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喝的那酒,后劲极大,虽她自己死不肯承认,却着实是醉了个一塌糊涂。
她极少有这么醉的时候,自觉神志分外清明,只是做出的事却没有一桩不糊涂,只见她抱着神君好一顿蹭,头埋人家胸口便不肯出来,那模样实在是有伤风雅不够体面,神君大人只得在二人之外又布了结界,好阻了那些偶尔过路神仙的眼。
桃花兀自不觉,抱得他久了,便嫌弃他胸膛硬,靠着不够舒适,一回头见了银河里的星,便开始吵着要去捡,只是神君大人布下的结界还在,她自己走到银河边便会被阻,她几次过不去便开始恼,跺脚耍赖,拉着神君的袖子直叫他打开结界。
神君无奈,道:“里头危险,你去不得。”
也是神君好脾性,这时候还跟醉鬼有耐心讲道理。
这妖怪醉得很有水准,她理直气壮,“那你去!”她指着银河边散碎的星石,“那个!”
瞧瞧,连捡哪个都给人指定了。
神君随着她手指看去,看到她指着的那一处,果然几块星石隐隐闪着银色光晕,在桃花的目光中,他道:“想要哪颗?”
“最亮的那个!就是中间那个!”
他点了下头,缓步走过结界,那结界在他走过后自动关闭,桃花只能在结界外干瞪眼,她牢牢盯着他,指挥他捡起哪一颗……
“前边前边!像琥珀的那颗……对对对!还有左边,最大的那个……啊,不是不是,还是旁边那颗……”
银河极是宽广无边,那些从凡间能看到星光的星石,在银河往里极远处,这边上的大都是些散碎的星石,有些发光,有些黯淡,只是河中却是看不出,非得拿出了才能看出哪颗是发光哪颗又是借了旁的光。
神君一袭仙袍,袍子落于河中而不湿,他低低俯身,在桃花的要求里不时变换地方捡起一颗颗星石。
那妖怪顺杆爬的本事渐渐显露出来,她察觉出这位神仙对她仿佛是怎样都不会拒绝不耐,当下越发得寸进尺,指挥着他向河中走,终是捡到一块拳头大小光色氤氲的才满意来,又叫他把原先那些散碎的也捡上来让她再挑拣一番——若是老桃,再一个脑瓜崩打过去了,你要自己挑拣,还要老子费事给你在河中挑拣作甚!
但这妖怪吃准神君对她包容,遂十分理直气壮,等神君将那些星石都拿过结界这边,她迫不及待得蹲下来一颗颗挑拣起来,嘴里念叨着这个带回去给哮地,那个适合葵阳,最后那个拳头大小的,她看起来是最满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洛止大抵看得有趣,一面将她不要的星石手指微弹使其落回原处,一面对她道:“这最大的一颗,可是要抱回去?”
“自然!”她点头,一面把玩那星石,一面道:“这颗这般好看,我要把它做成……做成一颗坠子,将来当扇坠或是挂坠,定是漂亮……”
洛止目光微顿,看着她喜欢得不行的那块星石,圆不圆方不方,是一个四不像的外表,且星石不知是哪里陨落来的,与其他散碎星石不同,它周身漆黑,像一块焦黑木炭,拿在手里都让人下意识再看一看手中是否也染了黑,这一块星石,除了表面光晕好看些,实在寻不出半分好看之处,却被她抱着当成了宝。
洛止微抬眼,看着她,斟酌道:“做成扇坠挂坠,这星石未免大了,不若这块……”
“不行不行,就得要这块,这块最好。”
“那你如何挂得住?”
“谁说我要挂了?这是我要送人的!”
“送人?谁?”
“你呀!”
她一挺腰板,眉眼狡黠又有几分娇憨,将那黑乎乎的星石一把捧到他面前,“喏,送给你!”
神君大抵没有想到,难得怔愣了下,桃花见他不接,伸手抓他的手,将星石放在他手里,道:“我见旁的神仙都带些挂坠法器,你却什么都没有。我把这块星石给你,你回去做个什么坠子的挂着,定十分配你。”
神君看着黑漆漆的星石,眼皮跳了下,“好。”他顿了下,不知怎么就道:“为何,要送我。”
桃花一怔,“想送,便送了呗,世间事哪有那么多缘由可讲。”
洛止一笑,将星石放入乾坤袋,手指微动,道:“你说得不错,原……不需那么多缘由。不过,我其实也有随身器物,但有了星石,原先的便用不上了。也送了,可好?”
他掌心之上,一把玉色古笛赫然出现。
笛身古拙,通体泛着不俗之气。
“笛子?”桃花眨眨眼,“可是我不会吹笛啊……”
“不会吹也无碍,挂着,只当好看。”
神君越发能摸透她的心思,果然她一听好看,便伸手接了过来,拿在手中把玩,越发觉得漂亮,横在嘴边吹了几下,却只吹出呜呼几个碎音,洛止便执了她的手,教引她手指如何放。
他站她身后,抬起的手臂几乎将她圈住,远远看去像是将她抱在怀中,桃花被他气息环绕,只觉酒气上涌,越发头晕脑胀,心中有异样情绪,偏被那酒气冲得昏沉说不出,她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玉色古笛,脑中一热,顺势将笛子送到了他手里,“你吹给我听,”她这样道。
“我还没见你吹过笛,你吹给我听。”她眼睛望着他,一脸热切。
在她还是个小妖怪的时候,老桃曾想将她教导成德智体美全能发展的妖怪,无奈她着实不是那块材料,将几个教习师父气得拂袖而去再留下一句“朽木不可雕”“烂泥扶不上墙”之后,老桃终于意识到他徒弟的短板,多次尝试未果后,便渐渐没了那心思,转而让她弃文从武,一心研习修行起来。
是以废柴桃花,自小便觉会器乐或书画之人很有本事,而老桃虽也会,却并不会特意奏给他徒弟听,他那一身本领,都是为了形形色色的姑娘们练就,桃花那时不忿,还对他道,“你休要得意,为那么多人吹奏算什么,我将来要找一人,就只吹给我一人听!才不似你这般沾花惹草不知检点!”
虽那次之结果,是老桃以她不尊师重道为由将她一顿教训,但桃花年幼的心里却是记下了这个念头的。
如今多年过去,恍惚想起,便怎么都不肯放他,定要他吹奏一曲。
洛止将笛子握在手中,看着她,眸色渐深,“当真要我吹?”
“嗯!”
“我近年已甚少吹笛,若要为你吹,便不可平白地吹,你既要听,却准备拿什么来换?”
他声音低低沉沉,方才陪她捡星石时是十足的耐心,此番眸中却隐隐恍似诱惑。
桃花不觉晃神,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目光渐渐落在他两片薄唇,脑中有恍惚画面闪过……
有桃花漫漫下,她踮脚吻了一人的场景,也有神木枯树前,他主动吻了她的那一幕……
喉咙滚动,她轻轻抿了下唇,忽而抬手,两手勾在他脖颈,拉着他向她靠近,脚尖踮起,她扬起头,两片绵软带着酒气的唇瓣,便贴在了他微凉薄唇上。
“我……用一个吻来换你吹笛……可好,”她挨得极近,说话时的气息与他交织,醉眼迷离,口中的话却是清晰,“吹笛要以唇渡气,我便也以唇还你气息……如此,你可肯吹给我听了?”
话还说着,唇已碾转,后面的几个字便说得破碎模糊,她勾着他的脖颈,闭了眼,酒气在唇齿间氤氲开,意乱情迷。
不只是谁碾转了谁的唇,不知是谁撬开了谁的齿,气息交缠,呼吸相融,情潮涌动,唇边溢出破碎的低吟,勾着他脖颈的手不知何时松了力,换他低了头,腰被他手臂箍住,惯常清冷,一朝尽散……
“长……留……”
她喃喃的,在纠缠的唇齿间不觉叫出了这个名字。
覆在她唇上的薄唇,缓缓退开。
有只手挑了她的下巴,他的额触着她的额,“说,我是谁……”
是谁?
九荒山上催苞成花时,那个惊愕却还是在她吻过去时没有推开她的笨蛋和尚……
只不过百年爱恨,不过一场算计。
她看着眼前这个人,恍惚也看到一个不善言辞,面上总也无表情的人,他递给她一袋热乎乎的栗子,说是她师父让他捎带的……
那是个她永远欠着的人,还不清,没处还。
可这两个身影在她脑中先后出现又尽数模糊,她的眼里,终是只剩了一个。“神君……”轻轻的,她望着他,“你是神君……”
他的手轻轻在她唇角摩挲了下,“叫,我的名字。”
“洛、洛止……”她顿了下,一双桃花眼勾了笑,“我知道,不能随便叫你名字,你是神君,直呼名字是为不敬,我师父要罚我的……”
思绪有些微的混乱,她说起师父的时候,已是分不清是那个将她带出花果山隔壁的老桃,还是那个带她入山修行的师父……
“不会,”他低低的道,“不会有人罚你。”
浅浅的吻,落在她额间。
模糊里她似听到他说了什么,低低温缓,却沉沉如诺,她听不到清楚,只记得自己模模糊糊的问他,“那你愿意吹笛给我听了麽?我已经亲了你……”
“愿的。”
“只、只吹给我一个人听可好?不然老桃知道要笑话我的……”
“好。”
“说好了?”
“嗯。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