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科幻金陵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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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海子曾说过:要有最朴素的生活和最遥远的梦想,即使明日天寒地冻,路远马亡。

知远在永乐三年除夕夜,从城外的长干寺悄悄回到了听雨轩。三年之前,她许了一个诺言,又要来了一个承诺。如今除夕到了,自己的诺言要兑现,而承诺要让他兑现!

隆冬时节,她站在芙蕖馆的小轩窗前,看着那一池东倒西歪的枯荷叶,不由得笑出了声。果然留着没有拔掉啊!自己醉酒之后扔进湖里的那个贵重的汝窑杯子,不知道捞出来了没有?一想到醉酒的晚上,她不免回头看了一眼那张描金点翠的桌子和床,轻轻叹了口气。

同喜德清和熙娅默默站在外面,一句话也没有说。这个小小的听雨轩,慧婕妤从来不肯多要一个人,说是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做,也算是她奇怪的另外一个点。时鼓已过二更,宫里面的除夕大宴料想是已经结束了,每年除夕夜宴之后,照例那个喜怒不定的主子都回来听雨轩小坐散散酒气。尤其是今晚——时隔三年,她终于肯回来这里了,难道那个主子会不来吗?

知远坐回自己熟悉的那个位置,把在长干寺闭门不出几个月全部写好的税制改革的修改稿封进了一个大大的信封里面,端端正正放到桌子的中央。能不能为明代的老百姓减少一点税收的压榨,别让《捕蛇者说》里的痛苦惨状再现,就看自己学业精不精,这几年待在浙南功夫下得深不深了。

然而心还是跳的这么快,已经到了二更了,今晚到底会发生什么,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心慌意乱的她拿起墨盒里的一块墨,在砚台上倒了点水,慢慢磨了起来。明明告诉自己要沉住气,可手就是这么不听使唤。她索性放弃了让自己平静的努力,丢了墨,站了起来走到外间:“你们都回耳房自己屋里睡着去吧,我这没事了,快去,别磨蹭,我不叫你们谁都别来!”回到里间,她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索性对着外面的小莲湖发起了呆。

三年之约就是今天,是不是尾生,今夜便是揭晓之时。可是,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可那个尾生如若真的如约而至,自己到底要怎么办呢?

许是刚刚的一杯梨花酒起了作用,她觉得眼皮有点沉重起来,迷迷糊糊想靠哪睡一觉,却听到几步开外有轻轻的脚步声,抬头一看,竟是朱允炆。

是自己喝多了幻觉吧?

朱允炆走近了些,轻声说:“还要守岁呢,这就要睡了?”

知远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对面的人,抑制不住激动地说:“真的是你!你,你怎么这么黑了……”

朱允炆笑了笑:“我现在可是酒楼的老板,渔船的船长,学馆的先生,三年之前,你说有缘再见,我今日来便是看看,三年已经到了,还有缘否?”

知远松开了手,看着对面明显黑了瘦了却结实了的朱允炆,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掉了下来。朱允炆轻声说:“别哭,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知远连连摇头,抬眼看着朱允炆小声抽泣着问:“你是怎么来的?柔仪殿到这里,路上可碰见了守卫?”

朱允炆笑了笑:“我并没有从柔仪殿来啊,我就直接上你这来了。今日大宴,想来你是不会去的,在这找你岂不方便?”

知远依然没弄明白他到底是如何走着就来了,一时之间,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你一个人来的?来将军呢?你黄老师放心?”

他复又笑了笑:“来将军本来是要来的,我没准,至于黄老师么,他陪着我的儿子和女儿了。三年不见,你也清减了,似乎还黑了些。”

知远擦去眼泪笑了笑:“那是,我可在浙南呆了两年,这两年上山下乡,把我折腾的也差不多了,回来整日就是案牍之劳,写得手都要出茧子了。”

朱允炆微微颔首,并没有说破自己知道她在浙南的事情:“三年前,我其实并不明白你为何不跟来将军走,这三年来,我一直在斟酌,思来想去总是只有一个念头——其实你对我,怕是理不清头绪,问不明真心吧……”

知远觉得心口紧了起来,有一根细细的线勒住了她的心脏,正慢慢一步步的收起来,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用自己的左手使劲地掐住了自己右手的虎口,强迫自己不理会心口的疼痛。

理不清头绪,问不明真心?自己是这样的吗?那些个多歧路今安在,梦魂不到关山难,都是问不明白真心?理不清楚头绪?她扶着椅子慢慢坐了下来,细细去想自己和眼前这个人的每一次见面和每一封书信来往,突然就模糊了方向。对他,自己到底是因为流亡帝王命运多舛的怜惜,还是真的全情投入,义无反顾?这三年来,自己每天有几次能够想到他,有几次梦见过他?

朱允炆三个字,到底是代表着自由,还是爱情?

朱允炆,你为什么要有此一问?为什么不让人糊糊涂涂跟着你就走了呢?谦谦君子,何谦至此?

她回头看了看自己放在书桌上的那封厚厚的信,更加迷茫了起来。一而再,再而三,强悍的朱棣却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喜欢!

这迷宫的十字路口,现在又要怎么选?

同喜德清和熙娅坐在耳房里,却根本不敢合眼。同喜虽然已经有很久没有回来,可德清和熙娅告诉了她那个脾气不算好的主子每年除夕大宴之后,都会来小坐的习惯。他们并不敢冒险,在他可能回来的夜晚早早就睡下。慧婕妤不接驾不伺候动辄就甩脸,那是天下少有的,在这个宫里,他们不过是如草芥一般的人,哪里有这个命?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同喜正愁着,听得外面一阵子脚步声,料想是那人来了,她和熙娅德清一溜小跑,跑到了听雨轩的门口。朱棣带着一大堆悄悄的就走到了听雨轩门口,给了他们一个禁声的手势。他指了指耳房,看了看魏元宽和海寿,便自己一个人缓缓走到了院子里面。三年前栽好的腊梅,如今已经怒放,冷冷的清香沁人心脾。不过以往走来闻到这香味,只觉得香罢了,今时今日闻起来,却有拂墙花影动,疑似玉人来的意思——他知道那个执意要住在长干寺不肯回来的人今天居然破天荒的回来了。

慢慢走到门口,想着打开门见到她,会是个怎样的表情,却听到屋内似乎有人在说话,难道是哪个宫人居然先他一步,来陪她聊天?

他推开门,快步走了进去,却发现了一幕简直无法相信的场景。

慧婕妤坐在桌子边,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随即又望向了他的身后,看见他身后空无一人,似乎松了一大口气。小轩窗边,站着一个身着布衣,脸色黝黑精干结实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眉眼最是熟悉,却又一时说不出他是谁。最诡异的是,那个年轻人看见他,居然毫不惊慌,还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