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阳光带着融融暖意散落下来,我窝在侍女明秀的胸前,摆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又忍不住晃了晃尾巴尖儿。
自那日过后,我便再没有见过溪音。
也不知他是忙什么去了,竟连寝殿也不曾回来过。
不过他不回来,于我而言便是再好不过。
想起自己每每被他捏着尾巴晃得晕死过去,我便忍不住想要抽自己几下。
若是每日都被他这么倒悬着晃上几晃,我哪能如现下这般活蹦乱跳?
所幸的是,溪音这蓬莱岛主到底不是那么好当的,忙起来便连寝殿都回不得。
如此一来,这殿中便只剩我自己逍遥快活。
这些日子以来,溪音遣来照顾我的明秀可真真是深得我心。
她全然不似莲岛神殿中的胖仙童那般不爱搭理我,反倒是与我很谈得来。
因着我如今是蛇身,浑身冰凉,没有丝毫暖气儿,可我又受不了自己这冷冰冰的身体,明秀便每日将我带出殿外去晒太阳。
只是明秀这个小丫头,年纪不大,却已是春心萌动。
以往她是将我捧在手里的,如今却为了绣荷包,竟就将我胡乱塞在她的衣襟处。
我多番旁敲侧击,方才晓得她那心上人,竟是溪音神君的坐骑,那只花里胡哨的重明鸟。
我之前仿佛听那莲岛神殿中的胖仙童说过,那重明鸟说是溪音神君的坐骑,却也不然。
只因那重明鸟向来打扮花哨,据说每日单单只是梳羽毛,他便要用掉数十把梳子。
溪音神君如何会要这么个臭美的坐骑?
故而,那重明鸟只是顶着蓬莱神君坐骑的名头罢了。
我不晓得明秀为何眼光如此与众不同,这仙岛上的男子众多,她却偏偏喜欢了那只重明鸟,还在我面前扬言,想替那只鸟梳理一辈子的羽毛……
我是实在理解不了明秀的这一番心思,更不晓得她为何一定要给一只鸟绣荷包。
但见她便是绣荷包也不忘带着我晒太阳,我也就歇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思。
金辉倾落,光芒点点,我窝在明秀的衣襟处,舒服得撑直了身体。
而明秀低眼瞧了瞧我,见我翻着身子,露出腹部,便笑弯了眉眼。
只是她方才抬首,却骤然收敛了笑意,一下子站起身来。
而我一个不防,便自明秀的衣襟处栽倒下来,摔在了地上。
虽说不是太痛,却也让我猝不及防的吃了一嘴的尘土。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我却又被人捏着尾巴尖儿倒悬在空中。
“蠢东西。”一抹清朗的嗓音响起我因着身子倒悬,而无法窥见他的脸,只能瞧见他近在咫尺的雪白衣袖。
我哪曾想到,多日未见的溪音神君,竟又是这般忽然而至。
他的手腕动了动,将我随意的晃了几晃。
而我在一阵晕眩中,又听见他道:“我不在,你倒是过得悠闲。”
他将我握在他的手掌里,眉眼之间神色淡淡。
而我此刻却觉得,我在他手中,便只是那浮萍草芥。
我想我既是一条蛇,为何又生得不足他手掌大小?
怕是即便我狠狠咬他一口,他也依旧不痛不痒罢?
我实在气极,当下也就不管不顾的张嘴在他小指上咬了一口。
我还未松口,便听见他哼笑一声:“脾气倒是见长。”
他的语气仍听不出一丝波澜,可我却僵直了身子,不敢动弹。
“大人……”一旁的明秀或是见我有难,便上前了一步。
那一瞬我真是极为感动,明秀果然是个好姑娘,我到底没看错她。
面对这么个毒美人,她能迈出这一步,已是不易了。
我想着可不能让这厮将怒气撒到明秀身上去,一时冲动,我便直起身子来,对上他的双眼,道:“我咬的!我负责!”
溪音却是一怔,望着我的那双墨色眼瞳之中华光流转。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我方才听见他说:“楚璎,但愿,你能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
他的视线停驻在我身上,又似乎是在看他自己的手。
我下意识的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他那小指上方才被我咬过的地方,竟已浸出一点细微的殷红,一如他眼尾之下的那一颗朱泪痣一般。
明明只是轻轻浅浅一点,却是那般灼人眼。
白雾时而浓深时而疏淡,而我被他放在手掌里,眼前也不再是他雪白的衣袖。
水声泠泠,花影婆娑,重楼掩映其间,影影绰绰,朦胧秀美。
他步履轻缓,带着我来到一座古朴的宫殿前。
可令我惊诧的是,这宫殿竟连个匾额都没有。
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溪音带着我径自走了进去。
方才踏进主殿,我便见这殿中竟点满了莲灯,灯火颜色不一,光影交错。
“这是?”我望向溪音,不禁问道。
“这殿中的莲灯,每一盏,都可助你修复受损的元神。”溪音看向那些长年不灭的莲灯,眼瞳深邃含光。
我何曾见过这些稀罕物件?当下便瞧了又瞧,而后才问:“那神君大人为何不早带我来?”
既然这些莲灯有这般奇效,他又为何要将我放在那莲岛神殿中,受他的香火功德?
谁知溪音听了我这话后,远山似的眉一挑,殷红的唇勾起一抹冷笑:“楚璎,你到真会得寸进尺。”
我身形一僵,便只得干笑两声,忙道:“神君可不要多想,我只是随意问了问。”
“选一盏罢。”溪音似乎不愿与我过多的纠结于此,便指了指那些莲灯。
我不晓得他为何要我选一盏莲灯,但见他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我便趴在他手掌里,翘起自己的尾巴尖儿,随便指了一处。
“你可确定?”当我听见他的嗓音传来时,我稍稍歪了歪身子,这才看向自己尾巴尖儿指着的那处。
这殿中莲灯的颜色虽多,却又都有重合。
可那一盏玄莲灯,却是这殿中独一无二的。
那栩栩如生的玄莲花瓣,在这数种光影间,让我一阵恍惚。
除却这玄莲上的那一簇暗色的火光,我仿佛,在某个朦胧的梦境里,也曾见过这样一支无叶玄莲。
它在我的眼前,破碎成金色的流光,转瞬而逝,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