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右侧脸颊上的伤口仍在恶化,便是殷皎月以他的修为替我治疗,都仍未有好转。
此前,我还一直以为,我这只是晒伤,但如今看来,却并不尽然。
我似乎是中了什么毒,这毒郁积下来,浮于表面,便形成了我脸上的伤口,只是这究竟是什么毒,我却是一点儿头绪也无。
便是殷皎月,他也是一无所知,毫无办法。
我从来便不甚在意我的容貌,毁容于我而言,也不是多大的打击,但我向来是怕痛的,这脸上的伤口日日痛,夜夜痛,这数月来,一直不曾让我好过。
因此,这些日子以来,我不免有些烦躁。
我想着我为着寻阿姒,为了我那萧玉师姐,这付出的代价,倒真是不小了。
我还想着,待我回到昆仑仙山上去,定要将韶春的胡须都给他拽下来,如此方才能安慰我这些日子以来承受的痛楚。
“楚璎?”
殷皎月低沉的嗓音传来,我适时回神,抬眼便见他将盛着水的水袋递给我。
我接过来,想对他道谢,只是我下意识的扯了扯唇角,右侧脸颊上便是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我“嘶”了一声,痛得眼泪都溢出了眼眶。
“你不要说话了。”殷皎月忙扶住我的双肩,担忧道。
我点了点头,仍是忍不住一阵抽气。
这伤口已过了这么些日子了,却依然疼得如同方才被火灼烧过一般,痛得钻心。
“喝点水罢。”他又将我手中的水袋拿过去,替我拧开木塞,找出一只小巧的杯子来,倒了些水进去,又将那杯子递给我。
我接过来,只敢微张开嘴,一小口一小口的将杯子中的水喝光了。
“娘,不痛,给你吹吹。”汤圆儿适时凑过来,轻轻往我脸颊上吹了吹。
我觉得心里一阵熨帖,不自禁的弯唇,却又是一阵刺痛袭来。
我只觉右脸颊痛得厉害,但我仍强忍着,不敢让汤圆儿看出端倪来,在此之前,她为着我脸上的伤,便已经哭了好多次了。
我可不能教她再为我哭个不停了。
于是我抱了抱她,又摸了摸她的头,表示我无碍。
她似乎也才放下心来,乖乖地坐到殷皎月身边去了。
“楚璎,不若……我们离开大漠罢?”殷皎月望着我,那双琥珀似的眸子里满是关切之情。
我自然晓得他说这话,全都是在为我考虑,但我如今既然已经来到此地,又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于是我对他摇摇头,以示我不愿就此离开的意愿。
“楚璎,可是你的脸……怕是耽搁不得。”他仍是望着我,眼神之中似有无奈。
我仍是摇摇头,表示我的不在意。
这张脸于我而言,从来都不算重要,即便是毁容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来到这凡世里,这样一副皮囊于我而言,从来都是锁住我的枷锁,若有损毁,我可是半点都不会心疼的。
再说了,我也并非真是那爱惜容颜的十几岁小姑娘,我好歹活了几万年,虽容颜不改,但这颗心却是实打实的老了,我哪里还会在意这些游离于表面的东西?
我既不打算过问风月,亦不是什么贪恋青春之人,我不知过去,身处迷茫,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也没有,这样一副皮囊罢了,于我,又有什么重要的?
即便是世人见我陋颜粗鄙,或报之以嘲,或报之以悯,但那些,都是他们心中所想,于我而言,根本毫无干系。
我不在意我的容颜,更不会在意世人的眼光。
我只是我,我只求此生洒脱恣意,不曾白白走这一遭,如此,便已足够了。
“好。”殷皎月说不动我,最终,便也只能低叹一声,应了我。
我见他这般模样,心头便有些歉疚。
毕竟这些日子以来,是他和汤圆儿两个与我一同在这沙漠之中来回奔走。
若无殷皎月,我怕是早已死在这里也说不定。
而我最为愧疚的,便是汤圆儿。
她还那么小,我却要她与我一同经历这些……
我不是没与殷皎月说过,要他将汤圆儿暂时送回骨女那处去,这大漠风沙太重,又危险得很,她实在不适合与我们待在一处。
但汤圆儿却是死活不肯,便是殷皎月,也拿她无法。
所幸的是,这片荒漠虽对我不太友善,但对于他们父女俩,却是极好的。
或许,这也是因着我这副凡人躯体的缘故罢。
凡人,当真是这六界之中,最柔弱不堪的。
然而这凡尘俗世,却又偏偏是这六界之中,最教人流连忘返,沉迷不已的。
无论是神仙,还是魔修,亦或是妖精鬼怪……都总有那许多的人一头扎进这红尘里,甚至溺死在其中也不愿后悔。
汤圆儿安然无恙,对于我来说,便是这数月以来,最大的安慰。
若是她真有个什么好歹,我怕是这永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毕竟,寻阿姒,要回萧玉师姐的躯体,这终究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与殷皎月,与汤圆儿,都无甚干系。
而他们父女两个,却执意陪我来这大漠之中走这一遭。
若说没有半分感动,那都是假的。
“楚璎小心!”正在我胡乱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猛地被殷皎月一把抓起来,又被他抱着跃到一旁去。
我下意识的回头,便见是一条五彩斑斓的长蛇。
那长蛇颜色生得极为绚烂,一双眼睛竟如湛蓝的宝石一般,其中折射出冷冷的光芒。
“呀!蛇!”汤圆儿见了,也有些害怕,忙抓紧了我的袖袍,躲在我的身后。
我忙将她抱紧,一手拍了拍她的背,抚慰着她。
而殷皎月却看向我,眼瞳之中竟有几丝欣喜:“楚璎,罗云宫,找到了。”
我眼前一亮,惊喜的望着他。
“这蛇,名为斓蛇,乃是罗云宫独有。”他指着那正一点点挪动着身子离开的长蛇道。
我欢喜至极,见那斓蛇要离开,我便忙拉了拉他的衣袖。
“我们走罢。”他将汤圆儿抱起来,对着我说道。
彼时,他逆光而立,仍是穿着一身暗红的锦袍,银冠玉带,丰神俊朗。
他对着我笑,一双琥珀色的眼瞳在那一阵光晕中显得尤为清亮。
那一瞬,我只觉得,他当真生得人如其名,一双眼瞳,皎皎若月。
“发什么呆?”或是见我立着不走,他便伸手敲了敲我的额头。
我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去,与他一同跟着那斓蛇的行迹去了。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风烟弥漫,黄沙漫卷,在这样茫茫的荒漠之中,残阳似血,映照下来,将这一片天地染上最热烈的颜色,带着最炽热的温度,作为这一日中,最后的壮烈。
我拢着深色的头纱,与殷皎月追随着那斓蛇走了许久。
终于在我气力快要耗尽之时,终于见到了那传闻中神秘无比的罗云宫。
在这一片茫茫黄沙之中,那一座雪白的宫殿耸立在不远处的绿洲里,极具异域风情,似是这片死亡之境中,最后的生机,亦是过客眼中,最后的惊喜。
我此刻只是远远地望着,便见那宫门外,似乎已有许多人聚集在那里,热闹非凡。
我已是累得不行,便直接坐在了地上,喘着气望着不远处的那一片人头攒动。
适时,殷皎月又取了水袋,倒了一杯水递给我。
我抬眼对他点了点头,以示感谢,随后便也不客气,径自将那杯水接过来,一点点饮尽。
如今的我,便是说话,也能扯得右脸颊上的伤口剧烈疼痛,故而这些天来,我便一直不曾开口说话。
只是有时不免忘记了这一茬,一动唇,便扯了伤口,顿时又将我痛得眼泪直掉。
“如今还未到解忧丹竞价之时,我们暂时进不去罗云宫中,且先在那绿洲简单休憩罢。”殷皎月一壁将手中的水袋凑到汤圆儿面前,喂她喝水,一壁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应了。
终于是找到了罗云宫,我心中的大石也算是落了地。
如今,只需待解忧丹竞价当日,找出阿姒,要她将身体归还于萧玉师姐,一切便都可以结束了,我也能回到昆仑仙山上,向韶春交差了。
只是我与殷皎月还需躲藏在暗处,阿姒是认得我的,她此前慌忙离开,定是因着见了我的缘故。
我虽不晓得她为何要躲着我,但我总归是要小心一些才是。
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来到这里,还莫名其妙毁了容,怎么也不该落得一场空罢?
三日之后,解忧丹竞价之日当日,罗云宫宫门终于打开。
为了确保阿姒未曾发现我们,我与殷皎月眼见着那些人全都走了进去,方才抬步往里走。
虽然,我并未见到阿姒的身影,但依照殷皎月所言,阿姒定是会幻术的,故而隐藏自身,对于她来说,本就是小事一桩。
只是我未曾想到过,这一趟罗云宫之行,终让我就此在这人世里蹉跎了五年之久。
而昆仑仙山,我终是未能如期回去。
我所惦记着的溪音,我也始终不知其境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