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生气了？”
彼时已经到了后山，一人一妖站在那日熊姑娘出没的树下，桃花小心翼翼的说。
自她说完那句对他负责的话后，他好半晌没有说话，末了怔怔的就往山后走，听她又喊他，这才回了神似的，只说了走吧，桃花敏锐的察觉到他对她的态度与之前又不大相同了，她想到头两次这般对他，一次是他没有察觉，另一次是在他梦中，想必都没有这一次来得真切，那么他是……
不好意思了？
想着想着桃花拿眼悄悄看他，还是他跟她一样，心头异样的欢喜？
又见他只摇头否认她那句生气与否的问句，却目不斜视不肯看她，仿佛多看她一眼都会惹得她兽性大发似的，桃花眨眨眼，突然有种奇异的满足感，她轻咳一声，主动上前扯扯他的衣袖，“方才还逗我逗得开心呢吗不是，这会怎的不说话了？”
只是被她拉住了衣袖而已，他已经身子僵硬了下，只觉唇舌里那份触感怎么都去不掉似的。
她犹不自知他的困窘，从他身侧绕到身前，仰头看他，“你要觉得亏了，我让你亲回去如何？”
说着还朝他嘟起了嘴。
他骇得后退后退一步，脸上有薄薄的愠怒，“胡闹！”
她不怕他，抬眼瞧他，“哪里胡闹了？你不是恼被我亲了吗，那我让你亲回来我们就扯平了啊。”
“谬论！”他薄薄的唇线抿了下，“错上加错不叫扯平。”
“什么错上加错，那叫负负得正。”
“负……”她仰着一张清丽的脸，气势比他还要强几分的模样，他目光无意识扫过她的嘴唇，舌头突然打了个节，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她当自己占了上风，乘胜追击步步逼近，“怎么样，亲不亲？”
“不亲。”他偏过头不看她。
她转到他眼皮子底下，霸道道，“不亲就不许生气，你要还生气我就当你想亲我。”
他身子又僵了下，神色与其说是愠怒，更像是别扭，目光极快落在她身上又极快移开，“我没生你气。”
他恼的是自己……
“骗人，你要不生我气，为什么不看我了？”
他唇角又紧抿了下，憋了半天，说：“你太矮了。”
“啊？”
这叫什么理由？
“看你还要垂眼，累。”
说完这个理由，他施施然向一边走去，留下目瞪口呆的桃花，她总觉哪里不对，但偏又说不出理由，想到她举着胳膊要堵他嘴的时候的样子，他确实是比她高，好像比她想象中高出的还多，但这人就这么懒？
她抬眼看他还没嫌累呢……
直接被鄙视了的妖，暗自腹诽，她大妖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见识，在妖界可不看个子，你高又如何，她一飞就能踩头顶上……
一个晃神他已经站在一处斜坡旁，见桃花望过去，他招招手，“你来，看。”
什么好东西？
桃花即时就把刚才的小情绪放到脑后，乐颠颠的跑过去，管他呢，反正他不生气了就好。
“要给我看什么？”
斜坡上也没什么好看的啊，他开口解释，一解释却让桃花瞪大了眼。
“你、你是说那熊……熊瞎子就埋在这儿？！”
和尚点头，“我记得原先跟你说过。”
他一说桃花想起来了，那熊瞎子被她“杀”死后，他又折返回来好生埋葬了人家，还一连念了几天的往生咒来着，当时她跟熊姑娘商量好，为了不让他起疑心，留下了个尸体幻象来着，她也就把这事放到了脑后，听他嘴里说是一回事，乍到熊姑娘所谓的坟头，她还是惊了下，看出他眼里的疑惑，她忙掩饰：“咳咳，我记得……记得，就是突然想到，熊瞎子那么大个，你还挺厉害的，一个人挖坑给埋了……”
他脸上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神色，又成了人前被尊称一声大师的出家人，桃花却想起他被她亲的脸色红白神色别扭的模样，嘴角一抿，偷偷笑了下。
他没察觉，伸手似想握她的手腕，稍顿了下，还是握住了。
是了，他从不主动牵她的手，顶多隔着衣袖握她的手腕，桃花盯着他的手，突然想到，光是一个亲亲就能让他恼了，要是她把梦里做过的事在他清醒的时候来一遍……
“桃花。”正想着，他的声音传来，“我念一句，你跟我念一句。”
啥？
念什么？她错过什么了？
他看她一眼，“熊，你同一起念段往生咒。”
到底是因他添了杀孽，他本也将这事放下，但被她方才那般接触，再看这坟包就想到她这份杀孽，不知怎的，他不想她身上再背着这些，因果是看不见的障，就算她不懂，他也想带着她消了去。
果然她瞪大了眼，马上就要拒绝的模样。
他抢在她前头开口，“你若听我的话，刚才的事便扯平。”
他故意板着脸做出一副冷硬面庞。
桃花看在眼里，有些摸不清他的路子，不像是真气着，那他到底想做什么？
眼珠子咕噜一转，她试探：“是不是你不想还俗了？”
见他眉心微拧，她以为她说对了，当下苦了脸，“不是吧你，我不就亲一下嘛，你要不喜欢大不了以后我不亲，你也不至于拉我入佛门吧？！”
哎不对，她要是入佛门，应该去女人出家的地方吧？
叫什么来着？
女和尚？
不对，是尼姑庵吧……
和尚一见她这副表情，就知道她这是思绪又飞破天际了，他知道应当解释，却因她那句不想还俗心里不大舒服，轻咳一声拉回她的思绪，索性不再多说，只看着那坟包，“不许多问，跟我念。”
桃花愣愣回神，果真不再多问，顺从的跟他一字一句的念。
往生咒金刚经之类，她在他书中都看过，只觉读起来晦涩，便也没有多看，此时听他念出来，语调并不似说话那边，也不是吟唱，带着股奇异的好听，她思绪又飘远了，嘴里跟着念，心里想着，莫不是这是他们出家人特有的什么仪式？比如带心上人一起念经什么的？
突然想作诗一首，诗就两句，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坟头念经。
在她越飘越远的思绪里，终于跟他念完，他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她也赶紧跟着照做。
“这样，好了吗？”
他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桃花抓起他的胳膊，“那我们去那边坐会，我有话跟你说。”顿了下，“是正经事。”
她惯常想到什么做什么，她师父总说她是没脑子，她却觉得世间的事本没有那么复杂，反正世上本没有路，走得妖多了才有了路，何必自寻烦恼。
她又仔细琢磨了这句话，越发觉得淡定中带点超然，挺有禅性的还，或许不久将来还能成个名句也说不定。
一旁的人听她说是正事，也正了神色点头，他问她去哪说，她才回了神，指着另一头，“那边有片桃林，我们去那边坐会儿。”
反正赶紧离了这地，在坟包跟前约会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拉着他的胳膊快步走，果然前面一小片桃林，像是无主野生的，这个时节还没开花，只星星点点的花苞骨朵，桃花顿觉亲切非常，要说坟包是他主场，那这里就是她的主场了，找了棵最顺眼的桃树拉着他一同坐下。
“你……要同我说什么？”
到底没忍住，他先开了口。
桃花舒出一口气，手指头在地上抠了下，她是草木妖，这样接地气的感觉让她踏实不少，侧了头看他，她说：“长留，我这次来，还是没经过师父允许，说不定哪会儿又得走。”
他一顿，琉璃眼里复杂闪过。
“回去了之后，又有些事，所有还没好好与他谈。”她说，“我就是想问问你，我上次突然那么走，你……怎么想？”
就在刚才，她听着他念经的模样，突然有种奇怪的，强烈的感觉……
仿佛眼前这个人，就该是出家人。
不能是书生，不能是商人，也不能做官，他就该是出家人。
那经文，也就该他那么念。
抑扬顿挫，平平仄仄，他念的才最好。
这种认知让她莫名的慌了下，老桃和商陆独自交谈的时候，她就是不知两只老妖说了什么，至少也知道与她相关，她与老桃，就好比猴子与如来，她什么心思能逃过他的眼？
后知后觉的，她突然意识到，老桃与商陆，兴许都已经知晓她的心思，所以才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她……
诚然她喜欢与这笨和尚在一处，可却也太天真，她心里明白，不管老桃还是商陆，只要在他面前戳穿她的真面目，她跟他，很可能就这么完了……
她是个妖。
她越想隐藏的，越是轻易能打败她的。
尤其他此刻的神色，便是极快的隐藏，她也看出他眼底的异样，她上次的凭空消失，想必他已有所察……
只是不知为何没有说。
心里微涩，她坐直了些身子，说：“我想跟你坦白个事。”
话出，他身子一僵，几乎立刻就说，“何、何事。”
桃花没错过他的异样，更加断定了心中所想。
她沉口气，认真看着他，缓缓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