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神大怒,他本就对斗嘴吵架之道颇有经验,但神仙们惯有姿态,即便是互相吵架之类,也多是走旁敲侧击暗流涌动之类,像这般直白得来是少中又少,是以风神一开始便落了些下乘,但他素来也不是肯轻易认输的,当下看着桃花手里的神云扇,半笑不笑的哼了一声,说:“扯平?桃姑娘还是莫要折煞小神了,现如今九重天谁人不知桃姑娘大名——以一妖之力硬是在这九重天有了安身之地的架势,想来是有了神君大人的庇佑,桃姑娘如今在九重天是二神之下,万神之上了啊,说什么扯平,呵……可莫要抬举了小神。”
桃花心里一堵,虽早想到外头会怎样议论她,但她对自己如何倒是没什么所谓,只是只要她在九重天一日,想来便是要与那人的名字连在一起,这风神是在告诉她,她若做了什么,丢的可不只是她自己的脸面,还有那人的脸面……
她摩挲着扇子,“所以风神大人特地来找我,便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她眯眼笑,“素来听闻九重天的神仙里,风神大人最是个有一说一,不拐弯抹角的,想来风神大人这么说是真心的了,”她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二神之下万神之上什么……咳,风神大人夸张了啊,我最多……最多就跟风神你差不多罢,比不得旁人,比不得旁人。”
“你!”
风神又是一噎,但偏说不出别的,他本就是阴阳怪气的为了气她,谁成想这妖怪脸皮竟厚如斯!
还跟他差不许多?
他可是九重天风雨雷电四大神之首!
她算什么东西?
一只小妖怪?
修为弱得他一只手就能叫她灰飞烟灭!
这样一只妖,也敢跟他叫板?也敢……
“桃妖,我知道你在跟我装傻,”风神俊秀的面上阴霾阵阵,他盯着桃花的眼,声音沉沉,“莫以为有神君护着你你就能无法无天了,这个世间有的是公义仁道和风水轮回,莫以为神君能护你到底!你自己做下的孽,有人给你记着呢,莫以为躲藏起来便完了,小神劝你,往后……多加小心才是。”
这番话没了方才阴阳怪气的架势,那隐隐的神仙气运流露出向桃花释放着威压,桃花在这威压下,本能的想要退——自上九重天,除碧落以外,这大抵是第一个让她有如此感觉,或者不避讳对她敌意的神仙。
她紧了紧手指。
忍着没有退。
“风神,”他不再装,她也不想装了,话已说到这般,索性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她说:“碧落,风神是因为碧落的事来找我的罢。”
她这般直言说出,倒也没出乎风神的预料,他面上勾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手中的风神扇一展扇了一下,似胸腔有无数火气。
桃花面色没有变化,她说:“那我看来是无能为力解了风神的气了,”她笑了笑,笑得不像个两千多岁的妖怪,这一瞬里给风神的感觉,有些像是垂垂暮已的老者……
她说:“说出来风神大抵不信,我至今未问过碧落的下场,但见风神这般,想来她的日子好不到哪去,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桃妖!”风神的火气一下被激起,他怒视着桃花,“你莫要过分!她如今……如今虽不得势,却也容不得你这般言辞!”
桃花不甚在意,仍旧挂着一抹薄淡笑意,“我的言辞?风神来之前难道不晓得我跟她早有宿怨,当日她带人闯祈元殿捉拿我的时候,那架势也是要取我的性命的——对一个要我命的人,你说我该什么言辞?感谢她失手没杀了我?风神,你莫不是对妖怪有什么误会,我们妖怪里虽出了斗战胜佛,可你也别忘了,佛之前可是战,碧落与你是心头之人,但她对我来说,就是个……空有皮相的蛇蝎……”
“大胆桃妖!”
风神大怒,连最后一点顾忌姿态也被激没了,他手中扇子挥起,周身法力凝集,几乎在桃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法力便向着她四面八方击来——他是上神中位份极高的,法力比碧落更高一筹,桃花在碧落那里尚且招架不住,何况是怒极的风神。
她本能的织结界护身,但她那点的法力在风神面前,好似细弱小溪遇上波涛四海,根本没有招架之力,那法力击来的瞬间,她心里有些懊恼,暗想自己倒是低估了风神对那碧落的在意,谁想到他就这么就出手了,她想骂碧落的话能写成十来本书了,这才说了句蛇蝎就要被打死了?
亏啊……
日后若传出去,大家都晓得从妖界到九重天的桃妖,被个上神一击打死了,那妖界的脸面还有……那人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罢……
啊,不对……
她要是这下死了,那岂不是要立刻到地府冥界?
听闻老桃……不,昼宁那厮可是地府冥界十八殿阎官之首,听起来便有权有势的样子,她若成了鬼他一定会知晓罢……
刚还想好要两厢装作各自不识的啊,就这么突兀的见了岂不是非常的……尴尬……
这么一想,她的求生欲顿时就旺盛起来,脑中一白,“风神大人!我……”
错了……
最后两个字还没说出,那法力已经击来,她心底一沉,只觉叫苦不迭,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定是老老实实的听着这位神仙大人冷嘲热讽,说说而已嘛,又不会少块肉,她干嘛嘴贱非要去惹一惹……
这下好了,要把自己坑死了……
这法力,根本不是她能承受得住的啊……
她想起那人走时她好似只催着他快走,也没有正经说什么话,不知到了地府,还能不能……
织起的结界被法力一冲便散了,她微微闭了闭眼,心底正是五味杂陈,那等待中的魂魄离体甚至被打个七零八落的痛感却迟迟没有到来。
“嗯……”
缓缓的,她睁了睁眼。
闭眼倒不是因着害怕,更多的是怕自己被打散了,不想看到自己七零八落的样子——太难看了,她怕成了鬼还有心理阴影。
但风神袭来的法力,却没有近她的身……不对,也是近了身的,她身上的衣裙已有几分割裂的痕迹,但那些凌厉致命的法力,却好似在被阻隔了大多,那些少数穿过了阻隔的,也只在她衣裙上留下了不轻不重的痕迹罢了。
这与她想象中的实在不同,她眼睛微眨了下,正要说话,手中的神云扇却是微微凉了下——并不是太重的冷意,只是一瞬的清凉,仿佛是使用后的自动降温,桃花脑中一个激灵,蓦地低头去看自己手中的扇子……
“不愧,是神君大人……”
风神脸色阴沉得厉害。
印象里桃花跟这位神仙打过几次照面的时候,他似从来都是一副风流俊雅的模样,面上带笑,姿态端得个恰到好处,这样的表情她还是第一次的见,确切的说,是除了碧落之外……
她以为这样的表情不应当出现在一个神仙面上的。
但风神却似乎并不晓得他此刻的姿态多么……不符他神仙的身份。
他依旧阴沉着脸色,目光盯着桃花手中的神云扇,“我说呢……早在你们进山前我就等在这了,即便是隐了神息,神君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只不过……呵,只怪我低估了你在神君眼中的地位,呵……不过区区一只妖……”
“你说什么,洛……你说神君他……”
“得意罢?”风神掀了眼皮,冷笑:“你那扇子,天上地下五界四海,也就这一把跟我的风神扇可比,神君把扇子给了你,偏偏给你这把扇子,你觉得他没在防我没在护你?桃妖,碧落输给你,可真是亏啊……你除了惑了神君,还有什么旁的本事,说她蛇蝎,呵!你又算得什么东西!”
他语气用词着实算不得好,比方才还要重一些,桃花本应是怒的,即便不是怒,她也不是这么由着谁骂到脸上的性子,可这会也不知怎的,她那点的怒……是了,有怒,但只隐隐的些许,且极快的退了去,她此刻脑中满是风神的话,他说……
她这条小命,又是他……救下了的……
窟中那样多的宝物法器,偏偏给了她风神扇……
还要扇面上留下的字样,她以为那只是他与她交流的小手段,现在想来,要让这扇子自动的护了她,他大抵也是做过了手段的……
那人……
那人……
她怔了下。
甚至连风神何时离开的都没有发觉。
拿着那把扇子,扇面后的字在她看完后已经消失,她拿着扇子看了好一会,直到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雪地里丝丝的凉意让她一下清醒似的,她抬眼,手中紧紧攥着扇子,忽而腾云而起。
风神已走,他是因碧落而来……
是了,碧落的事仿佛已经过去很久,她却从未主动问起,而她不问,那人是不会提的,即便晓得她其实是在刻意的回避什么,他也是由着她……
桃花胸腔里隐隐的热,风神的出现似将她给自己制造的假象打开了一个缺口,碧落的事,万年前的事,妖界……分明还有那样多的事,她不能……
再逃避了。
便连着岁月温好的假象,也是在那人的护佑之下的,这样的她……
还算什么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