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在新闻媒体这么曝光，中统的脸都被丢光！自己在中统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陈先生会震怒，蒋校长看到报道也会暴怒……
真相不重要，没人关心自己死活。
一切都完了……
一切都完了……
半个小时后，刘廷不停地步行和叫黄包车左转右转，向城南方向前进，路口仍然有民国警察的路障，但警察只在远处坐着抽烟，不检查来往路人证件。
刘廷把帽子压低，看到前面一伙十几个人结伴走到一起，刘廷跟上去，坠在队伍后面跟了上去。顺利过了路障，往里走了一段，空气中重新充满了淡淡的鸦片烟的味道，还有不少抽着烟看管各处大烟馆，妓院，赌档的人警惕的斜着眼睛，盯着来往路人。
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都恢复正常。
刘廷一直继续向南面快步前行，又转过了几个路口。刘廷停住。到了自己租的院子了。刘廷先装作不经意，一边走，一边四面看这个里面堆满了垃圾，表面好像被废弃的破屋。
前门门上灰尘覆盖着，没有手印。院子里也听不到动静。
刘廷再绕了半圈，走到后院院墙那里。那里有一颗歪脖的柳树，刘廷爬上柳树，往院子里张望，院子里也一切如常。里面的房门被桌子堵死，窗子也都被石头封住，根本进不去人，没有办法埋伏。
刘廷爬下树，拿出一根烟点着了，一边抽烟，一边心中盘算接下来步骤，先进去，在院里休息到后半夜，从这里离开，步行二十里到八里台，天亮的时候继续在那里随着人群沿官道继续南下，到海兴县再雇车到济南，之后就可以坐火车去上海。
想到这里，刘廷又狠狠抽了两口烟，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深吸一口气。现在不知道老婆和女儿怎样了？按照他以前给老婆定的行动路线，自己第二天中午到达济南的时候，老婆如果没事，会在中午十二点给济南的城西邮政局拍一个匿名电报报平安。
要明天中午才知道老婆情况。
如果老婆被抓……自己现在，也没有更好办法。中统抓不到自己，也许更能保老婆和女儿平安。
刘廷一想到这里，一阵极度的焦躁！
海河浮尸案……海河浮尸案！
自己如果查到谁是真凶……一定要把对方碎尸万段！
刘廷感到自己浑身都被极度愤怒的难受感觉包裹……
拳头紧紧握住！刘廷努力控制情绪……深吸气……愤怒感觉渐渐退了，但那种担忧女儿和老婆的焦躁感再次涌起。
刘廷再深吸一口气，最后迈开步子，向正门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刘廷突然站住了。眼前看到的东西，让刘廷心脏极速跳动起来……
一个小矮子，那个曾经引导自己和陆茜以为发现浮尸案线索的侏儒，正在前面另一个院子的拐角，对着树丛正在撒尿。
是这小子！
放过他……自己继续逃亡……
抓住他，问明白他的幕后黑手是谁……
刘廷那一瞬间犹豫了……
查明案件，也未必有好处……自己现在的问题，根本就不是无法找出真相，而是已经被中统抛弃……是一块废料……
但自己有些不甘心……
“张义！”刘廷还在犹豫时，突然身后有喊声传来。刘廷把身子贴紧到树后，看到一个人长的干瘦，十七八岁，长得干净利落，穿的破旧，但还算干净，大眼炯炯有神，一嘴标准的北京腔，又喊了一遍，“张义！”一边向那个小矮子跑过去。
小矮子回头看了一眼跑过来那个年轻人，脸上显出不耐烦的表情，抖了两下，把裤子慢慢提上，回头，对那个年轻人说道：“陈硕，不是让你在院子里等吗？你又出来干什么？！”
那个陈硕说道：“我不是不放心吗，你收了我钱，说下午才有人来，我怕你……”
“你怕我跑了是不？才他妈一块大洋介绍费，我跑个****我跑！老子在这片混的！坑你有个****用。再说你怎么也是我老乡，我能坑自己人？你这么说等于他妈骂我一样。你要是不放心，我现在就把大洋还给你，你投靠别人去吧。”
小矮子张义一边说，一边做出掏大洋的样子。
张义油滑坑人的样子，对陈硕形成了压力。陈硕连忙把张义的手按住，说：“我出来，身上就这一块大洋，我怕找不到工作，回村子里我妈骂我。”
“一辈子就知道种地，没点出息！我这个德行，现在还混得人模狗样的！你不缺胳膊不缺腿，有什么可担心？！跟着我好好混，保证你小娘们搂着，大鱼大肉啥都不缺！”
陈硕咧嘴笑，点头：“诶！”
张义眼珠子转了一圈，说：“我们老大刚才找我，晚点我要进趟城，明天才能回来，但我和俱乐部那边的负责人都说好了，你不要走，再过半个小时，俱乐部就要开始招人活动，你能等吧？不会我一会走了，你又慌了吧？”
陈硕犹豫一下，没回答。
张义立即又做出要掏钱的样子。陈硕再次慌乱，连忙推张义胳膊，说：“张哥你别这样！我信！我等！你忙你的！”
张义皱了皱眉头，说：“你信我的！那还不快回院子去！一会错过报名，我可不给你退钱！”
陈硕犹豫了一下，还是挤出笑容，大声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张义看着陈硕消失，皱了皱眉头，说：“******傻小子，可惜了，俱乐部肯定是真的！只是进去了，就没有人能再出来……老乡见老乡，把钱坑光光！明年我会给你烧纸……做鬼可别来找我……这个******俱乐部太厉害吓人……我别去凑热闹了……反正现在有一块大洋，找个小妞，搂着抽大烟去！”张义说着，吹着口哨，就向另一边巷子口走去。
刘廷一听到张义刚才说的“俱乐部”三个字，脑海中突然立即明白过来，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七个字“……人一……乐……”后面那三个字，应该就是俱乐部三个字！
“……人一……俱乐部”……这是个什么俱乐部？
截住张义，就能立即问出答案……
刚才那个陈硕，年岁小了一点，不过是刚刚成年的青年。身子还算健壮，和那些浮尸比起来，没有骨瘦如柴的病态样子，更不像一个大烟鬼！如果张义说的是进到这个俱乐部的人，最后都会变成那些特征明显的浮尸……
他们是经历了什么……最后变成那副样子？！
现在截住张义，也许立即就能知道答案。但自己问出答案后，怎么处置张义？
杀了他？
带他投案？
先捆住他然后等天黑自己逃走？
不论做哪个选择，自己都可能没办法逃走……
不能冒这个风险……破案……没有自保更重要……
张义口哨声越来越远，渐渐彻底消失不见了。
答案就在眼前，自己就这么放弃……刘廷心底那种愤怒和不甘情绪，又在身体里升腾起来。
为了自己老婆和女儿，为了自己能过眼前的难关……再忍一忍……
自己不甘心！自己日后还要报复！不论对方是谁！
前面那个院子，就是召集人的地方……
刘廷犹豫了一下，自己去小心看看，死也做一个明白鬼……如果自己死不了……来日方长，自己一个也不会放过！
刘廷把帽子压低了一些，往那个陈硕走的方向走去。
前面已经看不到陈硕影子。刘廷往前走了一段，进了一条小胡同，没有看到一个人。自己错过了？
刘廷回头看来路，又看前面，正在犹豫的时候，突然身后有人声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很多人说话的声音……
刘廷心底一动，立即躲到旁边房子转角。
人群声音越来越大，一队人慢慢走了过来，是一大群人，岁数不等，小的和那个陈硕一样，刚刚成年，还有些瘦弱。年岁大的四五十岁，头发已经花白，腰背佝偻。
大部分都是二三十岁，暴晒晒黑的皮肤，身体健壮，满头大汗，举止粗俗，又带着城里人没有的实诚感觉，人人背着一个破被卷子，衣衫破烂，庄稼人打扮，有的还拿着抗东西的布包。往前一边走一边都面带着笑容，山东口音，河南口音，也有东北口音，嘿嘿笑着一边彼此说着话。
大概有四五十人，前面有三四个穿着薄布黑纱衣裤，带着圆边帽子的帮会流氓领路，面色带着狡诈凶狠，但不时回头，对那些人很客气，称兄道弟，一路引导往前走。
队伍最后，也跟了几个流氓，凶狠的三角眼看着前面人群，手插在口袋里，口袋被东西撑起来，鼓出尖尖的形状。流氓手里握着的应该是手枪。
那些人一路说着话往前走，走到前面拐角，被流氓引着路转向进了一条胡同，人全都消失不见。
这些人应该也是要被送到那个什么人一俱乐部去的人。他们的样子，更不像大烟鬼，也更不是瘦弱模样。
刘廷等了一会，从屋角闪出身子，表情尽量平静，好像路人一样，往前走去。快走到那个胡同入口时，突然那几个押送的流氓从路口走出来，正和刘廷走照面。
刘廷看了那几个流氓一眼，那几个流氓也在看着自己，眼神充满敌意警惕。
刘廷受过训练，和危险人物正面相遇，最好装做有点警惕的稍微躲闪走过去，对方觉得这种反应最自然，最不容易暴露自己。
刘廷把头转过来，身子稍微往外侧让出去一点，继续往前走。从那几个人身旁走过去。
有一个特务回头警惕的看了刘廷一眼，没什么表示，向刘廷相反方向走过去了。
刘廷到前面另一个路口，连忙转向，靠在墙边，把枪拿出来，等了一阵，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人出现。
对方确实没有起疑……刘廷送了一口气。刚准备离开，突然听到身后院子里有声音传过来，刘廷警惕回头看，是里面院子有人喊：“都别说话了！站起来！都站起来！登记！”
那些人就在这个院子里！刘廷心脏狂跳起来，往后退了一步，看到旁边墙角有一块大石头。刘廷走过去，踩到石头上，小心抬起头来，看里面。
第一个看到的，就是院子正中间悬挂的条幅，上面写的是七个字。刘廷一看到那七个字，立即心脏狂跳起来，那上面写的，就是自己一直没找到的那个俱乐部的名字：救人一命俱乐部！
救人一命俱乐部？这是什么名字？！救人一命……救人一命……
“你干什么的？！”突然刘廷身后，有人厉声喊道！
刘廷大吃一惊，连忙转头下来，看到身后站着两个帮会流氓，和刚才那几个人不是同一伙人，后面的人叼着烟卷，前面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枪，瞄准着自己。
刘廷连忙下来，石头重心不稳，刘廷一脚踩空，往前踉跄了一下，两个人看到刘廷差点摔倒，对视嘿嘿笑了一下，说：“是来参加俱乐部的吗？”
刘廷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后面抽烟的那个流氓眯着眼睛看着刘廷，眼神就和看猎物一样，然后笑着又抽了一口烟，说道：“大门不在这边，在另一边。这边翻不进去。”
刘廷犹豫了一下，点头，还站在原地，心里紧张思考该怎么办？
“走吧！快点！再不走报名就截止了！”
“哦！好，谢谢……”刘廷盯着那个人，到退了一步，转身，然后向前走去。
那两个人在后面跟着，三个人都不说话，一直往前，出了胡同绕过外面小马路，到了另一侧门口，其中一个人敲院门，喊：“又来人了！”
里面响起门拴拉开声音，一个帮会流氓把门打开。刘廷身后流氓说：“进去吧！”
“哪来的？”
“你给我记上，高二狗送来一个人。”
“行。”那个人转头看刘廷，上下打量，“进来吧。”
刘廷看到这三个人前后站着，腰间衣服都被枪把撑起。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
那个人在身后立即关门。里面是个前院，除了那个人，还有五六个流氓，在旁边或坐或站，都在抽烟。关门的人粗暴的推了一把刘廷，说：“跟我走！”
刘廷没有说话，随着那个人转过影壁，绕过正房破屋，到了后院，立即看到六七十人密密麻麻坐在院子里，四面都有站着看着他们的流氓围着。再往前两个并排摆放的桌子铺着红布。
桌子后坐着四个人，有两个人穿着长褂，帐房打扮，手里拿着毛笔，在往纸上写字。桌子上还堆放着几大排银元，太阳光照射下闪着银光。
刚才自己在街上碰到的那个陈硕站在桌子前，正在和记录的人说话。
“叫什么名字？”
“陈硕。”
“哪里人？”
“北京公主坟陈头村人。”
“为什么来这里？”
“……是我一个在这一片做工的老乡介绍的，说这里有工打，给的多。你们先能借我十个大洋，是有这事吗？”
账房抬头看了陈硕一眼，账房旁边坐着的流氓斜瘫着身子，一只脚搭在桌子上，说道：“不是借！是给！只要肯来我们这个……”流氓用手指自己身后那几个字，一字一顿说道，“这个救人一命俱乐部！都给十块大洋！”
陈硕露出放心欣喜的微笑，忙不迭点头说道：“那太好了！那太好了！我老娘有病，有了这十块大洋，就能给老娘抓药了。”
流氓嘿嘿冷笑了一下，账房在纸上又写了几个字，叫陈硕：“你过来，在这按个手印。下一个！”
旁边一个人连忙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桌前，弯腰鞠躬，满脸讨好的笑容。
“什么名字？”
“张……张大毛！”
“哪里人？”
一旁的陈硕这时候已经按完手印，流氓身子向前倾，从桌上歪着嘴数了十个大洋，递给陈硕。陈硕忙不迭点头，双手小心接了，又连连鞠躬，脸上兴奋表情盯着大洋，然后回到旁边空地，盘腿坐下，小心的把大洋收到裤兜里，不放心，又把大洋拿出来，往上衣口袋里塞。
刘廷四处观察，没有出去的机会。账房盘问登记的很快，马上就要到自己了。刘廷腰间，还别着手枪，要让这些人发现，会惹出大麻烦。
有人起身，说要上厕所，有两个特务跟着，一会那个人回来，特务一直送到原来坐着的位置才停止盯着那个人。
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想要离开，根本不可能。如果自己最后真的和这些人一起，被送进救人一命俱乐部怎么办？
刘廷心底涌动着渴望报复的愤怒情绪……如果自己真的跑不脱进了那个俱乐部。也未必是坏事！自己倒要见识见识这个神秘俱乐部，到底是个什么所在？而俱乐部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他们怎么把这些人都弄成浮尸？他们弄出这么多浮尸，又是到底要做什么！
“下一个！那个！起来！”账房不耐烦对刘廷喊道。
刘廷深吸一口气，皱了皱眉头，起身，走到桌前。
“什么名字？”
“刘镇亭。”
“哪里人？”
“天津本地人。”
“为什么来这里？”
“想赚点钱花，路过这里被拦进来的。”
账房和那几个流氓都抬头看刘廷，账房笑着说：“那是你运气来了。我们这赚钱多，一进来就有十个大洋。”
“你们这叫救人一命俱乐部，是要把我们送到什么俱乐部夜总会做工吗？”
帐房和流氓一起嘿嘿笑，账房说：“你也先不用打听了，一会卡车来了，拉你们去你们就知道了。你在这按个手印，然后把钱先领了吧。”
刘廷犹豫了一下，过去，在登记表上按了自己手印，拿了十个大洋，回到原来位置坐下。刘廷后面还有五六个后进来的人，他们正在登记的时候，外面响起轰隆隆卡车的发动机声音，停好了车子后，发动机突然熄火。四周再次安静下来。
很快那几个人也都登记结束，一个流氓站起来，说：“还有没登记领钱的没有？”
没有人答话。
流氓说道：“那就这样，一会你们就上卡车，然后我们拉你们去俱乐部那里，到那里后，你们好好干活。一会上车的时候不要乱，都乖乖听话，钱少不了你们的。都听明白了吗？”
下面的人稀稀拉拉的回答道：“听明白了。”
“好。先在这里等着。”
那个流氓说完，又回到自己坐的位置上，斜躺着身子坐下，点着一根烟继续抽烟。其他几个看管的流氓也都靠着墙或蹲下身子，抽烟说话，都放松了一些。
刘廷抬头看日头，估算时间，应该已经下午四点多。院子里的人很多都互相认识，也都蹲在一起或坐在一起开始闲聊。每个人都很开心放松。还有不少人拿出拿到的大洋手里一遍一遍查着个数。
陈硕看刘廷一个人，走过来，说：“哥，你也是家里有人病了？”
庄稼人的实在劲，自来熟，没有隐私观念。刘廷摇了摇头。
“你在这也谁都不认识？”
刘廷点头。
“我娘说我人有些傻，让我出门找人照看着点。你照看着我点呗？”
刘廷笑了一下，点头。
“哥，他们不是说要用卡车拉我们走吗？怎么还不走？这眼看着天就黑了。夜路不好走。”
他们就是在等天黑……
刘廷摇了摇头，还没等说话，突然人群哄地一声嘈杂起来。刘廷和陈硕回头看，看到远处两个流氓端着一口大锅走了进来。
众人看到了感到新鲜，都起身要围过去。特务立即驱赶：“都往后点，别往前凑！”
人群都站着，等着看是什么东西。
有流氓把桌子上的红布撤掉，那两个流氓费着力气把锅抬到桌面上，又来回转了转锅，看放的结不结实。锅上一层薄薄的白布，白布上面密密麻麻落满了苍蝇。流氓把锅上的白布拽掉，露出锅里面的东西，是煮的一大锅土灰色的面条。面条冒着热气，院子里飘散着香气。
众人一阵兴奋。这面条刘廷认得，是粗粮棒子面为主做的面条，自己没有吃过。陈硕在刘廷旁边高兴地说：“这工不错，还啥都没干，就给了十块大洋，又能吃一顿面条。”
流氓让众人排队打面。众人都从自己行李里拿出随身带着的碗筷，等着打面。
陈硕也从自己搭连里掏出一个破了一角的瓷碗，回头看刘廷没动静，问：“哥，你咋没行李？”
“我……我的东西半路丢了。”
“哦，没事。我这有。”
陈硕又掏出一个小一点的瓷碗，把原来大的瓷碗递给刘廷：“我用这个小的就行。”
刘廷接过碗，碗里还粘着没擦干净粘到碗上的高粱米粒子，还有蹭上的泥水。刘廷决定吃点。不能饿着肚子。
两个人按顺序打了面条，一点咸盐应该都没给放，面条里面还有硌牙的沙子泥土，刘廷吃的有些恶心。但身边所有人都狼吞虎咽，很满足。
刘廷再次抬头，太阳已经西斜，天开始黑下来。
众人吃完面，流氓把大锅抬走。众人排着队去上厕所。刘廷也借机会去看有没有脱身的机会。流氓看的很紧，一个露天的小院，恶臭扑鼻，遍地大便，众人找空隙蹲着。
刘廷看了一眼就返回来。回来后就感到肚子不舒服。刚才那些面自己起反应了。好在还能忍受。
这样还是继续等待。有人询问特务们什么时候出发。特务不耐烦说等着就是了。不用着急。
又等了两三个小时，刘廷估算时间应该晚上八九点钟，突然一个特务走进来，高喊：“都收拾东西！出发了！”
众人轰的一声都起身，提着行李，排着队往外走。队伍走得很慢，刘廷和陈硕拍在中间偏后位置，等了一段慢慢向前移动，过了屋子转角，才看到是三辆卡车，一辆上已经站满了人。第二辆车也站了一大半人，人挤人根本没有空隙。
三辆卡车，都是资料里提到过的美国产通用汽车最新型三轴十轮卡车。
陆茜……陆家……
刘廷突然有一种虚幻感，自己真的认识陆茜吗？
自己做中统头子，陆茜膏药一样紧贴着自己的日子真的是前几天吗？
那一切，都突然显得那么遥远……
刘廷和陈硕也上了车。又等了很久，车子挤满。有流氓在下面把护栏栏上，锁好。又等了很久，车子也不见动静。
终于轰隆一声，三辆车子发动。车上这些人兴奋起来。彼此说着话，猜测一会会去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刘哥，听说俱乐部是有钱人呆的地方，全都是小妞美女，是这样吗？”
刘廷看着满脸期待的陈硕，没有说话。
车子摇晃着，慢慢开出了院子后面的土路，上了公路。
月亮挂在天空，天空万里无云，黑中还带着一丝纯净的蓝色。银河隐隐约约能看到挂在东北天空。
微风吹来，很舒服。
卡车的轰鸣声响着，车身来回摇摆，车里的人也跟着来回晃动。街道公路静悄悄，一个人都无。整个城南，好象一座死城。
三辆车，运了大概有七八十个人。浮尸案已经案发三天，每天都大概有七八十具尸体。刘廷身子也随着卡车来回摇摆着，看着前后卡车上的人，突然想到这一点，一阵极度阴寒的感觉从后背升腾而起，刘廷控制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卡车往前走开了大概一个小时，进入一片山区，左拐右拐，半个小时下山后，进入连绵不绝的荒地，荒地四周没有任何建筑，灯光火光，彻底的黑暗。
车上的人都已经挤在一起坐在地上睡着，车内安静。刘廷抬头看天，突然发现不对。
月亮在车子的正后方。车子开始的时候应该是朝向南开的，大概开了不到两个小时，距离应该是四十公里。
现在月亮在正后方，车子已经变成朝北开。
卡车这么走，显然就是为了掩盖真实目的地的位置。
向北，再回到天津城内什么地方？
卡车继续又开了接近三个小时，后半夜三点的时候，车子终于停下。
天津城区并没有出现。刘廷一直注意月亮方位和四周景物。可惜四周一路上几乎没看到任何能认出来的参照物。刘廷估计他们先向南开，之后进入山区后绕行向北，然后是绕着天津城的西侧绕过半个城，最后到达的城北某处。
车子停下后，车子里几乎还没有人醒过来。刘廷不想引起别人注意，略微抬头，从人缝中往前看，看到前面是一个巨大的工厂。工厂门上没有牌子，没有任何文字。工厂建在一块高地上。工厂后面是一片望不到尽头，极度漆黑的平原。
工厂厂区能看到东北角有一个瞭望塔，塔上有人穿着便衣，拿枪，还有探照灯来回扫视。
卡车停下后，大门关卡那里过来几个同样穿着便衣的人，每个人都拿着……拿着军用步枪。
刘廷看到对方用军用步枪，有些吃惊。领头的人走到驾驶室旁来，司机开门跳下车，拿出一张单子给那个领头的看。领头的打着手电仔细看了一会那张纸，回头小声对身后几个人说了几句。
身后有两个人走到后车厢左右两侧，踩着轮胎把住车厢，另一只手拿着手电，两边一起开始用手电一个一个人照着清点人数。
刘廷把头低下去装作睡觉。这几个看门和清点人数的人，虽然穿着便衣，但动作利落，训练有素，不像帮会流氓一股江湖习气，散漫随意。
清点完人数，两边人都下了车子，跑回到那个领头的人那里，说了几句话。领头的人对大门那边做手势。一个人在岗亭内按了一下按钮，巨大的铁栅门慢慢升起。卡车再次发动，发动机轰鸣着向里面开进去。
进了第一层院子，里面还有围墙，围墙高大概四米半，围墙最上沿还盘着带尖刺的铁丝网，卡车里根本看不到围墙内是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天津附近还有这种地方？
刘廷心内更加疑惑。
整个工厂非常大，卡车沿着第二道围墙开了有七八分钟才停下来，熄火。立即押车的流氓跳下车子，猛拍卡车栏杆，同时高喊：“醒醒醒醒！到地方了！到地方了！”
车上人打着哈欠，抻懒腰，四处看。突然噔的一声！四周猛地亮了起来。
众人抬头看，才看到车子是停在一栋四层砖楼前广场上。广场斜着左右两边有两个吊起来的巨大探照灯架。每个灯架上四个巨大的探照灯同时点亮，照的广场如同白昼。
众人都被照的眼睛发花，用手遮挡灯光。流氓再催促众人赶快下车。
众人跳下车，手里提着自己的行李物品，排好一字阵型，往前慢慢走。
刘廷刚要下车，突然看到前面，身上冷汗流出来。
每辆车子前面都有两个桌子，桌后各站着六个人，两个拿着军用步枪，还有两个人把那些人的行李在桌子上打开，仔细翻检。还有两个人负责搜身。
刘廷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腰间的枪，下面流氓还在盯着剩余的人下车……
刘廷冷汗冒出来了，前面有七八个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还有六七个人排着队等着跳下车。刘廷犹豫了一下，对身边陈硕小声说：“踩我鞋。”
陈硕愣了一下，刘廷声音加重，厉声说道：“踩我鞋！”
陈硕更不明白，声音也不算低，开口问道：“刘哥，为什么要我踩……啊！”
刘廷心底恶心陈硕这种啥都没见过的一根筋窝囊反应，狠狠把自己脚踩到了陈硕脚面上。陈硕吃疼，啊地叫了一声。
所有人回头都看陈硕，刘廷回头对陈硕说：“不小心，你没事吧？”
陈硕终于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摇了摇头，蹲下来捂脚面，脸上带着痛苦表情。
刘廷故意身子往侧后挪了一步，靠着栏杆蹲下来，用手捏陈硕脚，一边说：“你活动活动，看看有没有事情。”
陈硕有些不高兴，抱怨说：“刘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么？”低头看自己脚。
下面的流氓训斥：“怎么回事！？快点！”
刘廷另一只手把枪已经掏出来，轻轻放到自己屁股下面，那里栏杆遮挡探照灯光线，形成个黑影区。陈硕还傻乎乎一直看着自己脚，脸上还是那种吃亏后有些不高兴的表情，没有注意到刘廷动作。
刘廷搀扶他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放在地上的枪，探照灯光线太亮，反差大，枪完全隐藏在阴影里，注意看只能看到个大概轮廓。往前走。身后这时候只剩下三四个人，都不再注意陈硕这边。
刘廷扶着陈硕下车。流氓在后面训斥：“快点！”
刘廷和陈硕顺利过了检查，往后面广场走，走到广场那，人群按照坐的卡车对应的位置分成三堆散乱地站着。
刘廷想要甩开陈硕。这个陈硕太呆，关键时刻会把自己给惹出事。刘廷站到两堆人中间，看特务没有注意自己，往第三辆车那堆人旁边一站，站了进去。
陈硕站到第二堆人那里，看到刘廷，立即大声说：“刘哥，这才是我们这车人。你站错了！”
刘廷心里窝火，刚想说话，一个人四十多岁，长得有些胖，过来拿着一个话筒喊：“大家都安静！大家都安静！我……”
刘廷看前面说话，立即对陈硕指前面，示意他安静。
陈硕对刘廷着急的摆手，心里关心刘廷，怕刘廷出错误，惹麻烦。
前面拿话筒的人刚说了一句，突然后面车子那里有人急急忙忙跑过来，满脸焦急。
喊话的人回头看跑过来那个人，那个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回头指刘廷他们坐的卡车。那个人犹豫了一下，回头对身后人又说了几句，几个人急急忙忙向刘廷他们坐的那辆卡车跑去。喊话的人第一个翻上车子，蹲下来看。
他们发现了刘廷留在那里的手枪。
刘廷这边的人也看出二号卡车好像出了什么问题，都在低声议论。陈硕仍然弃而不舍，回头对刘廷摆手：“刘哥，你应该在这边。过来！快过来！要不然他们发现该不高兴了！”
旁边几个人都发现陈硕在回头喊刘廷，都回头看他们俩。刘廷皱眉头，还没说话，这时候那个喊话的人跑回来了，拿起喇叭，指着陈硕他们在的队伍，说：“把这个队伍的人，都带到１４号厂区。现在就带去。”
那个人话音刚落，就过来人拿着步枪，把那个队伍围上。陈硕还在替刘廷着急，但看到枪害怕了，不敢说话，只是回头看刘廷，无奈的摇头，担心刘廷一会出事。
刘廷低头不看陈硕。１４号厂区……因为那把枪，他们被带到的那个１４号厂区，是什么地方？
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可能这一车人，都会因为那把枪，要……
刘廷抬头再看一眼陈硕，陈硕仍然在回头担心的看刘廷。刘廷心里涌起不舒服感觉。
似乎就此永别的那种奇怪感觉……
那些人都走了。剩下两队，那个喊话的人音调带着一点东北口音：“大家好，欢迎你们来到我们这里做工。今天大家奔波了一路也累了，先去休息，明天一早上工，大家都拿到十个大洋了吧？”
众人都点头发声应和。
“在这里上工，一个礼拜一块大洋，都是现洋，一个月发四次。吃饭，睡觉都不要钱，唯一的一条，就是不能出去，绝对不可以出这道围墙，否则监工大家都见到了吧？”
众人点头。
“还有，刚才有一队人走了，大家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广场上众人摇头。
“他们运气好，１４号厂区正好缺人，他们一来，就被要走了。那里工钱更好，活又轻松，工钱比你们高一倍。”
下面的人听到工钱高一倍，一阵小声议论。
刘廷心里一沉……１４号厂区，陈硕去了那边……
“不过你们也不用羡慕。１４号厂区经常缺人。你们这里表现好的，每天都有机会换到那里去工作，努力干！这里干好了，钱大把，有了钱，啥都不用愁。你们都是家里有过不去的难事，才到这里做工的吧？”
众人纷纷点头。
“我们这里，叫救人一命俱乐部。救你们一命，就是用钱救！现在是六月份，在这熬上半年辛苦，带着大把的现洋回家，家里什么坎就都过去了！”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那人笑着继续说道：“好了，那大家就跟着大队长去住的地方，我是你们的一大队大队长，姓唐，叫唐宽生。管你们左边这些人。右边那些人由……”这时候唐宽生旁边上来一个人，也是四十多岁，瘦一些。唐宽生指那个人：“这位叫钱奉！是二大队的队长。行了，大家背起行李，跟我和钱队长分别去住的地方。”
唐宽生说到这里，从台子上跳下来，径直走向刘廷这边人群，几个拿着步枪，眼神警惕的保卫跟在后面。
刘廷脑海中又想起陈硕。本来自己有些讨厌陈硕不识变通，呆板的那种善良劲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但自己藏枪，却把陈硕和那些人，都给送到了１４号厂区。
刘廷心里，很不舒服。
陈硕蹲下来，解开自己行李，给保卫检查。保卫用脚来回踢了两脚行李和物品，没什么特殊发现，顺口问：“你自己来的？”
“对，自己来的。但我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大哥。”
保卫本来要走开，闪回身子，问：“什么大哥？和你一起来这里了吗？”
“他本来和我一起的，但刚才站排的时候，他应该站我们这边，他却站到旁边另一队去了。我喊他回来他也不听，没和我一起来这里。”
保卫眼睛上下打量陈硕，皱眉头想了想，说：“把行李收拾起来，跟我来。”
陈硕问：“干什么？”
“没事。你来吧。快点。”
陆茜父亲回到家里，推开门，皱着眉头。浮尸案不知还要搞多少天。这么下去，真的不会引火烧身吗？
陆茜父亲低头，手里拿着烟斗，抽了一口，猛地发现女儿就在自己面前，抬起头看女儿。女儿脸上布满泪痕，眼眶红肿。陆茜父亲吃了一惊，连忙问：“茜茜，怎么了？”
“爸……”陆茜只喊了一个字，眼泪立即就又流出来了。
陆茜父亲皱眉头，问：“……你是为那个姓刘的哭的？”
“你们有他下落了吗？”
“没有。”
“你们不关心他死活吗？你们不是存心对付中统吗？”
“我们要对付的，是天津所有势力。不是专门针对中统。那个刘廷下台，对增加天津混乱局面有好处。中统在满世界找他，我们在中统那边有消息来源，中统如果找到他们了，我们再决定怎么做。”
“你们不自己派人去找吗？”
“没这个必要。我们找，引起中统注意怎么办？再说找不到刘廷，对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尸体你们还要抛？”
“上头不让我们停止，我们就要继续。这个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最近你也别再去巡捕房那边了，那份工就辞了吧。”
“那刘廷的老婆和孩子。”
“如果刘廷再现身，我们可以用他老婆孩子让他帮我们做点事情。如果过一段还没他消息，或者他已经被中统内部处理了。那我们也不能留着她们。”
“你……爸爸，你不会对女人和孩子也下手吧？”
“……但愿吧。但大局为重，这些事情，你不要操心了。这一次，对你也是个教训……”
“对……对我？”
“让你伤心一下也好。成熟一点。别再任性。很多人，你是不可以喜欢的。否则，就是今天这个下场！”
陆茜目瞪口呆，看着父亲。
陆茜父亲看着陆茜，心里也有些不太舒服，深吸一口气，说：“算了，女儿，好多事情，爹爹也不能做主。你不要再管这些事情了。再过一阵，你忘了，也就好受了。你也该长大了。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对刘廷的老婆和女儿，我会好好待她们，不会让她们受苦。”
“你……你答应我……”
这时候，大厅里电话突然叮铃铃响了起来。
“嗯。放心吧女儿。”陆茜父亲看着自己女儿，叹了一口气。从陆茜身旁走了过去，走到沙发旁边桌子那里，拿起电话，问：“谁？”
“陆先生，对刘廷夫人我们审讯了一圈，没有收获，她什么都不肯说。”
“先用设备，必要的时候，给那个小的用设备，让大的看。不怕她不说。”
“是！”
陆茜父亲挂断电话，皱了皱眉头，回头看女儿。女儿已经上楼去了。
陆茜父亲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烟斗，又狠狠抽了一口，然后疲惫的慢慢坐到了沙发上。
刘廷和身边那些人随着唐宽生进了第二道围墙，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到了另一块大空地。大空地上左右两列，前后十几列，依次搭着巨大的帐篷。
空地四周一共有八个高大的监视塔，上面都有探照灯来回在帐篷中间扫射。
四周高大的围墙，南北各一个出口，都是监狱那种挂着铁丝网的巨大横移轨道铁门。铁门和四角还有值班人员，荷枪实弹。
唐宽生领着刘廷他们到了前面数第三个靠左边的帐蓬。然后唐宽生喊话，让众人进帐篷里休息，告诉大家明天早上准时开工。之后就站在门口和另外几个流氓看着众人往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