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屋内,月光石微微的亮着,透过床幔照在桃花的脸上,只见她闭眼睡着,眉目和缓,嘴角微微的勾着,像是沉在一场美梦……
但其实她什么梦都没有做,这一觉竟是意外的睡了个酣畅,醒来的时候望着床幔她有片刻的恍惚,迷离的月色,长身而立的上神,温热的手掌和绵长的吻……
记忆一片一片从沉睡中醒来,她半睁的眼一下瞪大,蓦地坐起了身,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
指腹摩挲着唇瓣,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似是肿了些……
她晃晃脑袋,还有些分辨不清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毕竟百年前她就有过那样的梦,梦里跟他做尽这样那样的事……
可她才没见了他多久,怎就做起了这种……
心里咯噔一下,她翻身就要下床去照一照镜子,想看看她的嘴巴是不是真的肿了。
但随着她翻身的动作,只听砰地一声响动,有什么东西被她的胳膊扫到了地上,她下意识低头去看,这一看之下却是瞳孔骤然的缩了下,那掉在地上的,那不就是……不就是……
“观天镜?”
她不觉做了吞咽的动作,僵硬得将镜子捡起……
——近来,多有事端,我怕是不能与这次一般来见你,下次若寻我,不必耗法力用传音符,用这镜子便好。
——你的妖力,暂且不便恢复,若要出这林子,记得让灵书或皮皮与你一起……想做什么,想说什么,均不必顾忌。
他的话在耳边再次想起,清晰得仿佛还能感受到他落在耳边的气息……
她一下攥紧了镜子,转身掀开枕头,果然就看到枕头边一个不大的瓷瓶放在那里……
所以,所以昨晚的……
都是真的了?
她主动亲他也是……真的了?
——咚咚
敲门,不,敲屋顶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接着便是貔貅的声音,“桃花你醒了?”
屋子里的妖怪心虚的一个激灵,“醒、醒了!有……什么事吗?”
“灵书去弄吃食了,我想着昨天捉的那两只妖也不知如何了,我去那山头瞧一眼,与你说一声,你且在林中,莫要出了林子。”
“好、好……”桃花舔了下嘴唇,“你快去快回,我拿到药了……”
“你说那药?哦,灵文送来的吗……奇怪了,我昨夜睡得格外沉,竟也没有察觉……不过也罢,免得灵文见了我又念叨……”貔貅顾自嘟囔几句,说着飞身离了迷迭林。
桃花也不知是因晒了妖界月光的缘故,还是在林中习惯了的缘故,起先还需蒙着琉离给她的那发带似的轻纱,但如今即便不蒙眼也能看得个五六成的清楚了,她试着运了下体内妖力,发觉妖力却仍旧弱得很,不由又是轻轻一叹。
昨夜那人也提到了她的妖力的,却仍没给她解了禁制,不过……
她轻轻摩挲着镜子,想着那人最后的话,她问了他……商陆的事,他许诺下次见她会告诉她,洛止神君在九重天,从来一诺千金。
他既许了诺,便不会食言。
且,她若要寻他,如今用观天镜便可……
反正药已经有了,今日便去给鸣凤服下,此事也就算做个了结了……
想到此,她虚浮的心绪一下沉静下来,下一瞬便是更加的散乱,她抓抓脑袋索性不再多想,将观天镜和瓷瓶放好,揉着眼出了树屋。
迷迭林虽不好进,但桃花发觉当年的大护法着实是个懂得生活的妖,这树屋前不远处便有个深潭,潭水极清,种了半池的莲,瘴气朦胧里倒也别有一番精致。
她洗漱完正在顺头发的时候,灵书回来了。
“桃花桃花!”一回来便是欢快的喊她,“我采了些晨露回来和灵草回来,你跟皮皮……咦,皮皮呢?”
“他出去一趟,一会回来。”
灵书也不作他想,当即把手里的东西摆在桃花面前,桃花认出他采的灵草着实是对妖怪有好处的,但那味道……
“喏,吃罢,”灵书献宝似的将那几株细叶长茎的灵草往她跟前推了推,桃花迎着他的目光,到底伸手捏了起来,她想起老桃的教导——
“花儿呀,要是人家主动对你好,给你送东西,你若不喜,也要分两种情况处理,对你示好之人,若是你不喜的,便直接了当拒绝便可,若是那人你还想与之相交,那便想一想,重要的不是送的什么东西,而是送礼之人的心意,为着这份心意,你也要把那些个不讨喜的话咽回去……”
是了,老桃教她这些的契机,就是他送了她几株模样怪异味道更怪异的灵草……
桃花那时是直截了当的吐了出来,后来被他这般教导一番后,苦着脸硬生生又都吞了下去……
“桃花你快吃呀,这是昨日哮地告诉我的,他说这是对妖怪身体有好处的灵草,尤其是……唔,对,尤其是体弱修为弱的妖怪,吃了好处多多着呢!”
“体弱……修为弱……”
“是呀!”灵书一脸骄傲,“我当时一听,这不就是你嘛!”
桃花咬了咬后槽牙,看着一脸笑容的灵书,接了他手里的灵草咬了一口,“灵书啊。”
“嗯?”
“昨夜,送来的药……”
“啊!说到这个,桃花你莫要生气,我睡得沉,没听着灵文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走的……”他摸摸鼻子,“你就看在我一早才灵草的份上,千万不要跟神君告我的状啊……”
桃花一听,眉尖微跳了下,“你……什么都没听到?”
“没有……”
她心下一松,大抵是那人做的手脚,也是,他一个高岭之花的神仙,要是让殿中人晓得他……晓得他也有那样一面……
脑中不由想起亲他的那一幕,分明是她先亲过去,后来被动的却也成了她,他的手掌落在她的后脑,让她退不得避不得,唇舌间他的气息……
“桃花,桃花?想什么呢,怎的脸上红了?”
“额……没,没什么!”她慌不择言的塞了棵灵草到嘴里,只觉面上阵阵的发热,嘴唇上那股肿胀感似还残留,她轻咳一声,避开了灵书好奇的目光。
她不是头一次亲他了,但这一次感觉却是从未有过的不同,且一想到昨夜是只她……见过不同于旁人眼中他的模样,她便有种隐秘的情绪,这情绪让她忍不住的想勾唇,想笑……
好在貔貅很快回来,让灵书的注意力转移了去,桃花几口塞完了灵草,又听貔貅说鸣凤那边一切安稳,未免夜长梦多,她决定立时便带了药去给她服。
灵书正鄙夷貔貅打磨的那块骨头,不知怎的他就想到了哮地身上,说:“哮地也是犬妖,喜好说不定与哮天类似,不如我带了你这骨头去给他瞧一瞧,看他有什么建议,如此也比你胡乱打磨得好。”
貔貅一听觉得有理,当下把那骨头给了他,灵书便要去寻哮地玩耍,桃花忍不住又嘱咐他一句,让他在哮地面前切记不要提起了她,灵书边走边应,并未追问什么,这让桃花又是松口气,松完这一口却又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可是担心那鸡精不老实?你且放心,有我在,定让她安安稳稳服下药。”貔貅道。
桃花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是啊,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她带上了那瓷瓶,想了想将观天镜也带了上,貔貅就站在屏风旁等她,闻言追问:“所以当真只是因鸡精的事叹气?”
桃花顿了顿,“不止罢,只是看着灵书与哮地投缘,有些感慨。”
“他确是个自来熟的,在九重天便是,你瞧他认得许多仙草灵药,便是药神教他的,昨日我观哮地面相,是个心性纯善的妖,灵书与他投缘也不奇怪。”
桃花闻言挑了下眉,“你还会观面相?”
“嗯,”貔貅道:“从前跟……主人游历,在人间待得最久,有时没了银钱,便支个摊子替人卜卦,不过我跟主人比差得太多,我约莫只有她两三分功力,主人才叫一个厉害,不过卜卦是泄露天机的事,我们也不常做,唔……还是卖糖炒栗子的时候多些。”
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晶晶的亮,那神态里的骄傲和怀念不加掩饰,那情感太过赤诚太过热烈,让桃花心头不觉的颤了下,还有他每次在她面前说到主人二字时,压抑的小心翼翼……
“皮皮……”
她回转了身,不由出口。
“嗯?”
“以后有机会,我们也去人间转一转?”
貔貅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桃花笑,“别看我这样,我从前也是看了不少话本子戏折子的,老早就想去人间好好转一转了,听你这样有经验,到时与我一起可好啊?”
她话音还没落,貔貅就蓦地直了身子,“好啊!”他一顿,眼睛亮得厉害,“好啊好啊!一起……到时一起……我……我还会做馒头的……唔,还有些点心,到时你莫担心,不会叫你没了银钱用……”
他掩饰不住的快活,一路不停的说着人间趣事,桃花始终笑着听,心底却像实实在在的放下一块石头般……
她曾经很是混乱,也很是排斥,排斥关于青蝉的一切,此前虽决心不再逃避,但实则也还是不会去主动触碰关于青蝉的所有,但今日,在迷迭林的树屋,熹微晨光里,那绣满桃花源的屏风旁,她看着貔貅的时候,一切好似如常,又好似有什么悄悄改变了,让她几乎自然而妥帖的就说出了那个提议,似乎青蝉于她,已经不是那样不知所措的存在。
她攥了攥手中瓷瓶,只觉百年来,心下第一次觉到了少有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