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一个黄昏,黄自通一人孤身行走在蹼足。蹼足处极南之地,终年湿热,树木成林,大雨淋漓。
十余年来,虽然用毒辣手段窥得了剑谱,但却始终参不透剑谱。至于那日易遢却能使出剑谱的臻境,为此,夜夜不能寐,原本一头充盈的少年头发,也稀少疏落发黄,成了今日这獐眉鼠目之样。
逍遥阁因他而灭门,从此在江湖里销声匿迹,再无踪影。而对师傅痛下毒手,却毫无半点愧意,自认为若不是师父心胸狭隘,宁可带进坟墓里。也不将剑谱传授于徒弟,自己也不会出此下策。每每想到此,还是耿耿于怀.
黄自通一身斗笠,执剑而行,另一手紧紧按着揣于怀中的那三分之一剑谱。而他自诩这三分之一残卷便是全卷。黄自通低头而行,脸色凝重,心中更大有难解之疑团。
不知不觉,又行了数里路。前方传来一阵酒香,按按自己的包袱,所带干粮已经所剩无几。便寻了那酒香而去,淋漓大雨之下,烟袅雾绕着一座酒舍。
黄自通径直进了酒舍,寻一方桌子坐下,叫了一壶酒,几盘菜。酌一口小酒,便发数次呆。心中郁结始终不去。
而这酣酣大雨,落地成河,不知几时方能休止?
酒已下肚,奈何,欲解千愁,却偏不解千愁,更是愁上加愁。黄自通却偏有想起了易遢之事,那日浪遢每一剑都愈发温和轻巧,似若无剑,而自己再怎地凶狠却不能近身。
自己数年来,始终参不透剑谱,想来,便更加可气,便狠狠捶在那方桌之上。
道是也奇怪,黄自通虽使出了全身内力,那酒桌却丝毫无恙,便似柔柔砸下一拳一般。黄自通也丝毫不觉,有一口无一口的小酌着。想到可气之处,不禁目露凶光,极为可怕。
酒舍外脚步身窸窣,便又进了一行人,个个身披斗笠,手执配剑。然而脱下斗笠却相貌各异,服饰各异,不似同一帮派。
狭促的酒舍霎时间便如黑云压来,不可透风。小小数张酒桌更不够这忽如其至的一行人挤下。
只听其中一人怒声说道:“大家吃好这一顿后,便去找那师太报仇。哼哼,量她手段再厉害,也抵不过一行人死攻。”
语声入耳,黄自通霎时间酒醒,全身恍如一震,便似触动了心中往事。
只听另一人说道:“兀那师太忒也狠毒,与她更无远仇尽怨,吾家老母却无缘无故死于其毒手,死状之凄惨·······”说道这里,便拂袖拭泪,呜呜咽咽,不能言语。
这一番话引得众人恻然,纷纷想起了自家之事。
另一人愤然道:“你这还不算什么,吾家小儿,死时,全身发黑,而且尚不得全尸,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痛煞我心,啊啊。“说道这里便捶胸顿足,不能自已。
另一人和道:“李兄,勿要难过,想我那儿死时,尸体却在狗群里找到,被撕扯一片片······唉唉。”
众人听到这里一片唏嘘,再也鸦雀无声。只听得雨声雷声阵阵。
天色渐渐沉下来,酒舍里光线暗将下来。店小二,哐哐几声擦燃了打火石,点了几盏油灯,置于酒舍各个方位,瞬时便亮堂起来。
只见这时一人站起声来说道:“夜色已黑,大家不必在这里久加耽搁,便即刻去取那师太性命,教她活不过今晚一更。”
众人纷纷应好,便纷纷起身离座,披起斗笠,走出酒舍。
黄自通在一旁听得分分明明,待那众人一离去,便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那一行人走得极其小心翼翼,不惊扰一草一蛇,更无人言语谈论。如出鞘之剑,如离弦之剑,直奔一个目标而去。
向南在走了十余里程,便行至一片竹林。竹林深处,便临溪搭建着一座竹楼。
虽然夜色已深,但是竹楼里灯火通明,分明可见。楼里楼外,白幡飞扬。那白幡之上,分分明明写着一个“奠”字,即为丧幡。
难道竹楼里有人新丧,新丧之人为何人,为何又要要彻夜挂幡?
那众人纷纷窃窃低语道:“这是何意?莫非是那师太死了?”
“哼,那师太怎能就此死去?恐怕是调虎离山之计。”
“就算那贱人死了又怎样,死了就能所有仇怨一笔勾销?死了难道就拿她没有办法了吗?”
“哼,她没死,她怎能如此死去,无数条人命还待她血债血偿,不要被她的假把戏欺骗了。”
“不管她死不死,她若没死,今夜也必教她死。她若死了,也要将她挫骨扬灰!”
“不错不错,我们现在就上去一探究竟,无论什么把戏,必然教她不能好过。”
语罢,众人向那竹楼围了上去,黄自通便也悄悄跟了上去。
那竹楼大堂里,四处点着灯火,挂着白幡。正中间摆放着一樽棺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身着白色丧服,跪向棺材,一动也不动。众人围了上来,她却始终未曾回头看过一眼。
一人高声喝道:“小女孩,我问你,绝情师太呢,这棺椁里装得又是何人?”
那小女孩并不回答,更不回头瞧一眼。
那人生气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对我的话不管不顾。”另一人窃窃道:“莫非是聋子?是哑巴?”
那人愈发生气,便上前去掀那棺椁。只见小女孩手指一动,那人就应声倒下,面孔发黑,七窍流血而死。那女孩使得是一门毒门暗器,细小甚微,难以看见,暗器上喂了剧毒之药。
众人一片唏嘘惶恐,连连后退三尺以外。
只见那小女孩站起身来,缓缓回过头,露出真容:一双漆黑眼眸,如流星坠落,但却冷漠无神,肤色白皙如花树堆雪,朱唇轻启,便能使人不能与其对视。
只听她淡淡说道:“里面睡的是我师父,你们谁也不许动她。”听她声音稚嫩之极,彷佛便只有十二三岁。
一人问道:“你师父可是绝情师太?”
那女孩淡淡瞧了那人一眼道:“你是什么东西,这也是由你叫得的?”
那人怒道:“你·······”却始终不敢向前。
只听人群中又一人说道:“那棺椁里睡的可是尊师?她可是死了?”
那女孩道:“是又如何,死了又如何?难道你们不会死?难道你们能长生不老,世上之人皆有一死,或许你即刻就死了。”
那人听得惊悚,不敢再言语。众人本就揣测到绝情师太已死,但如今听她徒弟说出,还是不愿置信,都心有不甘。但女孩手段厉害,已然见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小女孩忽然撅嘴道:“哼,我知道你们来做什么的?我师父她老人早就告诉于我。”
人群里一妇人道:“你既知道我等为何为来,就请不要为难我们,将你师父尸体交由我们处理。否则我等一行人必然死博于此?”
小女孩淡淡道:“我能为难你们什么,我师父的尸体为什么要交给你们,你们要死博便死博我也不会拦你们。”
妇人道:“我们只是要你师父尸体而已。你既为她徒弟,便该知道她杀了多少人,染了多少鲜血,我们的亲人,父母、妻子丈夫儿女,纷纷惨死,她该不该偿命?”
小女孩道:“哼,你们的亲人死了,管我何事。这世上之人总要死的,死了又怎样,杀来杀去又能怎样。更何况我师父只是替人杀人,有人愿意出钱财,出稀世之物交换,我师父便愿意替他们杀人。你们不去找他们偿命,找我师父作何?”
妇人道:“别用那些来哄我们,人是你师父杀的,此乃铁铮铮事实,该偿命的是你师父,她死了,也该挫骨扬灰。”
小女孩道:“哼,你既想要我师父挫骨扬灰,那你即刻也就死了。”手指一动,一个细小物便向那妇人面目飞去。妇人丝毫没有察觉,便扑通一声倒地。
众人如惊弓之鸟,连连后退几步,却没人敢去理会那妇人尸身。
一人高声叫道:“大家撕下衣布,蒙住口鼻,莫再中了女孩的毒。”只听嗤嗤之声,众人都撕下了身上衣物蒙住了口鼻。
一人冷笑道:“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那女孩瘦削的身影微微颤动,长身玉立,表情漠然。
这时之间,窗户微动,一个身着斗笠的男子从窗外飞身而进。那人枯瘦不已,发须发黄。斗笠的雨珠还涔涔滴下。这人正是黄自通。
女孩瞧了一眼黄自通,道:“你也是来找我师父报仇的吗?”声音漠然,丝毫听不出任何语调。
黄自通连连摇头,却说不上一句话,更不敢与她对视一眼。黄自通方才在窗外看到分明,只知道,若女孩叫她去死,他便即刻去死,更不会有一句怨言。若有人伤她分毫,便是拼死也要护她周全。
黄自通浪迹江湖数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向来都是睚眦必报,而这感觉却更令他惶恐不已。
女孩“哦”地一声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黄自通便觉心中充满浩然之气,答道:“方才夜行至此,见一行人欺人太甚,便多停留了一刻。这行人亲人之死与你师父毫无关系,冤有头,债有主,却偏偏赖在你师父头上,可恶至极。我既在此,便不让他们动尊师分毫。”
女孩淡淡一笑,那一笑便令黄自通心中热流涌动,倾倒不已。女孩道:“你是好人。,你我此后便算相识,我叫绝情然然。他们都是坏人,不配在此聒噪。”
此言一出,黄自通便更觉天地颠倒,但凡女子愿意将姓名相告,便是对男子有八分信任。
黄自通道:“绝情姑娘,既然在下黄某黄自通在此,便不会教这帮乌合之众动尊师遗体分毫。向来邪不胜正,他们既然是无理之要求,今夜就必然失败而归。”
绝情然然莞尔笑道:“好。”
黄自通执剑对众人道:“若想近得绝情姑娘身半步,必先自我黄某剑下过。”
众人瞧那黄自通身形枯瘦猥琐,不似高手,倒似地痞流氓,想他必是垂涎于绝情然然美貌,想要英雄救美,便不自量力,想要以一敌众。于是纷纷鄙夷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喽啰,先将你的门派报上。”
黄自通一怔,眼里杀机闪过,愤愤道:“在下无门无派!”
众人哈哈大笑:“无门无派!哈哈,果然是喽啰。”
绝情然然冷冷道:“无门无派怎的,你们有几人是出自大门大邦?无非也是江湖上没有名气的邪门歪派而已。”
众人忿然骂声四起:“谁说我门没有名气。”、“谁是邪门歪派,你才是邪门歪派。”
黄自通嘿嘿一声冷笑道:“那在下先来请教各位大门大派的武功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