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音问我日后作何打算,我思虑良久,终是决定回到长明山去。
彼时,他如墨的眼瞳望向我,其中华光明灭,意味不明。
而我下意识的躲避开他的目光,垂下眸,心中莫名有些慌乱。
他终是离开了。
就在我低下头去的那时候。
当我再抬眼时,我面前除却那忽浓忽淡的仙雾弥漫,便再不见他雪白的衣袖。
而我立在渺渺云端,身前身后,皆是云海一片,眼中所见,尽是白雾茫茫。
我终于回到了长明山上,站在了落英神殿前。
我曾听那莲岛神殿的胖仙童说过,长明一脉,属女娲同族,天生会捏造骨肉,锻造魂灵的秘术。
然而年深日久,岁月渐老,这样的秘术,终究不如从前那般神力无穷。
如今的长明山,神脉凋零,早已不如其他几脉那般香火鼎盛。
直至如今,这长明山,终究成了一座空山,而我,便是这最后的守山人。
而我如今虽还尚未恢复记忆,却也隐隐觉得这里很是熟悉。
攸宁仙君说,这座长明山,便是我父君交给我的重担。
而我身为长明神女,此生此世,都要守着这山,护住我神脉,以保长明不至于彻底陨灭。
我忽的又想起那溪音神君来。
他眼尾的那一点朱泪痣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让我登时又忍不住晃了心神。
也不知是为何,我忽然心头有些淡淡的失落。
我想,我大抵从此,都再难见到他了罢?
他是蓬莱的神君,而我,则是长明的神女。
但他终究是我的恩人,救我性命,又替我寻回金身,我要还欠他的债,更要报他救我的恩。
“楚璎?”蓦地,身后一抹温润的嗓音响起。
长长玉阶下,朦胧烟云中,一抹青衣身影忽然而至。
我瞧着那人于云雾中隐约可见的眉眼,脑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这一幕,我竟觉得有些熟悉。
他飞身来到我的身前,而我倚在门框上,却有些恍惚。
“楚璎?”或是见我不应,他便又唤了我一声。
“攸宁仙君。”我直起身子,理了理宽大的袖袍。
他微怔,一双柔和的眼眸垂下,道:“你……还未恢复记忆么?”
“嗯。”我应了一声。
其实对于这攸宁仙君,我之前所知果然只是停留于浅显表面。
我哪里想到过,他与我之前,竟还真有些渊源。
在仙界时,那自来熟的峚山山主——聂羽神君便映拖着我,与我讲了些我的前尘往事。
他言这攸宁仙君少年丧母,被我父君收留,与我青梅竹马。
而我幼时,曾被魔尊炽羽掳去魔域,也是攸宁孤身一人,深入魔域,将我救回的。
那聂羽神君还言道,我对攸宁少年生情,一往而深,而后死缠烂打,硬是让我父君替我与他定下了婚约。
可后来,我父君为救景玉帝君而殒命,我与攸宁之间再无维系,于是我与他捏碎了曾定下婚约的姻缘玉。
我在沉神洞中为父君守灵六千年,而攸宁仙君则与景玉帝君的女儿——舒窈帝姬定了亲。
只是我初初自沉神洞中回来,便被兰枝帝妃陷害,丢了金身,没了修为,失去所有记忆。
我听聂羽神君讲这些事,只觉得就像是那话本子中的故事似的,教人心头五味陈杂。
我哪曾想到过,我曾经竟还那般厚着脸追过这攸宁仙君?
故而此刻见了这攸宁仙君,我倒有些浑身不自在,只觉得颇为尴尬,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楚璎……”他忽然又唤我。
我抬眼看向他,却见他淡色的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道:“你回来便好。”
“仙君来此,可是有事?”我笑了笑。
“这长明山上如今只有你一人,你伤还未愈,不如找几个人来伺候罢?”他浅浅的笑着,仍是如旧温和。
“不必劳烦仙君了,我一人便足够了……”我摆摆手,拒绝道。
而攸宁却是望着我,琥珀一般的眼瞳中流光经转,良久,我方才听见他道:“你还是如此,不喜人伺候,倔强得很。”
而我听了他这话后,便轻咳了两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楚璎。”他忽然定定的望着我。
“啊?”我迎上他的视线。
“你且安心,日后……便再无人敢打你长明秘术的主意了。”他郑重道。
彼时,他的衣袍在这偶来的轻风之中飘飘欲飞,玉带缠着墨发,他眉眼清澈,温润似玉,君子端方。
他的轮廓在我眼中,的的确确很是熟悉,但我确乎是想不起来那些曾经了。
“仙君真不知兰枝帝妃的下落么?”我问他道。
攸宁摇摇头,说道:“我派人去寻,至今仍无下落。”
我听罢,双眼不自觉的望向更远处,在烟云弥漫的深处,在树影婆娑的香风花雾里,我脑中思绪纷乱。
也不知是为何,我忽然觉得,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将我拢住,而我却无从挣脱。
兰枝帝妃失踪,这其中究竟隐藏了多少汹涌暗流,我不得而知。
但我明显感觉到,这一切,都并不简单。
“楚璎,你不必担心,这件事,我会追查到底的。”攸宁轻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只是你,千万要离那溪音神君远一些才是。”
我听他忽然提起溪音,脑中便不禁又想起那人的面容来。
“为何?”我实在不理解,攸宁为何这般排斥溪音。
我想起之前在人间江南的小院里,眼前的攸宁与溪音便是那般针锋相对,暗潮汹涌。
“你是长明神女,修为自然不低,你以为,那兰枝帝妃当初是凭什么能制住你的?”攸宁垂眸看着我,眸色深深。
我一怔,问:“仙君这是何意?”
“兰枝帝妃之所以能制住你,便是靠的那摄元幡。”攸宁顿了顿,而后才意味深长道:“而那摄元幡,正是蓬莱的神物。”
“你以为,那蓬莱神物,若非是征得蓬莱神君同意,兰枝帝妃是如何那般容易得到的?”
攸宁的这一句话砸下来,登时便让我呆立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一瞬,我想起那蓬莱瀛水,想起我躺在荷叶上,初初睁眼时,望见他自烟柳画桥的尽处缓缓走来的模样。
一姿一态,明艳风、流。
画面破碎,尽作流沙,而我立在攸宁身前,恍惚间早已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