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上神来去无踪，桃花回来时已不见他踪影，她有些懊恼自己为何没有快些回来，但更懊恼的是，神君竟在她不在的时候将障眼法施完了？
“啊……”妖怪趴在桌案上，伸手去够神君大人的书，“神君好没义气，我还想见识一番神界障眼法呢，你不知道我一回来，迎面遇见的小婶子二话不说喊我、喊我沈家小娘子的时候……我都惊呆了！”
她是真的惊呆了，那小婶子也是个脸熟的，平常也唤她小桃子的，但此次见了她，张口就是沈家小娘子……
若不是先有心理准备了，她定得失态不可！
这样想着，她在桌案上滚了一滚，把神君大人的书往下扒拉，“神君你说句话嘛，怎不等我回来再施法啊，要是我没反应过来岂不是露馅了？”
神君被她搅扰也并无不耐，只将手里的书微低，目光还落在书上，薄唇微启淡淡道：“若露馅，只好再行一次障眼法。”
“再行一次？真的？”她直起身子，几乎是坐在桌案上了，“早知道我就露馅了……”语气虽懊恼，心里却也知道她其实干不出这混蛋事，毕竟障眼法她虽没见着，但好歹陈家村老老少少也好些人了，怎么都得耗费法力的。
她牢记是为他疗伤一事而来，是以还真做不出故意露馅的事来。
但良心并不能抵消她没见着施障眼法的遗憾，遂不甘心的又伸手去够神君的书，非要将他的目光从书上夺过来才作矫情状：“再让你施一次障眼法什么的忒不仗义，这事我干不出……你得补偿我，对，补偿我！”
神君将书放下，道：“你想要我如何补偿。”
实在不是桃花自作多情，实在是神君大人这神态模样好似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似的。
桃花强忍住了“不如提一个略微过分的要求看他会不会答应”的冲动念头，轻咳一声，“我那作品，就是我堆的桃山，你得替我做好。”
她刚才去看了，那坨雪团团终于有些桃山的影子了，但她方才着急问障眼法的事，便将他拉进屋中了，而后便不好意思再叫他回去任劳任怨了。
作弊这种事，也是要耗脸皮的。
为了表示自己的公平公正，她道：“我早间去看看兔子的那家，那小子让他爹帮忙呢！可不是我一个这么，再说，再说……”
再说，她很想要一个桃山模样的雪团。
若是可以的话，她想做一个存起来，时常拿出来看看，那样便不会忘记桃山的样子了。
陈家村最老的祖奶奶辈的一位已经快九十岁了，没有大病，耳不聋眼不花，就是记性不好了，从前的事记不得，刚发生的事也转头就忘了。
村里人都说，人老了就是这样。
人是这样，那……妖怪呢？
桃花没见过太老的妖怪，且妖怪爱美，只要有妖力就能保持漂亮的皮相，妖力越深厚者越让人看不出底细，是以桃花并未见过“年老”了的妖。
妖可以活很久很久，待“年老”时，妖力渐弱，一般是得不到善终的，或是被杀掉夺了妖丹，或是自己寻一个地方体面的等待死去，抑或有运气好的能修炼得道，那便是飞升了……
桃花觉得她应该能活得长久，长久到她需要面对“记不得”了这件事，倘若真有那么一日，她不想忘记桃山。
她垂了垂眼，眸子里一抹落寞。
洛止抬手，落在她发顶，声音温润，他说：“这是此前应你的，你可另外提一个。”
桃花蓦地抬头，“另外提一个？真的？”
他点头。
这妖怪便高兴起来，本着不能浪费这个承诺的心思，她冥思苦想患得患失，最终只能说什么时候想起了什么时候来兑换，要他不可耍赖。
瞧这妖怪，自己能做出那耍赖之事，就以为人家神君跟她一个样呢。好在神君大度，并不与她计较这些。
满意了的妖怪终于消停了，自己拎着个小桶爬房顶上收集雪去了，神君复拿起书，听着房顶上隐约动静，嘴角微勾。
——
隔壁的婶子正在院里扫雪，一抬头就看到桃花蹲在房顶上，妇人登时吓了一跳，叫到：“沈家小娘子！沈家小娘子！你这怎的爬屋顶上了？可危险着呢！快叫你家沈先生搬梯子接下去呀！”
桃花被这两声沈家小娘子叫得腿上发软，她扶着木桶，努力掩盖自己翻涌的情绪，对隔壁婶子道：“无碍的无碍的，我自己上来的，待会就下去，谢谢婶子关心呀！”
隔壁婶子是个热心肠，又见她今日披了件大红斗篷，白的雪红的衣，玉一样的人儿，她看着喜欢，便逗她，“小桃子，你家沈先生呢？”
桃花将一抔雪装进桶里，吸吸鼻子，不明所以的指了指下头，“在房中读书呢。”
“哎哟哟，沈先生这是要考功名罢，读书这样认真，小桃子以后便是举人娘子了呀。”说着笑起来，“不过沈先生今日怎么放心你爬上爬下，往日不是看的严，路上有个小石子都怕绊倒了你，啧，我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这样疼娘子的官人呢，可见读书多了就是不一样啊。”
桃花心头微动，想反驳说，读书多了才不是这样，她见过戏文里的书生，一个个的薄情寡义呢，可见书读多了不见得人就好。又想到神君近来看的都是佛经佛理，她心下微松。那小婶子还瞧着她笑，她也说不出旁的，只得装傻干笑，心道什么有个石子都怕绊倒她……她可是妖怪好伐，也不知神君的障眼法是怎么给障的，她怎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妇人将她的不语误以为是羞涩，便越发大声笑道：“哎哟哟，还羞起来了？沈先生疼你是好事呢，不过你们也悠着些，改天来婶儿这串门，婶儿教你几道补身子的菜，保证让你家沈先生龙精虎壮！”
龙精虎壮？
沈先生虽身上带伤，可也只是个病弱的表象，事实上桃花觉得他依旧十分能打，旁的不说，反正她从未试探出他法力到底多深。
这样想着，她便回绝了妇人的好意，“劳关心，不过真的不必了，沈先生他用不着补。”
谁知那妇人听了立刻便笑起来，声音不小，房顶的雪都抖落了些，她面上露出的神情让桃花不大明了，只隐约觉得自己好似说错了什么话，那妇人边笑边道：“哈哈——年轻好啊，年轻就是好呀……小娘子有福气，有福气呢！”
福气？
她……还成罢。
至于让她乐成那般？
她兀自不明所以，那妇人却不给她解释，眼见扫起来的雪被自家熊小子踢散了，追着孩子训起来。桃花觉得再在房顶待着，让她很有看热闹的嫌疑，于是拎了小桶便往房顶下。
将雪往小南屋放好，她就忍不住去寻了神君，将方才这事说给了他，末了打量着她，“你说她是什么意思？你哪里需要补吗？”
方才的话，神君自是听到了，他面上神色不变，拿着书的手却是微微摩挲了下，他向桃花露出个极浅的笑，那笑意虽浅淡，却利地直接钻到她心里头似的，她在他的目光里，心跳加快，面上隐有热意。
他缓缓摇头，现下才给出回答，“不需。”
“当真？连旁人都看得出，莫不是你近来又虚弱了？还是障眼法的缘故！”
神君望着她，“桃花。”
“嗯？”她琢磨要不要让药神来一趟呢。
神君微抬手，将她歪着的脑袋微微侧向他，让她看着他，他才道：“往后，不要随意对一个男子说虚弱二字。”
桃花不解，“为何？”
“因为，会让对方想要，亲身证明。”
“证明什么？”
“不虚，不弱。”
桃花大惊，“男子……这般斤斤计较？”
神君道：“此事上，须得计较。”
桃花凝眉一想，男子好似是更要面子一些，思及她做大王时也是个极要脸面的大王，她便对此理解了些，遂点点头，对神君道：“我晓得了，往后不说便是。”
得了她的表态后，神君却没立时移开目光，他眼神落在她身上，盯了她一会，才缓缓拿起书册，点头嗯了一声。
桃花觉得大抵是自己的错觉，不然为何觉得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神君，方才眼神里好似另有意味？
好在她对想不通的事一向听之任之，绝不钻牛角尖，一会便不去想了，又去小南房鼓捣她的桃山去了。
比赛在即，障眼法的事已经无须担心，她要把心思放在比赛上了。
她可是牵头出主意的那个，若是做不出个像样子的来多没面子嘛。
但想法是好的，现实却从来不会让我们失望——她比照着神君动过手的那桃山，再看看自己堆出来的，竟是与先前那个一般无二！
也就是说，毫无长进。
这妖怪不死心的推倒重来，结果还是毫无长进。几次三番后，她终于接受自己不仅琴棋书画无能，便是这双手，怕是除了打架也毫无用处了……
耷拉了肩膀的妖怪蹲在地上画圈圈，忽而被一团影子罩住，立在她身后的人，道：“可要我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