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之前,指挥使向他叙述了他的使命——去打探那个人的动向,但是不要打草惊蛇。他真的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在泉州港边开了一个酒肆,做起了商人。士农工商,偏偏就是第四流的商人!拿着笔,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报告才好,想了很久,决定把所见所闻不漏一个字的写下来。
“余于泉州港边,遇酒楼名为希味楼……”
天没亮,猛哥帖木儿就和他的好兄弟们悄悄的从会同馆撤了出来,在门口汇合了前来接应的伙伴,带着几批老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早起谋生的京师人群里。一行人在依稀的晨光中慢慢接近了玄武门。为了混淆视听,他们把自己打扮成了一队贩售毛皮的边陲商人。早晨刚换班的城门卫兵们正打着哈欠敷衍了事的检查着往来的行人。不多一会,就轮到了他们。
领头的看了看猛哥帖木儿一眼,用手翻了翻他们瘦弱老马身上驮着的皮货,漫不经心地问:“来京师干什么的?”
猛哥帖木儿点头哈腰地回答:“来贩货的,换点钱换点盐巴。”
卫兵头领抬眼看了看天,说道:“天气就要转冷了,怎么你们的货倒没有卖掉啊?”
猛哥帖木儿的贴身侍卫钦可格磊有点看不惯卫兵头领斜眼藐视的样子,回答道:“那是别的客人预定的,我们要给他送去。”
卫兵头领放下了手里的毛皮,看着猛哥帖木儿,冷哼了一声“我看你们不像做买卖的,倒像奸细!”说完,他手里的钢刀就立了起来,一副随时要拔刀砍人的气势。
猛哥帖木儿赔着笑说:“大人,你别误会,我的朋友是个粗人,从来没到过京师,别跟他一般见识,消消气,消消气。”说着,他从毛皮中迅速抽出几张上好的雪貂皮来,不由分说塞到了卫兵头领的手里,嘿嘿一笑说:“皮子不大,给家里孩子做个帽子是够了的。”
头领摸了摸手里的皮货,那光滑柔顺的手感立刻就俘获了他的心。他冷笑了一声说:“就是嘛,你们这些北边来的野人货色,就没学过好好说话,看你们这个老大还是懂点道理的,快滚吧!”他大手一挥,不耐烦地让出了一条路。猛哥帖木儿连声说着:“谢谢军爷,这就滚了这就滚了!”点头哈腰地带着自己的随从和好友,牵着几批瘦弱的老马,被放出城去。
出了玄武门,猛哥帖木儿叫过气得脸色发白的钦可格磊轻声说:“我的好兄弟,大雪天被压垮的是那直挺挺的大树,被压弯了腰的小草明年春天来了还是一样长得高,咱们和大明的皇帝比起来,就是刚刚发了芽的草,不要在我们弱小的时候和他们作对,先出关去要紧。” 钦可格磊是个直爽的汉子,听到部族的头人这么开解,心里的一口恶气才稍微平息了一些,跟猛哥帖木儿击了一下掌。猛哥帖木儿旋即带头上马出发,只可惜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的坐骑统统都是又老有瘦弱的,就算是跑起来,也没有多快。如此这般慢慢走,只怕到不了安徽境内就会被皇帝的密探发现吧!
到了前面不远的树林中,隐约看到了几匹马正栓在树林里。他放慢了速度,仔细观察了一番之后,留下了所有的部族兄弟,一个人骑着马慢悠悠地朝着那片林子溜达过去。
林子的中间,那个神秘人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马身上,向他微微颔首:“你来了。”
“你骑的这匹马不错啊,西域来的大宛”, 猛哥帖木儿绕着枣红马转了一圈,不无艳羡地说了一句。身为白山黑水里成长起来的游牧民族,马就像生命和眼睛一样的重要,就算是猛哥帖木儿也止不住想要摸摸这匹好马的冲动。
神秘人微微一笑,翻身下马,牵着枣红色的大宛马走到猛哥帖木儿的面前。
“好马赠给勇士,送给你了。”神秘人举起马的缰绳,递给了猛哥帖木儿。
猛哥帖木儿愣了一下,接着爽朗大笑起来:“好,我没什么可给你的,送你一个承诺,将来你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神秘人摇了摇头,神情有些茫茫然。但只有一刹那,神秘人又恢复了那副自信的表情:“昨天的大宴,你去了没有,喝酒了吗?吃肉了吗?”
猛哥帖木儿点点头:“去了,不过,去参加宴会,喝酒吃肉的不是我,是我的好兄弟钦可格磊,我已经给他吃了最好的解毒药。”
神秘人张望了一下林子外面正等着猛哥帖木儿的那群人,轻轻叹了口气。“速速回你们的部落去吧,这几匹好马是给你们准备的,他的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就看你们的运气了。”
猛哥帖木儿下得马来,看着神秘人,先是握拳行了个大礼,然后问道:“我猛哥帖木儿从不无故受人恩惠,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在宴会之前告诉我那些话,又指点我如何逃出京师,还要赠我良马?”
神秘人拍了拍枣红马,慢慢朝着京师的方向步行而去,留给了他一个大大的背影,边走边回答了他一句:“你要好好活下去,可不要在六十四岁前就死了哦……”
泉州希味楼酒楼的跑堂小哥认真擦洗了店里的桌子,晾好了抹布,准备去码头接自己的老板。老板胡发财带着水手出海已经好几天,说好的今天回来。这几天天气一直都不错,捕来的鱼获一定非常的丰厚。他整理好自己的东西,穿上一套精干的短打扮,和几个伙计一起出了门。自己遇到的这个老板恐怕是整个泉州最奇怪的一个,开着生意不错的酒楼,喜欢搞什么拍卖会,明明坐在家里收钱就可以了,偏偏还要亲自出海打渔,真是有钱人的心思穷人猜不着啊!
酒楼离码头不远,一会就到了,远远看见老板出海用的那艘渔船停在港口,而他们的老板,正站在码头上,跟什么人在聊天。看见他们走来,老板跟聊天的对象打了个招呼,朝他们走了过来。
胡发财很随意地穿着一套水手的日常粗布褂子,手里提溜着一条新鲜的鱼,卷起的袖子露出了越来越粗壮结实的手臂,晒得黝黑的面庞上洋溢着欢喜,大步流星地到了他们的面前,用他不太熟悉的泉州话说:“辛苦你们啦!还是老规矩!”
伙计们也笑着说:“老板,我们知道啦。最新鲜的自家用,剩下的全部带到鱼市,卖钱捐给学馆!”
胡老板笑嘻嘻地点点头,加了一句:“别忘记了留一点你们自己加两个好菜打壶酒。”这句话说完,老板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身边,又行走如风地消失在了他们身后。打渔留下的尖货自家酒楼只留一点,剩下的全部换钱捐给县里的学馆,这个规矩自打希味楼酒楼建成,奇怪的老板出现开始就维持到了现在。出海要雇佣水手,航行要耗费钱财,打回来的鱼还要卖钱捐给学馆,那么这个老板出海,完全就是自己的兴趣爱好喽?
胡老板走进自己的店里,满面春分地和伙计们打了招呼,兴高采烈地爬上了整个酒楼的第五层。是的,希味楼酒楼看起来只有四层,是因为第五层只是一个阁楼。奇怪的老板自己就居住在这阁楼之上。在港口的时候,他刚刚和他的信使聊了天,这个时候他的手心里,正捏着一个小小的蜡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