及防地将她拉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