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风起西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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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对薄公堂

温伯璋回去之后,当然不甘心受到这般羞辱,立即就去搬取救兵,第一步就是去找都指挥使司的人马,现在江西的都指挥使是温世贤的同党,之前的几次大行动,都司都出了很大的力。而温伯璋在都司也结识了不少狐朋狗友,都是手握实权的,要调动少量兵马的话,可以不经过指挥使的授权就直接行动。

不过这次听到温伯璋的诉说之后,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却一个个都摇头。不是他们不肯帮,问题是温伯璋要对付的人是谁?那可是巡抚许如尘的人。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擅自行动。如果真要动手,那也得温世贤或者是都指挥使发话才行。要不然惹出麻烦,谁敢负这个责任?

说到底,作为狐朋狗友,有好处的事情不妨多干,要冒风险的事情就得少掺合,谁都不是傻子,想要把人当枪使,还得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温世贤当然也很快知道了这场冲突,他把温伯璋叫回去痛骂了一顿。温伯璋不仅丢了人,还气跑了施天荣,简直是混蛋透顶了。不过骂归骂,事情还得继续解决。拳头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只有打官司来解决了。

金玉堂作为温伯璋借款时的抵押物,如今被私下买卖,受损的一方应该是商工银行。问题是当初在签订借款协议之时,明明白白写着那么一条:当抵押物发生变更之时,借款人应当在一个月以内提交新的价值相当的抵押物,逾期则商工银行有权收回借款,否则将向有司提告。

温伯璋不是专业人士,哪里知道签协议还有这么多门道,当初签字画押的时候,他压根就没仔细看那份协议。即使看了,以他当时的想法,定然不觉得金玉堂会出什么问题,也就根本不会在乎这种细节。

然而现在恰好是这个条款捆住了温伯璋的手脚,商工银行只需向他追索新的抵押物,而不用去找苏金钰的麻烦,反观温伯璋,如果他不能提交新的抵押,那就只能想办法追回金玉堂的所有权,至少不能让它落到袁紫恒的手里。

这就是温伯璋所面临的困境,很难说这是不是当初在签协议的时候商工银行故意设下的一个陷阱,可是现在白纸黑字在那里,再不合理的条款都得认,既然是要讲法理,那在法理上商工银行完全站得住脚。

因此,现在温伯璋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发起诉讼,状告袁紫恒恶意买下抵押物金玉堂。而这起官司的实质却还是归于温世贤与许如尘的争斗。

像这种事涉布政使和巡抚的案子,地方上的衙门是没办法审理的,只有提刑按察使司才能接。就因为这起官司,一向没有很大作为的提按衙门一下子进入人们的视野,成为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的对象。

在江西的政治生态中,提按衙门的处境一直非常尴尬。虽然合称三司,但是提按显然不能跟布政司和都司相提并论,前者掌管钱粮,后者手握兵权,都是至关重要的部门,相对而言,提按衙门就弱了一些。在以前许如尘还属于夏党的时候,属于严党的按察使自然是帮衬着温世贤,孤立许如尘。后来人事更迭,新任的按察使于去年十月份上任,提按衙门的立场就开始变幻不定起来。

值得说明的是,新任按察使依旧是严党分子,这年头不加入严党是很难做官的。问题是许如尘也是严党啊,从立场上来说,他偏向许如尘或温世贤都是没错的,谁都不能指摘他的不是。那么他到底是偏向谁呢?

这就不得不提一下提按衙门的来历。用通俗的说法就是,提按衙门乃是都察院的地方版。两者并不完全统属,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新任按察使叫王云吉,也是出身于都察院,跟许如尘以前是上下级关系。现在两人同在江西为官,关系就有些微妙起来。在明面上,两个人很少有联系,但是在许多政务上,王云吉一改前任的作风,几乎都是站在许如尘的这边,这就使得双方的力量对比不再像以前那么悬殊。再加上如今沈定文也在跟温世贤作对,三个出身于都察院的人似乎拧成了一根绳,共同向温世贤的强势地位发起了挑战。

因此,温伯璋状告袁紫恒的案子一进入提按衙门,双方就开始了拉锯大战。按照温伯璋的诉求,袁紫恒收购金玉堂是非法的,理应废除其收购合约,但是现在金玉堂的所有者苏金钰已经潜逃,还是还不回去了,那怎么办?要么将其拍卖,让南昌城里所有富户都来竞逐,出价高者得之。要么就是收归官府,将其转变为官营作坊。一般来说,官营作坊都是布政使司下面的有关部门来操作,其实就等于落到了温氏父子的手里。

很显然,收为官营作坊是最符合温伯璋利益的,也是他拼命想要达到的目的。只要金玉堂到手,那么原有的借款协议就还可以生效,危机也就自然解除了。如果是用于拍卖,南昌城里赢得过袁紫恒的富户实在是不多了,多半又会重新落入袁紫恒之手。就算不是这样,被别人抢走了,毕竟不是他温伯璋的,对方是否会听他的话可就很难讲。

只是这样的如意算盘岂会那么容易实现?袁紫恒不是傻子,更不是孤军奋战。在明面上,他有巡抚许如尘的支持,在暗地里,莫思凡就是他最坚强的后盾。现在这个局面就是他和大家一起苦心孤诣弄出来的,目的就是彻底切断温氏父子的经济命脉。虽然布局的时间很点长,中间也出了些无法预料的事情,但总体来说是非常顺利的。现在,商工银行给出的那一个月期限就像是套在温氏父子脖子上的绞索,随着时间的推移,绞索将越来越紧。温氏父子当然希望官司能够速战速决,在限期以内夺取金玉堂,但是袁紫恒却使出了拖字诀,官司拖得越长越好。

确实,买卖抵押物是非法的。但是在买卖金玉堂之时,谁有证据证明他知道金玉堂被抵押了出去?在买卖之前,他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在坊间也没有任何这方面的传闻。简而言之,他也是受到了苏金钰的蒙骗,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所以温伯璋所主张的剥夺金玉堂所有权的诉求简直是太荒唐,他买下金玉堂时花了十万两银子,但是拿到手后,才发现金玉堂不过是个空架子,顶多值个五万两。所以他提出了反诉讼,要求提按衙门将苏金钰也列入进来,他要以欺诈的罪名状告苏金钰,让他赔偿五万两的差价。

现在苏金钰早就远走高飞,到哪里去找他的下落?负责审理此案的按察使王云吉却受理了袁紫恒的反诉讼,宣布暂时中止审案,发布海捕文书,通缉苏金钰。可是人海茫茫,以现在的办案效率,真要想抓到苏金钰,恐怕也是十年八年以后的事情了。

温伯璋心急如焚,袁紫恒拖得起,他却是一个月都拖不下去。他让父亲温世贤出面去游说王云吉,希望尽快审案。但是并没有太大的效果。因为许如尘也放出话来,作为此案的受害者,袁紫恒的利益也是必须要保障的,不能为了照顾温伯璋的利益就漠视袁紫恒的利益。如果温世贤再干扰提按衙门办案,他将上表弹劾温世贤。

温世贤气得暴跳如雷,但又无可奈何。因为朝廷设三司的目的就是为了分权,不让一省事务由某个人全权掌控。在现实中三司勾勾搭搭也是有的,但是不能让朝廷认为这就是常态。因此在许如尘放话之后,沈定文也出来表态,表示巡按衙门也在关注此案,如果发现在审案过程中有任何违规行为,他都将行使监察权力,违规的一方将受到弹劾。

第一次,温世贤发现在江西地面的事务脱离了他的掌控,在江西掌控实权的就那么几个人,许如尘和沈定文站到了一起,王云吉貌似中立,其实还是偏向许如尘。只有都指挥使是坚定站在他这边的。但是都司管的是军政,在这种案子中完全无法参与进来。

他此时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也许是嚣张了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意志决定一切,只要是自己做了决定的,很少会受到反对。所谓法理,那是不存在的,他说的话就是法理。可是现在正儿八经打起官司来,他却觉得处处受制。原来自己的实力已经虚弱到了这个地步,虽然在很多重要的衙门里,还有许多党羽拥护他,但那些人并没有决定性的力量,真到用他们的时候,什么作用都起不到。而且忠诚这种东西是很不可靠的,在自己得势之时,这些人对自己忠诚,万一自己失势,他们同样可以对别人表达忠心。

案子就这样无可奈何的拖了下来,海捕文书是发出去了,但是并没有人认真的去执行它,贴在南昌城门口的海捕文书只过了三日就被人撕掉了,至于出了南昌城,天知道有没有张贴出去。

以这种效率想要抓人,无疑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