貔貅不明所以，但还是道：“无味。”
桃花脸色一下变了，“你说……无味？”
貔貅点了下头，“嗯，无味的……这种药，本就是无味的，桃花，你……”
她脸色煞白得难看，握着瓷瓶的手颤得厉害，“无味……竟是……”她面上表情不定，蓦地抬手狠狠砸了下自己的脑袋，“我真是……”
貔貅吓了一跳，忙去抓她的胳膊，“你做什么！”他急道：“是因为这妖怪方才的话？她就是故意让你有心结，九重天……你怎么就上不得九重天了？你可是……”
“我不是，”桃花缓缓转了眼，扯了个笑，“皮皮，我现在，就是个妖，九重天人人都知，神界之耻的青蝉子，早在万年前便魂飞魄散了……”
她声音发着颤，捏紧了手中的瓷瓶，表情似哭似笑，“一个早该得了那般结局的神仙，怎可能就能这般的说魂魄入了轮回便入了轮回，上有天规下有地府，到底是怎样保住了那魂魄的……”
她反手握了貔貅的胳膊，“皮皮你说，这些事……若被旁人晓得……不，便是他们还不晓得，我一个妖怪，在九重天不是一日两日的待着，那些个神仙头先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间长了呢？怎可能就坐视不理……我太蠢了……我太蠢了……”
是了，万年前那自戕的青蝉与她的关系，是不可与外人道的，便是那些知情之人，也无一不是至信之人，而她一介妖怪身，又是何德何能得以在九重天安稳这段时日？
神魔大战之后，莫说是妖界与人间的禁制越发的鲜明，五界之间皆是如此，尤其神界，在神魔大战中胜了魔界后，在五界的地位越发的不可撼动，这种情形下，非神之人若想入神界都极是难，又遑论是神界中的九重天呢？
便是当年的大圣，在神界也是担了个弼马温的名才得以留下，她又怎就那么心安理得的……在祈元殿待下去了呢……
貔貅大抵也想到了这一层，他面色凝了凝，“可……神君他总是有法子的，况且我才从祈元殿下来，神君没有事，你莫要听那鸡精危言耸听，要不然我现下就回祈元殿替你看一看……”
他说着便要往外走，桃花一把攥紧了他的手臂，“别！”
她呼吸发紧，“别去……”
“可不去看一看，你怕是总要胡思乱想。”
“不是胡思乱想，”桃花声音涩哑，只觉呼吸都艰难起来，貔貅看着她，在等她继续说下去，她却只觉那些话拥堵在喉咙，她张张嘴，出口的却是：“皮皮，你从九重天下来之前，可是见过他？”
貔貅思索了下，“未曾……可我是隔着门与神君求着他让我一同下来的，神君声音也无异常的啊。”
并不意外的回答。
桃花脑中飞快的转动，莫说是貔貅，便是昨晚，他不也似是毫无异样的吗？
那人，若不想让人看出，便是谁也看不出的，若不是……
她鼻翼微颤，昨夜里他拿着瓷瓶靠近时那一缕似有若无的药香似再次的闻到……
那时她理所当然的以为是瓷瓶中那颗药的味道，但今日开了瓷瓶，那药却是无味的……
那么，她昨晚闻到的那缕药香，是……
她蓦地收紧了手，“皮皮，再借我些神力，我要再画传音符……”
“传音符？你要找神君吗？用观天镜便可。”
“不，我找红月……”她摇头，皱着眉在洞中来回的走，嘴里喃喃一般，“不，不行……”
再往回想，她自九重天下来，最初便是为了帮红月的，而红月与那人几万年的交情，且不论他是否知情，倘若便是真的知道什么，他定也是站在那人那边的，毕竟在天机塔那次她便领教了的……
心绪乱得厉害，她何尝不知鸣凤的话不一定是真，但越想下去，她越是心颤，尤其那一缕的药香，让她一下就想到那日他自月老阁将她接回的时候……
他撑了素色的伞，她与他挨得近了，也曾闻到丝丝的药香，而在那场不知是离魂还是幻境的地府之行里，她看到他入轮回一次次的生死，后来她算着时间，他在月老阁接她那时，恰是他自冥界回去之时……
也就是说，那一日雨中，他目光温柔望着她的时候，是承了莫大的伤的，而她竟除了闻到一缕药香，再无所察……
心口疼得厉害，她死死攥紧了胸前衣襟，貔貅担忧的望着她，面上欲言又止。
桃花微缓了呼吸，将脑中的思绪迅速的整理，她向貔貅露了个笑，“我细细想来，你说得有理，鸣凤怨恨我百年，明知如今躲逃不掉，大抵是故意说这些刺激我，我若乱了阵脚便是如了她的意。”
貔貅一下松口气，忙道：“就是的就是的，这妖怪面相一看便是极端自私，瞧不得别人得好，你没上她的当便好，”他笑起来，“神君他多厉害啊，谁出事他都不会出事的。”
桃花笑了下，“走罢，先回迷迭林，”她最后看了眼鸣凤，“你给结界设个禁制，约莫一个时辰放他们出去。”
“好。”貔貅应了声，抬手设结界，桃花出了山洞，慢慢将心底思绪一条条铺设开来，她微微眯了眯眼，脑中一刻不停的思索着。
回去的路上，她有一搭无一搭的与貔貅聊天，问的多是她走后祈元殿中的情形，从貔貅口中她晓得，那日她从月老阁下了人间，又过了好一会那人才从天宫回到祈元殿，貔貅说他回去后便在房中了，祈元殿除了灵书，好似别的仙童也都没见着，貔貅说大抵是天宫那里有什么紧要的事要处理。
桃花听到这里，不由问：“你是说，那日只有灵书见过他？”
“嗯，”貔貅点点头，“对啊，神君一向不大喜人近前伺候，但若有事一般是灵书在跟前，灵文因此没少缠着给他讲规矩呢。”
桃花眼神微动，“那灵书下来妖界的事又是如何？我听你说是你后来自行寻了洛止求情的？”
说到此，貔貅不由瘪了瘪嘴，“是啊，神君也不晓得怎么想的嘛，分明就是我跟你更亲近，他偏偏要灵书下来，我一听便去寻了神君，好说歹说才让他同意了的。”
桃花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以示安抚，她这一个动作，貔貅便又高兴起来，一会与她说哮天犬的八卦事，一会又想到鸣凤义愤填膺起来。他说这些的时候桃花笑听着，脑中一面思索着，一面感叹貔貅当真是只心性纯简的神兽，她说什么他都毫不怀疑，这样的性子，也难怪灵书总担心他吃了哮天犬的亏……
这般自怀心思的回到迷迭林的时候，灵书果然还是没有回来，桃花借着休息之由进了树屋，嘱咐貔貅若灵书回来便叫她起来，貔貅不疑有他一口应下。
迷迭林瘴气太重，即便是这样的晴天白日，林中也是雾蒙蒙一片不甚清晰，桃花站在窗前，一旁的桌案上分别摆着瓷瓶，观天镜，以及她下来时便带着的神云扇。
她在窗前站了约莫两炷香时间，这才回身走到案前，拿起了中间的观天镜。
昨夜，那人教过她如何用。
她眯眼回想，确信昨晚他要走时，的确是无端一阵风的，那风不像是妖风，更不像是迷迭林刮起的，这般浓沉的瘴气，便是起风，也能感受到哪瘴气随之流动的，可昨夜……
她捏了捏眉心，手指缓缓在观天镜上拂，抽出一缕妖力注入其中，她目光紧盯着镜面，不消片刻，那混沌的镜面便渐渐的清晰起来，丝丝金光透出，她盯着镜子，不大确定的叫了一声，“神君大人？”
没有声音传来。
她拿着镜子前后看了下，正要再喊一声，便听里面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传来“我在。”
她心头微紧，拿着镜子的手微微汗湿，她轻咳一声，将镜子放到唇前，“我……我刚与貔貅从外边回来，谢……谢谢你的药……”
这是个极好的借口，亦真亦假，她说完心下微定了些。
“药是药神的，他可还惦记你的桃花酿。”
他的声音传来，那般的如常，竟是没有半分的端倪，桃花不由微晃了下神，心下不知松口气还是越发的乱了。
她舔了下唇，“桃花酿……我记着呢，回去时给他带，”手指微紧，她声音微轻，“你昨夜说九重天近来不甚安宁，那……我约莫什么时候回去方便些，唔……就是桃花酿不在我这里，我需得提前备下的……”
话出，观天镜中片刻没有声音，她的心也跟着微微提了起，但不过转瞬，他的声音再次传了来，他说：“不会太长，到时我提前说给你可好。”
“……好，”她应了一句，目光略过桌案上的瓷瓶，手心收紧，说：“还有，你昨晚还说，我在妖界说什么做什么，均可不必顾忌，可是……真的？九重天都知我在你殿中住着，若我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可是会给你添麻烦？”
镜子的他似低低笑了下，他说，“不会。我虽不理世事多年，护一个你还是能护得住，你从前在妖界如何，现今便可如何，从前有的顾忌，如今也是不需。”
她心头微微的热，握着镜子的手紧紧的，好一会才低低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