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对付严党,或者不如说为了保护自己——这两者并不矛盾,反正要想活命,就必须将严党铲除——许家父子都付出了许多。这种付出既是物质上的,更是精神上的。许如尘牺牲了自己的声誉,许云波则赔上了自己的前程。科举是不用再想了,那原本是一条康庄大道,是打开仕途的大门,如今他自己将这扇门给掩上了。以前他被人称作才子,以文会友,名满京城,如今他跟严世蕃走得近,那些故友不耻他的为人,便一个个开始疏离。围绕在他身边的只有那些不学无术的小人,他们看中的是他豪阔的出手,以及跟严世蕃走得近的便利。而他还不能将这些人驱赶走,他需要这些人来掩饰自己的行动。他的名声已经极差了,哪怕是严党垮台,也不一定能够挽回他的清白。也许永远没有澄清的机会,会作为严党中的一员而遗臭万年。
在跪下去的那一刻,许云波确实感觉到了万分屈辱。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苍天下跪父母,如今却为了活命,向严世蕃屈膝,换作谁来心里都不会好受。
但他没有时间后悔,从他自愿来京师为质的那一刻起,他的一切——包括性命和名声——都不是自己的了。他必须默默忍受这一切,只为了达到最终的目的。但是未来该怎么做,老实说他还有些迷茫。
他推开窗户,冷风灌了进来,也将屋子里的污浊空气一扫而光。他遥望西北,心中暗自思忖,如果是莫思凡面临这个处境,将会怎么做?
他现在无比渴望得到莫思凡的指点。虽然接触不多,但他很清楚那个年轻人有着非凡的洞察力,能够透过纷繁复杂的表象直接指出事情的本质,从而做出最简单有效的应对措施。这是一种天赋,跟严世蕃绝对有得一拼。然而,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接到莫思凡的指示了。
这个其实怪不得莫思凡,他这一整年都在延安府,不管是离京城还是江西都非常遥远,即使有什么消息传递给他,也已经是十天半个月后的事情了。在无法及时有效的掌控消息之前,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决策都是不负责任的,与其瞎指挥,不如静观其变,让许云波自己独立处理。
从城固县回来之后,差不多就要过年了。大家都辛劳了一整年,理所应当受到犒赏,莫思凡并不小气,给大家发放了可观的红包,搏得了大家的一阵欢呼之声。
除了过年之外,人们也迎来了荒原上的第一桩喜事,那就是谢小义要迎娶虞千千了。两人相识已有大半年,彼此情投意合。虞进明对这个女婿也是赞不绝口,一直催着他们赶快把喜事给办了。谢小义已经二十六岁,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如今事业稳定,正该成家。虽然离家甚远,没办法将谢老铁匠接过来,但这个并不重要,大不了回老家后再补一个罢了。所以多方撮合之下,亲事很快就定了下来,时间就定在正月十六。
作为谢小义最好的兄弟,莫思凡理所当然地操持着婚礼的一切事宜,他并没有结过婚,所以其实是不太懂的,特别是跟后世不同,古代成亲有一系列传统规矩,是不能随便破坏的,所谓婚聘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是一个完整的成亲流程。当然了,流传到大明之时,规矩有些变通,少了问名、纳吉、请期等步骤。好在这些规矩一般人都懂,有人帮着他处理,倒是不怕闹出笑话。
其实按照谢小义的意思,并不想大操大办,低调一点,几个亲戚朋友吃顿饭就可以了。但是虞家在这一带甚有名望,他家嫁女儿,捧场的人自然很多,客人们要来,总不能将他们拒之门外。所以必要的酒席还是得摆,只是适当控制一下规模,不铺张浪费而已。
到了正月十六这一天,不少人都来到虎头岭,在石油研究院里,已经备好了一套宽敞明亮的院子给谢小义做婚房。这里经过精心布置之后,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到处都贴着红双喜,挂着大红灯笼,鞭炮之声不绝于耳。
莫思凡站在门口亲自迎客。来的客人里面,有不少是附近有名望的乡绅,他们的到来,不仅是捧虞进明的场,更多的是冲着莫思凡的面子来的。毕竟现在大家都知道他是做大生意的,能够攀上关系,于日后大有好处。
除了乡绅之外,来客更多的是普通百姓——帮工、庄客、工匠以及莫思凡带来的那些人。对于乡绅来说,跟布衣百姓挤在一起吃酒席未免有失身份。但莫思凡并没有任何阶级观念,并且还致力于打破这种固有的阶级歧视,所以他对所有人都同样的予以接待。只不过为了照顾乡绅们的情绪,有身份的自然是坐在堂内,美其名曰上席。没有身份的百姓宴席便摆在院子里,林林总总,足有二三十桌。但无论上席也好,流水席也罢,菜品是一样的,不搞特殊。
到了将近正午时分,接亲的回来了。按照陕北民俗,自然是大红花轿迎送,新郎倌谢小义穿着簇新的衣裳,戴着大红花,骑马随行,一路上唢呐声声入耳,迎亲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而行。到了虎头岭,鞭炮之声大作,一时间热闹非凡。
到了新房,谢小义跳下马来。他相貌堂堂,身材雄壮,动作更是矫捷无比,围观的人们无不喝彩,都说虞家小姐好福气,嫁得了一个好姑爷。自有婆娘将新娘子虞千千扶下花轿,新人携手进门,便拜堂成亲,无需尽述。
热热闹闹的婚礼过后,年也就过得差不多了。如果是在西凌工坊,又该开始新的一年的工作了。然而跟南方的西凌县不同,陕北地区要冷得多,即使从季节上来看已经是初春,可是天寒地冻,跟严冬并没有两样。要想等到化冻,至少要到三月份,在这之前,传统的陕北人几乎是不怎么干活的,毕竟这么冷的天,地里的庄稼也没办法侍弄。
然而建立在荒原中的石油研究院不一样,新年一过,停顿了将近一个月的建设重新启动,不少前期的工程都已经接近完工,大片的住宅区建立了起来,石油研究院已经开始封顶,最多再过一个月,这栋五层楼房就会投入使用,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将成为世界上首个专门研究石油的实验室,并且获得无比丰硕的研究成果。如果你认为这么大的一栋楼只给二十余人做研究太过浪费的话,那可就错了。在过去的大半年里,莫思凡重施故技,搞了一个石油学校,校址就是研究院,他招收了一批青少年前来学习,老师就是他带过来的那批优秀学生。在以老带新的促进之下,这些孩子们进步很大,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成长起来,成为石油研究的第二梯队。以后这里就将成为一个教育基地,源源不断地培养出很多人才来。
前期工程基本完工之后,莫思凡便开始着手规划设计炼油厂。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即使它比后世任何一座炼油厂都要简陋,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应付的,更不是在短期内就能完工的一项工程。他将所有学生、工匠们都召集过来,让大家讨论,给他们分配任务,集思广益之下,一个个难题被攻克,小的局部的设计汇集起来,就可以组建成一项大的工程。在这个过程中,所有人都热情高涨,毕竟莫思凡看重每一个人的意见,让大家感觉到了自己的重要性。
这种忙碌的生活持续了两个多月,一直到三月下旬,炼油厂的规划工作已经完成了大半,但是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把它中断了。
其时春暖花开,陕北的春天虽然来得晚,但是同样绚丽多彩。溪水解冻,万物复苏。一簇簇小草从黄土里钻出来,点缀着山岭,绿油油的一片,生机盎然。在黄褐色的山坡上,花团锦簇,粉红色的山桃花到处可见,那娇俏的花儿肆意地盛开着,仿佛一夜之间就开满了山川大地。只要看见这红的花,绿的草,人们就知道,春天终于到来了。与此同时,人们更会意识到,春天来得何其仓促,逝去却又如何迅疾。刚刚抓住春天的一点尾巴,夏天就接踵而至了。
为了不辜负这样难得的春天风景,莫思凡做出了一个决定,出去踏青。
踏青的地点并不远,就在虎头岭。这是一座仅有三四百米高的小山岭,既不巍峨,也不险峻,没有嶙峋乱石,也没有陡峭的山崖。它仅仅是一坯稍微大点的黄土堆而已。但它是附近少有的高地,要想登高望远,爬爬虎头岭也是不错的选择。
既然要踏青,当然不可能他一个人去,罗婉兮、许云依和谢小花三个人是一定要去的。于是四人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