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莫思凡的规划,炼铁厂的第一期建设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完成,也就是说建一个小型的车间,有一座高炉,外加其他的辅助设施,建成后投产,就可以形成生产能力。这也是一个实验的过程,凡是在建造过程和试生产过程中出现的任何问题,都可以在接下来的第二期、第三期乃至无数期的工程中加以纠正。这是一个十分稳妥的方法,可以避免一个小错误毁灭整个工程。而且形成生产能力后,就可以赚钱,赚到的钱投入后续开发,进而形成良性循环。
在白水原紧锣密鼓施工的同时,数百里之外,金玉堂和响塘琉璃厂的商战也达到了白热化。
去年年底的鏖战只是一个开始,毕竟响塘琉璃厂的建设速度再快,产量要起来还是得有一个过程,短短的两三个月的时间,对市场的冲击力非常有限。
可是过完年没多长时间,人们赫然发现响塘琉璃厂又新建了一个车间,并以极快的速度投入生产,与此同时,第三、四个车间也在开始筹建,也就是说,要不了多久的时间,响塘琉璃厂的产量将连续翻番,在人们的认知里面,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建设速度。
要支撑这样的建设速度,充足的资金必不可少,而一支精干成熟的施工队伍更是关键。据说这些施工人员都是从袁紫恒的老家西凌县过来的,他们技术精湛,吃苦耐劳,能持续以饱满的热情长时间的工作,跟一般人那种懒散的模样完全两样。而他们获得的回报也十分丰厚,据说每个月的收入抵得上常人数年,在这样的重利刺激下,每个人都是在玩命的工作。
而在疯狂的投入建设之下,响塘琉璃厂的产品开始大量流入市场,他们的质量更好,价格更低,甚至……连给主事人员的回扣也更多。金玉堂的产品之所以攻城掠地,垄断了跟官家的所有生意,给回扣就是最有效的办法。如今袁紫恒如法炮制,只不过手段更犀利。
在这种情况下,一场回扣大战就此爆发,双方竞相向发放工程的主事人员提供回扣,比例从百分之三,到五,到十,到二十,甚至飙升到百分之三十。这个比例简直高得吓人,简而言之,某项工程的总款项如果是一万两的话,单是用来贿赂主事的钱就达到三千两,在这种情况下,双方别说赚钱,不亏就当赢,亏少了就很庆幸,若是严重亏损,那也只能打落牙和血吞。
问题是这么高的回扣,袁紫恒和苏金钰敢给,那些主事者未必敢收。白花花的银子人人都爱,可不是什么银子都可以收。那些主事者能爬到今天的位置,智力有障碍的可能性毕竟很小,绝大多数都是智商正常的。现在回扣的行情变得如此疯狂,是个人都知道不对劲,这是一个随时会崩盘的局面。银子收起来简单,万一被查处,倒霉的还不知道会是谁。甚至于出现过这样的事例:南昌杂造局要翻修几间吏舍,消息出来后的当天晚上,响塘琉璃厂的销售员就拜访了杂造局大使,报出了工程造价,给出了回扣比例。第二天上午,金玉堂的人来访,给出了更高的回扣。然后这天晚上,响塘琉璃厂的人再次来访。双方你来我往,争得不亦乐乎。其实这只是一项工程总造价几百两的小生意,琉璃瓦的采购量一百两都不到,结果弄得像抢一个大工程一般。杂造局本来只是个清水衙门,几年都难得弄这么个工程,大使是个老实本分的官,哪见过这种场面,生生的被吓到了。他听说金玉堂和响塘琉璃厂都是有背景的,哪个都得罪不起,这个工程无论给谁做,都势必要得罪另一个。他不敢做这个主,干脆躲了起来,哪一方都不见。过了十余天,消息出来了,工程取消:尼玛,俺宁愿住破一点的吏舍,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得罪人。
这就是回扣大战下的荒唐世相。这样的恶意竞争,没有谁是赢家,双方比拼的是谁输得更少,谁能坚持到最后,谁的底蕴更深厚。
到三月份的时候,响塘琉璃厂的第三、四个车间完工并成功投产,产能骤然翻了一番,很快,袁紫恒就宣布了几条消息:一是琉璃厂的所有产品降价三成,二是所有技术工人工钱上涨百分之五十,三是大量高薪雇佣专业相关的熟练技工。所谓专业相关,金玉堂以前几乎垄断了周边数省的市场,只有他家才有足够的熟练技工。袁紫恒剑之所指,目标再明确不过了。
此三招一出,金玉堂上下顿时大乱。如今金玉堂的产品售价已经处于成本线附近了,算上给出去的回扣,则每单还要亏损百分之几到二十几不等,而今如果再跟着袁紫恒降价的话,则每单要亏一半左右,这是金玉堂绝对不能承受的。更别说工人工钱再涨,成本线还得抬高。
而涨薪的消息传入金玉堂的工人耳中后,简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大伙儿拼命的干活,可不就是赚钱养家?至少袁紫恒的做法非常对他们的胃口。更何况响塘琉璃厂几乎是由金玉堂的老技工支撑起来的,以前大家都是老熟人,知根知底,如今人家的日子很好过了,自己还只能混个温饱,这样的反差简直让人无法忍受。其实从今年初起,金玉堂的工价也大幅度提高,问题是你看得跟谁比,世间任何事都怕比较,人比人就会气死人。
金玉堂上下人心浮动,再也没有人有心思做事情了,即使苏金钰派人威胁恐吓,也无济于事。越来越多的人提出辞职,如果不是苏金钰早就设定了诸多关卡,防范人员的流失,只怕金玉堂一下子就会垮掉。可就算这样,明眼人也看得出这并非长久之计,金玉堂不是官营作坊,没有官府那种强制权力,所采取的措施无非是抬高离职门槛,利用经济制裁的手段罢了。如果经济制裁手段失效的话,那就再也不能阻止工人们的离去了。
苏金钰是个明白人,很清楚的看到了这些危险,然而看得到是一回事,有没有应对手段是另一回事。他有一个巨大的疑惑无法得到解答:凭什么袁紫恒可以把价格压得这么低?凭什么他给得起这么高的工钱?他不断的扩大生产规模,哪来这么多的资金投入?
按理说苏家并不缺钱,毕竟这么多年的积累不是说着玩的,那是实实在在的实力。但是苏家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家大业大,赚的钱固然是多,分钱的也多,能够由苏金钰支配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商战打了大半年,基本上是只出不进的格局,老本都贴进去不少。当然了,以苏家的底蕴,按照现在这个状况,就算再战几年都没问题,但是苏金钰下得起赔光老本的决心,苏家其他人却不行,这大半年的赔本买卖已经让他在家族中备受质疑了。
更严重的问题在于这次商战看起来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对手的强大远远出乎意料,不管苏金钰打出什么样的牌,袁紫恒都接得起,然后反击出更厉害的招数,他似乎从来没有资金上的问题,要多少有多少。这样的对手简直太可怕了,根本找不到他的破绽。
苏金钰当然也想到过用阴招,比如借助温世贤的力量来削弱对手。有一段时间,布政使司放出风声,要整顿目前的市场,凡是以哄抬回扣的方式恶意竞争的商家,都将处以重罚。可是还不等实施,巡抚府就传出消息,巡抚大人准备对各州郡县等地方监狱展开调查,凡是查出冤假错案、顶包替罪的行为,一律进行严惩。不但要追查地方官员失察的责任,对那些侥幸脱罪的犯人更是要加倍处罚,此消息一出,布政使司立即偃旗息鼓。开玩笑,这边还只是准备处罚整顿,那边厢就已经磨刀霍霍向猪羊了,看样子随时都会动手抓苏金钰回去坐牢。这对金玉堂来说无异于致命的打击。
到五月初之时,已经理顺了前四个车间的袁紫恒再次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响塘琉璃厂将再次投入巨资,建设四个产量更高的车间。至于后续,还将建更多高水平的车间。现在袁紫恒的目光已经不仅仅是放在江西以及周边数省的少部分市场,而是着眼更大的地域,直到将业务扩展到全国,到那时,别说一个小小的金玉堂,就算再有实力的商家都扛不住这样的攻击。
袁紫恒的豪言壮语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没有人怀疑他的决心,更没有人怀疑他有没有充足的资金来支撑这么大的产能。毕竟在人们的印象中,钱对袁紫恒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题。而这番表态却直接将金玉堂上下给压垮了,苏家现在已经有点不堪重负了,再来这么重重的一击,拿什么来迎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