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许是见她举着鱼久久不语,他微微含笑,见她眼神怔怔呆呆的的望着他,嘴边不知何时蹭上的一抹灰,他眼底笑意越发氲开,抬手,指腹擦过她的嘴角,将那抹灰擦了去。
这动作像是一下惊醒了她,她有些怔然的眼神一下清明,没有回答他的话,却是一把抓住了他那只手。
“嗯?”
语音微挑,低沉打耳。
“洛止,”她张张嘴,眼神风起云涌的情绪。
“嗯,”他任由她抓着手,低低的应。
“洛止!”
她又喊。
“嗯,我在。”他道,语气没有半分不耐。
她抓着他的手越发的用力,嘴唇熠动,几乎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阿洛。
——阿洛阿洛阿洛,好阿洛……
脑海中,青蝉的声音犹在一般,清清亮亮,带着她特有的灵气韵动,而他总是露出些微无奈的表情,被青蝉这样一唤,最后也总是会……依了她。
不管是吃鱼还是其他。
她蓦地松开他的手。
“那个,”眼神微低,将鱼一下凑到嘴边,啊呜一口咬了口鱼肉,含糊不清的说,“谢了啊。”
“谢?”
“鱼啊,”她声音微顿,含糊不清的说,“你烤的鱼……好吃的,没想到你一个神君还会烤鱼……”
声音含糊,嘴上动作却不含糊,她烤鱼的技术不如他,但吃鱼的技术想来是胜一筹的,也不剔刺,就一口咬到嘴里,那嘴边就动啊动的,不一会就吐出极快细碎鱼骨,然后就又是啊呜咬一口,洛止看得心头发软,“喜欢?”他道。
“嗯!”她大力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抽手比了个拇指给他,“这个手势你晓得不,在人间是顶厉害的意思,夸人的最高境界,喏,你在我心里,烤鱼就是这个。”
他唇角微扬,“喜欢,便好。”
桃花看着他的那抹笑,不知为何脑中一动,嘴巴不受控制的说,“你也吃啊!”
他一怔,桃花已经将他烤好的另一条鱼举到他嘴边,“尝尝?”
“我……”
“莫说辟谷了,你从前不就吃过的吗,”她说,“从前吃的,现在怎么吃不的了?”
看他这模样,她本想问他这烤鱼的技术是如何练就的,如此看来,他烤是烤了的,但却……怕是没有再吃过了的……
他说,生平第一次吃鱼……
莫名的,她不想让他只记得那个第一次……
哪怕青蝉……与她有不可分的渊源,她也……
“我没吃过……青蝉烤的,可你是吃过的,你尝一尝自己烤的,然后才能晓得谁是烤鱼界的扛把子,是属这个的啊。”她说着竖了竖拇指。
嘴上如此说,眼神却有股迫切的意味。
他薄薄的唇微抿了下,他的确是……万年来在辟谷的,口舌味觉对这世间的印象,只源自当年的那一口鱼,这万年,他有时会来瑶池边烤,每一个步骤看似精确从容,实则心神总是不稳的,他想过不止一次,若将她找回来了,她若还是爱吃鱼的,这次,就换他烤了给她吃好了……
“洛止……”她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他对上她情绪波动的眼,不觉和缓了神色,“好。”
说着张口,就着她手边吃了一口。
她眼睛一下亮起来,眼巴巴看着他咀嚼的动作,等他一咽下就问,“怎样怎样?是不是好吃?”
“嗯,好吃。”
她笑得眼睛弯了起来,“好吃你就多吃点!”
看着他带点无奈,却还是接过了那条鱼,拿着烤鱼的神君大人,与惯常的神君大人的形象是不同的,他的那双手,会让人想到墨香的书卷,想到深厚的仙力,想到素色的竹制的伞柄,想到天边淡青的云,想到微润的风和暖和的天……
灵书说,他家神君是当年神魔大战时的主将,杀伐果决,披风沐血,何等威仪何等让人闻之震颤……
那样的他,是桃花没有见过的。
那样的他,是桃花需要想象的,她经历过的妖界动乱,也看过人间几许王朝覆灭,她看着他这双手的时候,便想到,这只手,曾经是执过剑握过戟的,可现在,却由了她的话,拿了烤鱼的木柄……
那种带点无奈的,却仿佛只要她说他便会应的感觉……
让她心头丝丝的麻了下,她不觉就有些看呆了眼,直到他的目光看过来,她才掩饰性的低头啃鱼。
瑶池外大抵是有禁制的缘故,亦或是神君的气息在此,直到日暮要西沉,远处的云都染了霞色的时候,这里都没有旁人涉足,桃花靠着树干,伸直了腿无甚形象的抚着肚子,“吃撑了……”
他正在池边洗手,闻言勾笑,“亏的后来没有听你的再捉来烤,这会就喊撑了。”
桃花面上一热,些许心虚,方才她是吃的太欢畅,那肚子胃大抵还未反应过来就吃下了许多,所以竟也没觉得饱了撑了,后来还一直要他再去捉来烤,好在神君大人有主张,还惹得她险些自己撸袖子下去捞鱼,后来被神君大人从水边拎到树下让她坐着歇息,这一歇息,旁的倒是不怎么累,就是肚子慢慢就觉得涨起来了。
“我们妖怪都这样的,”她轻咳一声,一本正经的将这黑锅安到整个妖界头上,说,“尤其我们草木妖,到底跟走兽之类的不同,我们是化人形之后才进食的,所以内里的心肝脾胃啊,反应较之走兽妖都要慢一下,有时吃饱了也感觉不出来……咳——”
饶是这妖怪脸皮厚如结界墙,也不好意思再编造下去了。
她摸摸鼻子,忽而想到老桃说她不会说谎的事,可她这一番就说得多好啊,有理有据慢条斯理的,可见妖生来就会说谎的,只不过她是比较偏科的那一种,全身的说谎的本事都用在了这种旁门左道上不得台面的小事上,是以将她的说谎本事透支掉了……
这实在怨不得她。
这样想着,她抚着肚子喟叹一声,抬眼就看到池边的他已然在往这边走来,她扶着树起了身,“哎,洛止!”
“嗯?”
“你看我像不像有孕的?”
她一手扶后腰,一手抚肚,做出连站着都极其艰难的姿态,蹒跚两步,“像不像像不像?”
树影晃动,瑶池水氲,远处霞光铺满了脚下云,她笑意绚烂的模样,晃了洛止的眼。
他步子微微顿了片刻,眼底一抹幽深的晦暗。
“像不像呀!”桃花还在自娱自乐,“我们妖怪怀了孕都跟没事人似的,一点不娇贵,我看人间妇人都是这样的,怀孕了走路走不大得,前朝宫里有个娘娘,怀孕出行是一步都不肯走的,偶尔下地,地上要铺了厚厚的锦缎,还得……”
话到此,微微的顿了下。
因他近了前,颀长的身形落下的影子,将她微微裹挟了住。
他眼神似染了霞光,有异样波涛。
“怎、怎么了……”不觉就结巴了下,心头发紧,被他这样望着,她心底最纤细的神经仿佛被搔到了一般,些微的……麻。
“有孕,不是这般的,”他伸了手,缓缓覆在她扶在后腰的手背上,带着她的手缓缓移了下位置,“要扶这里才是……”
“呃……哦……”
她怔怔的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他的手心比之之前越发热了些,她抬眼去看他,却见他眉眼却已是如常,仿佛方才的霞色只是她的错觉。
与他这样近的距离,让她不自觉的后退了些,那只抚着肚子的手也放了下,身后的手也挣了开,她嘟囔,“你怎连这个都知道……”
“略通些医理。”
“怪不得啊……”她嘟囔了一句,但心下却是些微的晃了神,略通医理……
她想到……
长留了。
九荒山的和尚,不只会念经,还会看诊医病的。
山下的村人都知晓那位大师最是心善,若有银钱便给些药钱,若没银钱的,就给些吃食干粮,若是干粮吃食都拿不出的,念几声佛道几句谢也是可以的……
那和尚,看病也是极厉害的……
他说是跟他师父习来的?
现在想来,是不是因着那半片的魂魄是属于眼前这个人的,所以也一并……承袭了他的些微的本领?
神思微晃,恍惚里对上他的眼,她突然有种无处遁形的慌乱,眼神一下避闪了下。
今日与他相处……
她几乎没怎么想起从前也没怎么思索往后,就这样,一个烤鱼一个吃鱼她觉得就很快活,这样的快活和轻松,莫名的,她不想打破……
迎着他的目光,她语无伦次的,“我又没怀过,不晓得扶哪里也正常嘛……”
话出,听到他微微的笑声,她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原本也没什么,但他的眼神……
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莫名觉得自己这话就好似……好似在暗示他什么似的……
“嗯,往后就晓得了。”
他这样道。
桃花瞪大了眼,“你、我……我……”
“你怎样?”他微微眯了眼,眸光像是有温度一般,从她脸上掠过的地方都让她觉得发烫起来,他说,“莫不是,现下就想要……”
“什、什么!”她瞪大眼涨红了脸,“我没!我哪里有!你莫要胡说!”
“没有什么?”他面色正然,“我是说,你莫不是现在就想要学习这些医理,若是,我教你,我是这般意思,你……莫不是想到旁处去了?”
桃花张张嘴,只觉什么都堵在了喉咙里,憋憋屈屈。
他眼底极快一抹笑意,在她身边站定,目光落向远处,忽而,他道,“桃花。”
“嗯?”她几乎立刻的回。
“以后莫与我说这样的话了。”
“什么?”
“不然,我会,想到旁处,”他声音薄而轻,却那样清晰,“我若想到旁处,怕会,唐突了你。”
他说完就看霞。
桃花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厮,这厮——
这厮是倒打一耙啊!
分明……分明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