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办法?
桃花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四方小院有东西厢房,她睡了东间。最近整日整夜的下雪,甚少见月光,她想着大抵是因许久没晒月亮的缘故,怎么都无法入眠,满脑子都是傍晚时他那番话……
“你既不愿我名声受损,又不愿此番继续……如此,便只剩一个办法。”
“抢在这名声传开之前,娶妻。如此,谣言不攻自破。”
娶亲?
她一下从床上坐起,嘴里又呢喃重复一遍。
虽知他的意思是障眼法,只要让村人们以为他已娶亲甚至……甚至生了子,那自然不会再乱传什么闲话,最重要的是,如此便可名正言顺的拒了往后来说亲的婆子!
这,如他所说,的确是两全其美的法子。但……
她胡乱抓抓头发,心里憋一口气似的,不上不下的难受。
他想娶谁?
就是障眼法……那也得有个模样啊,他想用谁的模样障人家眼?
脑子里闪过许多仙娥神仙的脸,似乎哪一个都让她不大舒服,她实在憋不住,索性跳下床趿上鞋跑出了门。
迎面一头老北方夹着大雪坨呼呼往她脸上砸,她抖了一抖,还是往他房外走。
他住在北房。桃花听说这是人间的规矩,一家之主就要住在北房,村里人说这是上房。
“一家之主……”
她不禁又念了一遍,在家那个字停留了下。
外头雪大风大,桃花跳进堂屋赶紧关门,将风雪阻在了外头。
堂屋亮着光,没点灯,用的是夜明珠。珠子是她从他乾坤袋里翻出来的——他的乾坤袋比她的大多了,且出乎意料的里头东西很是丰富,且各类不同。这两颗珠子是他乾坤袋中的,桃花用来当雪人大赛彩头的,也是从他乾坤袋里挑的,不过那颗小许多,发的光也只是微微弱弱的,但极其好看,琥珀一样的颜色。
桃花那时还调笑他,“神君这……可以在九重天开铺子了,这么多品样,且个个好玩有趣,你莫不是见了有趣的东西就随手收进去了?”
他当时笑笑没说话,让桃花生出一种也许她猜对的错觉。
但,怎么可能。那种收集好玩玩意儿的事,是她做的还差不多……
她晃晃脑袋,蹑手蹑脚走到他门前。
敲门的手却迟迟下不去。
敲了怎么说?
我琢磨着你要娶谁所以睡不着?
我来问问你想用谁的样子障人家眼?
似乎哪个都不大对,她站在门前,咬唇犹豫。
忽而,静谧的夜里,他的声音隔门传来,“站门外那么久,是打算给我守夜?”
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啊……”
——吱呀
房门打开。
晕黄的光里,他松松披着外衣,能看到里面月白的亵衣。
“你……你怎么知道我、我在外头啊……”她轻咳一声,让自己的目光从他微开的衣领移开。
他似微叹口气,“我是身有伤,并非全然没了法力。”
也是……
许是因她近日在村中过得安逸,有时竟隐隐真的将他当作普通人对待。
她面露尴尬,又看到屋里点着灯,灯下有书翻开着,她咦了一声,“你一直没睡?”
“尚未。”他说着侧了侧身,桃花便十分自觉的走了进去。
因着疗伤,他休息时间总也不定,桃花并未多想,进到房中,那淡淡檀香便略明显了些,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这个味道总能让她莫名安心,就连方才不上不下的心绪,这会也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她自然的走到桌案前,翻了翻他的书,发现密密麻麻的竟是……经文。
指尖微顿,这让她几乎产生一种错觉,她一下便想起百年前九荒山的庙里,那个和尚也总是灯下看书,虽然大多时候并不是经文,而是画册。
她目光微移,桌案上除了书册便只有一盏灯——这与和尚是不同的。他总会摆上一盘小点心的。
“深夜来寻我,可是腹中饥饿,先前带来的果子尚且还有。”他说着便将乾坤袋拿出,放在了她手边。
桃花看着那袋子,唇角微抿,忽而道:“你这可有小点心?”
“嗯?”
“没、没什么,”她这才回神一般,伸手到袋子里摸出一个果子来,正要将心中异样压下,却突然对上他的眼,他仍是看着她的,只是眸子里,有隐隐她看不懂的东西……
“你,”缓缓的,他薄唇微启,“你喜爱点心,还是果子。”
桃花咬在嘴里的果子几乎忘了咀嚼,这应当……应当是个再正常不过的问题,因她提到了小点心,也因她正在吃果子,所以他才有这么一问。但不知为何,这种想法并不能说服她自己。
她心头跳得厉害,甚至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就要冒出来……
他问的,是点心和果子,还是……给她点心和果子……的人。
这个念头清晰又被她自己迅速压制,她几乎有一瞬间就要脱口问了出来,但在他的目光中,她感觉到一股无言的压迫,好似如果她这话说了出来,就必须要做出什么决定一般……
心头狂跳,她蓦地移开了目光。
“我……我也不知道,”她含糊的回答,接着便转了话题,“对了,我来是有件事想要问你。”
须臾,他才出声,“嗯?”
“你说的法子,就是……娶妻的障眼法,”她轻咳一声,不知为何心内一阵紧张,仰头道:“障眼法也得有个模样,我就是纳闷,纳闷你要借谁的模样来?是九重天哪位仙子神仙麽?那……那用了她们的样子不大方便罢,我是说日后你回九重天了,这事传来,大家见面多尴尬……”
她说着抬眼看看他,就见他面带思索,仿佛也是才想到一般,他点点头,“言之有理。那依你看,当?”
“我,咳……我觉得,要么就选一个、一个熟人,就是不会介意……”
“你指红月?”
“咳——”桃花险些被一口果子呛死,她好一顿咳,一口把神君递过来的茶水喝掉之后,蓦地抬眼看他,“红月?你为何想到红月!”
“若熟人,九重天便是他了。”
桃花噎了一下,只觉这话竟真的无可挑剔,但……红月?
她挺了挺背,“那、那我呢?”
这三个字说得又快又含糊,几乎没看到她嘴巴张合,只看她肃着个脸,好似对方若给不出一个让她满意的回答她便立刻来一招杀人不见血似的。
洛止望着她,“你不一样。”
“什么……”
“你与红月,与九重天旁人,都不一样。”
桃花隐隐觉得自己该打住了,但又一股奇特的情绪让她继续说了下去,她看着他,“哪里……不一样?我也是你的、熟人啊,且不是九重天的人,我是妖界的,妖怪……素来脸皮厚不在意这些,你大可……可用我的模样障他们的眼……”
“你想让我,用你的模样?”他问道,眼底情绪隐隐。
桃花忽觉面上微热,但此刻已是退无可退,她只得点头,做出一副“我大度我能干我为神君排忧解难”的大义凛然来。
下一瞬,她便听到神君低沉的声音,他说,“好。”
心中不知是松口气还是什么,且,是她的错觉么,为何会觉得他的声音中带了……愉悦?
“不过……”
她耳朵一动,立刻追问:“不过什么?”
老桃以前告诉她,人间和神界中人,说话做事最爱拐弯抹角,好比这说话之道,一句话里一旦有了“不过”“但是”这样类似的字眼,那么这些词前头的就都不重要了,那往往是客套安抚面子上的话,这些词后头的,往往才是他们真正要说的,且不要被他们前头的话所迷惑。
所以桃花听到他说了不过,立刻便屏起神经,凝神等他的回答。预备着他若说个相反的意思,她立刻就要采取措施的准备。
他目光落在她的面颊,声音低沉而缓慢,“不过我有伤在身,近来疗伤中,不宜多耗法力。”
“嗯……”
所以呢?
“既桃花不介意做我障眼之法,那便也不必再耗法力重新做一个你出来,直接让他们觉得我娶的妻,就是你……便好了。”
嗯?
什么就便好了……
不必再耗费法力重新做一个她出来,意思就是……
“你要我亲自……”她指着自己的脸,“你是让我本人,自己,用这个身子来?”
“是啊。”他点点头。仿佛察觉不到话里有何不妥。
桃花几乎跳起来,“那怎能一样!”
“怎不一样?”
“那……那是障眼法啊!”
“障眼法,是为障谁的眼?”
“自然是陈家村人的!”
“村人可能分辨你之真假?”
“自是不能!”
“那用真的你和假的你,又有何区别,”他看着她,“既有真的你在此,何必耗费法力再造一个假的出来。”
桃花瞪大了眼望着他,只觉他这番话……
甚至……
有道理啊……
对啊,有她这个真的,何必再个假的出来?况且弄了假的,还得隐藏她这个真的,那便又是一番耗法力……
她这样一想,果真是无法挑出他话里半点毛病。
可似乎又是哪里不大对的……
但她瞪着他,硬是找不出反驳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