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忽有风起,衔着落花,一阵涌来,拂过他的衣衫,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而他眼眸中光华如旧, 右眼尾下的那点朱泪痣风情万千。
“拜见溪音神君。”殿中的一众神仙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对着溪音恭敬行礼。
那清和道君亦是快步迎上去,微微俯首:“溪音神君大驾光临,小神有失远迎啊!”
溪音垂眼看他,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冷淡道:“清和道君不必多礼,本君不过是来接妻子罢了。”
他这话一出,清和道君面上的惊喜笑容便有一瞬凝滞。
我揉了揉额角,果然,溪音是从来不会考虑给旁人面子的。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清和道君面上便又重新挂上了笑容:“溪音神君能来,这于小神而言,便已是天大的惊喜了!”
溪音淡淡地应了一声,便直接向我走来了。
他直接坐到我身旁,也不管众人的眼光,直接凑近我:“回去么?”
我有些不自在,便往后移了移,才干笑道:“你来作甚?蓬莱仙岛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他蹙起眉:“你背着我自己出来,还不允许我来抓你?”
“什么叫做背着你出来?我不是遣毓灵蜂鸟给你送了一封信么?”我觉得他实在不讲理。
溪音低眼轻睨着我,冷哼了一声:“怎么?胆子大了?”
“……”我怎么忘记了,我眼前的这个溪音,哪里还是在昆仑仙山上的那个乖顺徒儿?
他不把我丢进瀛水里泡上一泡便不错了,我竟还想与他讲理,我怕是个傻子。
“说话。”他双眉微拢,语气也有些不大好。
我怂了,小心翼翼道:“既然都来了,就不能结束了再回去么?”
他似乎是被我这副模样给取悦了,唇角微微勾了勾:“嗯,这次便依你。”
听到他这么说,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彼时,丝竹声响,殿外有数个舞姬迈着莲步走进来,挥着水袖,如一朵朵绽放的花儿,极尽娇柔之态。
而太子繁予拉着他的太子妃,坐在清和道君的下首处,那张冷硬的俊美面容上亦有几分柔色。
我望着他身旁的新娘,而那位太子妃亦直直地看向我。
她眼里似有光影闪动,明艳娇美的脸上,落下两道浅浅的泪痕。
那就是阿姒,我很确定。
除了她,不会再有人拥有这样的眼神,也不会再有人,似她这般注视着我。
我有许多的话想问她,可眼前这一番歌舞升平的景象,却是不容人打破的。
依照她此刻的境况来看,想来五年多前的那颗解忧丹,对她是起了作用的,如今的她,已经拥有了自己的躯体,再不必去寻他人的身体寄居。
可是,她究竟为何会成为繁予的太子妃呢?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或是我与阿姒对视太久,繁予忽然看向我,那双浓眉一瞬蹙起,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我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一般,执起酒盏喝了一口。
看来,这繁予还是不大待见我啊。
瞧着他方才那模样,似乎还是有想要揍我的意思。
毕竟,我儿时的确是扒过他的裤子。
在罗云宫的五年里,攸宁曾于我讲过不少我以前的英勇事迹。
他说这繁予太子当年上仙界天宫赴宴,却被半路杀出来的我给扒了裤子。
原因是因为繁予儿时长得十分秀气,看着就像个小女孩儿似的,攸宁却说他是男孩儿,于是我为了探究真理,便直接上去把人家裤子扒了。
这说起来,我似乎的确有那么一点过分。
但是这事儿还不算完。
打那以后,这繁予太子便总跑到长明山来,扬言要揍我。
但最终,总是被我揍得鼻青脸肿,最后哭着回西山珑海。
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他算是我儿时的玩伴的缘故。
毕竟上赶着来被我揍了那么多回,也是不容易,只是后来他长大了,就渐渐不来了。
或许,他终于觉得太丢面儿了罢。
但是这梁子,却是结下了的。
果然,看着他端着酒杯,向我走来的时候,我便知道怕是不好了。
“长明神女。”他对我拱手一礼。
而后,他又看向我身旁的溪音,这回倒是正儿八经,带着几分敬佩似的,对溪音行礼:“繁予拜见溪音神君。”
这也无怪于他对我与溪音的态度不一。
毕竟我曾经的确扒过他裤子,还揍过他,他能给我什么好脸色?
再者说,我长明山神脉凋零,比之其他几脉,的确是显得有些单薄。
而溪音少年一战成名,八荒六合无人不知,无人不敬,繁予对他心存敬佩,那也实属应该。
溪音可不像我,他只是低眼看着自己手里的酒杯,嗓音冷淡:“嗯。”
繁予也不在意,他只是转而看向我,唇边的笑容有些莫名:“我与神女怕是有好些年不见了。”
“我觉得繁予太子应该很不愿意见到我罢?”我挑衅似的笑。
繁予果然神色滞了滞,但也不过是一瞬,他便又恢复如常,只道:“神女这是说的什么话。”
“再怎么说,儿时我与神女也算是有些交情,今日我大婚,你能来,我自然欢喜。”
“神女可愿与我喝一杯?”
他看着我,那张俊美的面容哪里还找得到一丝属于小姑娘的秀气?
我想了想,也实在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便执起杯盏:“好。”
只是这繁予劝酒的功力倒是不小,他一番又一番的话说出来,要我与他一杯又一杯的喝下去。
我想着反正这酒也还不错,便也没有拒绝。
他灌我酒,大抵还是有些记着儿时的仇的,我自然也有我的不对,便和他一杯又一杯的对饮。
“楚璎。”
正当我又要一口饮尽杯盏里的酒水时,却被溪音拦下来。
我看向他,便见他远山似的眉微微蹙起,只听他道:“适可而止。”
我还未有反应,便见他看向繁予,嗓音有些冷:“太子究竟想做什么?”
繁予怔了怔,看了我一眼,便道:“不过是与神女叙叙旧罢了,倒是忘记了神女的酒量,是我失了分寸。”
待繁予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我才听见溪音问我:“除了那攸宁仙君,楚璎,你竟还有这么个青梅竹马?”
不知怎的,这话听在我耳畔,似乎带着些酸意。
我约莫是有些醉了,当下也没有多怕他了,只是捂着嘴笑了一会儿,才凑近他,悄悄地说:“什么青梅竹马啊,人家可是恨透了我的。”
“是么?”溪音低眼瞧着我,语气有些意味不明。
“我小时候扒过他的裤子,后来又揍了他好几回,的确是有些过分,所以他灌我酒,我也不好推辞啊……”我继续说道。
溪音忽然抓住我的手,我听见他的声音似乎有些阴沉:“扒过他裤子?”
“对啊,哈哈哈……”我虽忘记了以前的记忆,但是想着一个小男孩被我硬拖拽到假山后边儿扒了裤子,也还是挺好笑的。
这多伤人自尊啊,也难怪繁予对我这么大的怨气。
然后,我便感到溪音握着我的手力度加大,我有些吃痛,抬眼看向他:“你怎么了?”
他盯着我,嗓音有些阴测测的:“我竟是没想到,楚璎你儿时还有这样的爱好?”
溪音生气了,我有些迟钝地想。
可是他生什么气?
“蠢东西。”我又听见他冷嗤了一声。
我蓦地一怔,这一声“蠢东西”,让我既熟悉又陌生。
我确信,我眼前的溪音,是真的已经彻底恢复记忆了。
因为再没有人,敢如他这般骂我蠢了。
而我,亦不敢反驳。
当这场盛宴终于结束之时,我由溪音牵着,在众人之前,率先离去。
我至始至终,都无缘与阿姒说上几句话。
看来,我还得来西山一趟,我迷迷糊糊地想。
只是到了珑海岸上时,溪音要拉着我走,我却死活不肯走。
“楚璎,你在闹什么?”溪音拧眉,语气有些不大好。
而我见他这般,或许是真的喝多了酒,酒劲涌上来,我便瘪嘴道:“你脾气真的好差……”
“你说什么?”他看着我,眼神似有些威胁之色。
可我喝醉了,胆子自然也大了,他的语气分明已经流露出些许危险的意味,但我却并不理会他,只是道:“还是我的乖徒儿好……”
“楚璎。”溪音闻言,先是一怔,随后便冷笑了一声,道:“等你酒醒,我再与你算账。”
说罢,他便将我打横抱起,就要施展腾云之术离开。
可我眼尖地看见舒窈正自珑水凝成的浮桥走来,便一下子挣脱开了溪音。
如今的溪音虽恢复了记忆,但他的修为却尚被重幻之眼禁锢着,自然比不得如今的我。
故而我才能这般轻而易举的挣脱他的束缚。
我盯着那抱着越海王妃的胳膊,撒着娇,眉眼含笑的舒窈帝姬,哼笑了一声。
想去越海躲我?舒窈你怕是想得有点美。
我向着她走去,一伸手,银萝鞭便已被我握在了手里。
也不管身后的溪音作何表情,我直接一鞭子便向舒窈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