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看着面前的琉离。
他还是最喜穿红色衣袍,最骚包的颜色被他穿得极尽风流,满身的气韵都透着着红色蔓了出来似的。
桃花看着他这张脸,忽然有些记不起她头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了,只是她记得清楚,他这张脸,从她第一次见他便是这个样子。
妖也有生老病死,只是寿命太长,长得好像一两千年的交情都不算什么。
“想好了?”
琉离像是看不出她眼里的情绪,稳稳坐在主座,仿佛刚才口中的说的并不是要她性命的话,也仿佛说了句请她吃酒的话一般平常,甚至他嘴角微勾了笑,有点狡黠,天生风流魅惑,桃花眨了下眼,轻轻嗯了一声,她选了第二条路,接受那洗炼,只是,“我想见我师父一面。”
琉离挑眉,“哦?你闯出这般大的祸事,不怕他骂你了?”
“怕。”
明知道琉离在玩笑,但她没有半点应付的心思,眼神也不冷,只是像看个普通妖似的看着他,“妖王不肯?”
听她刻意的疏离,琉离也不恼,还耐心的解释,“不是我这点事都不应你,只是你师父身在何处我也不知,哦对了,商陆好像是知情的,不过几番折腾下来怕是时间不够,小桃花那么聪明,应该能理解我。”
桃花闻言,面上一闪而过的失望,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她很快收拾了情绪,抬眼看他,“那就劳烦妖王替我给我师父传个话。”
琉离正了正色,认真点了点头,但桃花还是看到他眼神里点点的冷漠。
她有点难受。
他已经不是她的酒肉朋友了。
她吸吸鼻子,缓缓的说,“你就跟老桃说,万一我没挺过来,叫他也不要去冥界寻我,就是把我屋子里的宝贝法器烧一些给我,我怕下去了没东西贿赂小鬼。”
琉离眨了眨眼,点头表示记下。
“还有,叫他再收个徒弟吧,他那么好骂人,要是没人给他骂,我怕他憋出毛病。”话出,稍微顿了下,“但是不要太快收徒弟,嗯……等个千八百年吧。”
琉离挑眉:“为何要等千八百年?”
桃花看他一眼,“师父说我跟他有师徒缘,千八百年后我还是条好妖,说不定又跟他碰上了呢。”
琉离摸摸下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只是心里却漠然一片,他说的那两条路没骗她,只是洗炼的下场,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他很想说她那屋子里的法器烧了也没用,她大概没机会去冥界贿赂小鬼,也没机会转世投胎。
可不知怎的,将这些话咽了回去。
桃花眉心微拧,像是仔细思索了一阵,说:“桃山以后会有新大王,老桃愿不愿意照拂桃山都没关系,就是我那些个小妖怪,以后万一有个好歹的,叫老桃看在他们活泼可爱的份上帮上一二。也别叫他们知道我没了,就说我去游历了吧。”
桃花忽然想起她才当了大王的时候。
揭竿起义的猴子更被镇压,桃山与其他山头一样夜夜篝火不断,喝酒吹牛热闹非常,那时候的哮地还没化形,整个一只小土狗,墨墨也是,还是个乌鸦样,有次烧烤还烧了她半片翅膀,后来好容易才给养好……
再后来猴子认了师父,从东到西走了一遭,他的事迹不断传回妖界,被放大渲染等艺术加工过后,她跟桃山的小妖怪们约定,以后赚足了经费,就把那条取经路包下来,因为葵阳说,那条路以后指定能成著名旅游景点,说指定能火,到时候再来个“重走取经路”的噱头,卖一卖猴子二师兄他们的周边,他们桃山就离发家致富不远了……
那段时间的桃山妖怪们,除了修炼,最大的事就是幻想桃山走向发家致富的美好道路,大家说,做神仙有什么好,差事多规矩大,哪里有他们妖怪来得自在?
篝火和美酒,皎月与清风,扑面的热气和大笑……
这些仿佛都还在昨天。
她想起那条取经路,原以为会被划到妖界,只是没想到却归了人间。
这是西天与神界降于人间的福泽。
他们的发财大计只是个泡影。
跟天下苍生相比,他们这点小泡泡不算什么。
桃花想起这些,面上几分怀念几分释然,忽而又想到自己有这番感悟,挺可惜没告诉老桃的,毕竟老桃总说她只有小聪明,她觉得这应该是比小聪明大那么一点的聪明了。
她摇头啧啧两声,面带遗憾。
琉离好奇:“看你表情变换,一会摇头一会点头,可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了?”
桃花毫不顾忌的翻了个白眼,“命都快没了,还好玩个毛。”
琉离失笑,不恼她的无礼,他喜欢跟她玩也是因为这个,她是真的不怕他的。从第一次见这小丫头就没把他当成妖王,她只把他当个可以一起玩乐的兄弟好友,她仗义,冲动,直白,又有些……可爱。
他很享受这种新奇的感觉,如果可以,他愿意再把他这一面隐藏得更久一些,可惜……
思绪一顿,就听她说,“我要说的就那些,剩下的,我要是活下来再跟我师父说,要是活不下来了……说了也没意义。走吧!”
说着往门口走去,到了门边回身,等着他过去。
商陆留下的结界已经被破了。
桃花回身的瞬间摸了摸怀中的佛珠。
琉离笑了下,缓步走到她前面,带着她向外走去。所经之处均是一片行礼声,桃花并不陌生这场景,只是现在看来却也发现几分端倪,好比,不管这妖表现的多爱笑多平和,那些侍女护卫无一不恭谨谦卑,偌大的宫廷,竟只闻脚步声。
这是妖宫的规矩,在妖王面前没有谁敢忤逆。
桃花摸摸鼻子,突然又觉得还是老桃说得对一些,她果然还是只有些零零碎碎的小聪明,不然怎么没看出这些呢?
把琉离当成酒肉朋友什么的,不觉得后悔,就是有点堵。她宁愿是高高在上的妖王判她死罪,也不愿意是被自己当做酒肉朋友的家伙。
不觉叹了口气,手指摸了摸怀中的佛珠,她很庆幸自己已经跟和尚说过那些话,不然琉离提前来处置她,她定也会慌了手脚。
就是有点遗憾,没能多逗逗那呆和尚。
思绪微顿,她想起那天坟头,他一字一句教她念经的模样,或许,他再等不到她,也会开始给她念往生经了吧……
嘴角微抿,她摇摇头不再多想,再抬头时才发觉不对……
眼前哪里还是妖宫的模样?
那些富丽堂皇大气精致的景致再看不到,她周边一片的黑,只能看到两步开外的琉离,他不紧不慢的走,不见一丝慌张。
桃花手心微紧,走在前头的琉离却突然道:“怕了?”
桃花摇头,“没那么怂。”
琉离失笑,“你不是我头一个带进来的,倒是头一个这么不慌不忙的,不知道的好像我带你去喝酒玩耍似的,小桃花,你当真想好了?真到了地,到时候再哭鼻子我也没法子咯。”
他语气半真半假,桃花也不跟他虚与委蛇,打量下周遭一片的黑,语气些微不耐,“我也是头一次见你这样带人送死的还这么坦然。”
语气不掩嘲讽,琉离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恼。
接下来谁都没再说话。
这一片墨黑里,桃花紧跟着琉离的脚步,她方才是真的不怕,走了快有一刻钟,周遭浓稠的墨色像蛰伏了凶猛的怪物,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扑上来给她致命一击,她吞了吞口水,有那么一点的紧张了。
始终在她两步开外的琉离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警视左右的桃花没留神撞到了他后背,她哎哟一声后退捂住了鼻子,“你干嘛……”突然停下……
话没说完,另只手腕突然被抓住……
桃花怔了下。
琉离一双狐狸眼魅惑天成,“还有半程,你现在就紧张了,后头更不好过。”说完攥住她的手腕就接着走。
桃花跟着走了一步,下意识抽手,他却攥得更紧,“听话。”
桃花气闷,“喂!你放手!我特么是去送死,你以为去郊游啊!”
前头闷笑声传来,那手却攥得更紧了些。
有点疼。
桃花盯着手腕,突然就想到了和尚。
他很少主动碰她,只有她受伤或是略施小计的时候才握她的手腕,却也总是隔着衣袖,不直接碰她的样子,他的手心干燥温热,握住的时候那一圈都暖烘烘,也从没弄疼过她……
心下微顿,不知觉又走出十几米,她只觉手腕疼意加大,她毫不怀疑她再挣他就会捏断她的骨头。
朝他的背影龇牙咧嘴做了个无声的威胁,她还是老老实实的不再挣扎。
心下却腹诽他变态兮兮的,亏她还以为是个酒肉朋友呢,根本就是个虚伪变态……
“再骂我我上的就不只是手了哦。”
懒懒散散的语气,威胁的力道都在手上。
桃花疼得嘶了一声,她很想甩开他手揪着他领子问他是不是想干一架,可到了嘴边的却是一叠声讨饶,“行行行,不骂不骂了……你松松,怪疼的……”
轻笑声传来,手腕的力道果然轻了许多。
桃花摸不准这变态的意思,只得乖乖当个识时务的俊杰,心里却暗自把这笔账记在和尚头上,有朝一日要有机会,她得加倍“欺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