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捏着果子,余光里看到桌案上的小匣子,目光被烫到了似的一下避了开来。洛止仿佛才顺着她的眼神注意到那匣子,他伸手拿了起来。
桃花攥紧了果子,喉中不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心头跳得厉害,那是种隐忍不住的紧张和压抑,在这安静的寝殿中,她的一个吞咽声也变得明显起来,且这房中的不只是个耳聪目明的人,这人还是个法力深不可测的神仙,他定是听到了……
脑中片刻的空白,反应过来后她已经咔擦一口咬掉了小半个果子……
满口的清香甜润,她没敢抬头,心道这般遮掩应当也是好的,毕竟他……他也没有说什么其他,应当是……被她遮掩过了罢……
心里五味杂陈,口中反而尝不出了滋味,只记得刚入口的时候是极好的滋味,但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吃完了,她低着头有些懊恼,不由就想起大圣那位二师弟取经路上闹出的笑话——
说是因为太贪吃,一个瓜啃完了还不知道味儿……
人间也不知道怎么知道的这事,为此不知道编排了那二师弟多少年了……
她也没少跟着笑话人家,现在可风水轮流转了……
“没吃够?”
他的声音低低传来,桃花耳根腾地红了,她蓦地抬眼,“吃够了!”
说完才注意到他眼底淡淡笑意,这才反应过来这厮是故意的!
她抿了唇,别了眼不看他。
洛止嘴角勾着,“吃够了啊……那便好,若没吃够可有些麻烦了……”
麻烦?
她耳朵微动,明知这人不像面上这样温雅的好,他还是上了勾的问:“为何麻烦?”
刚那仙童还提出去一篮子呢,她要真想吃去求了来不就是……
似知道她心中所想,他眼角微弯,眸子里笑意星星点点,“长生果虽好,一次却只能吃一颗,多了对身子不好,所以你若没吃够还想吃,那怕是要委屈你了。”
他声音里的笑意让桃花脸上热了热,她总觉得他是故意的,他根本就看出她没吃够罢……
她偏了目光,想用这正直无波的态度证明自己确实对那长生果没了兴趣,余光里却忍不住去打量他的神色,毕竟他手中还一直拿着那……匣子的。
但也只是拿在手里,似乎还没有打开的意思,她心头微紧,不由道,“你……不看一看吗?”
“看什么?”
“红线啊,”她喉间微涩,道:“我来九重天这么许久,你就叫我做了这么一件事,你还是看一下罢,看看成的话我也就放心了,要是不成的话咱们也当面说,不然我出了门你再说不成,那我可不承认了,谁知道是不是你又弄乱了呢。”
她有个毛病,紧张的时候反而话多。
从前因为这个,在老桃面前几乎每撒谎必被抓,一抓一个准,但好在……
好在眼前的神君总不会连这个都晓得。
这样想着,她心下便微微放松了些,抬起下巴向那匣子扬了扬,示意他打开来。他没有拒绝,修长的手指在匣子的锁扣上轻轻一掰,那匣子便缓缓打开来。
一打开,入目便是一片的红,有淡淡光晕笼罩,但已经不是从前那样杂乱粘连的模样,根根分明密密麻麻的红线齐整的码在匣子中,一条一条十分的顺眼整齐,他手指微抬,指腹在那红线上方轻轻摩挲了下,不知是不是那光晕映衬的,桃花总觉他的眼底也有瞬间暗芒幽光……
“怎……怎样?”
“不错,”两个字落下,桃花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大半——她担心的并不是这些红线有没有理顺了理好了,而是……
而是他将这匣子红线拿在手中的时候,会不会察觉她动了的手脚……
幸好……
幸好他虽贵为神君,到底也不是全然无所不能。
她露了笑,这笑意显得真切许多,“那就好。”她说。
他也微微笑了下,“这东西,对我很是重要。”
他开口,却是这样的一句。
桃花站立的身子微微僵了一瞬。
他神色不变,手指浅浅的摩挲着匣子,重复,“大抵比你能想象到的还要重要……我曾,丢了……幸好,寻回来了。”
“既然这样重要……那你,你为什么交给我?”她有些艰难的开口,“我……我并不知……”
“无妨,”他声音低沉而温和,仿佛对她有无尽的包容,他伸手,缓缓的握住了她落在身侧的手,他手指修长好看而有力,些微的力道将她的包裹,他攥了攥她的手,“辛苦了,你做得……很好。”
桃花只觉热度从手指要传遍了全身似的,她下意识要抽回自己的手,这个动作做的并不费力,他在她抽手的时候也松开了手。
“那……那不早了……”
外面日光正好——
“不……我是说,我刚回来,有些累……我先、先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跑出去的身影几乎是落荒而逃。
洛止站在原地,手中拿着打开了的匣子,他看着匣子里的红线,眼底翻涌着无尽的痛苦和……温柔。
——
桃花回到寝殿,靠在门口,心跳得十分厉害。
她以为她是平静了的,至少在他门口的时候她还是松了口气的坦然,她以为会一直坦然下去——她并不后悔她做的,直到现在也不后悔,她就是要报仇,就是要让他也尝一尝痛苦,她……没有错。
可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因为他三两句话就……
就乱了心神呢?
她靠在门边,捂着心口,只觉那隐下的痛苦再一次挣扎叫嚣着将她包裹,她在密密麻麻的苦痛里挣不得脱不得,许久未曾出现的青蝉的记忆也抑不住的疯狂涌出……
她看到背着身跪在地上的青蝉,她的身旁是碧落在说着得意的话,青蝉的背脊却始终挺得那样直,但她定然是痛苦的——因为碧落那样经年伪装的脸竟也露出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她是那样的痛苦,因着碧落字字句句的话,也因着她那惩戒的术法加诸给她的无边的苦痛。
但她的脸上是笑着的。
她笑着,那张从来都是明艳得张扬的脸上一如既往,她看着碧落,一字一顿,“我不信。”
不信什么?
桃花忍不住去注意她的脸,去搜寻她的记忆,却发现那记忆却是被阻隔的,像是无形中有什么在阻挡着她……
那画面中的碧落像是被青蝉的态度所激怒,她扬手便是隔空两个巴掌——她打的是同一边的脸,力道极大,青蝉的左边脸立刻就高高肿起,血丝从半边脸渗着往下流,映着另一边正常的脸,看起来可怖而难看。
碧落笑了起来,“不信?到现在你还不肯信?青蝉啊青蝉,你比我可怜,你比我可怜得多!我是爱着他,可我也没让他厌恶到……哈哈——我想想便觉得你当真可悲可怜,他被纠缠得厉害,就为了摆脱你,竟把自己的情根都剜了去,哈哈,哈哈你真是可怜啊……”
“住口!你以为你说说我就会信了?青蝉,这种伎俩对我……”
青蝉的话没能说完,因为碧落拿出了一面……镜。
镜子不算大,周身镶了复杂古拙的纹路,那是……
观天镜?
紧紧闭着眼的桃花,那一瞬间里震惊连痛苦都压了下去,她看着记忆中的那面镜子……
她曾……曾用它看了多年的戏折子,那是她从老桃那里讨来的,是东海蚌姑娘送给老桃的宝贝……
可它怎么会……
怎么会出现在,不……是曾出现,在碧落手中呢?
那些整理安顿好的思绪,这一瞬都被齐齐炸了一个遍似的,叫嚣汹涌着波涛而出……
桃花死死捂着脑袋,来不及多想,她的神思随着青蝉的一起凝在了那镜子面上……
只见那镜子在青蝉面前缓缓从白茫茫一片有了画面,画面的背脊是一片浓深的暗色,暗色里又夹杂着红,红色落下的地方像是着了火,火中似乎有许多的身影,他们跑着飞着,也战着……
碧落说,“看到了吗,前几日神魔大战,这时候他还是正常的……”
神魔大战?
桃花隐约里不知从她自己还是从青蝉的记忆中搜寻出,魔族便是那样到处充斥着暗色的,传言魔族在太阳照不进去的无夕城,魔族个个凶残毒辣,嗜血好战,魔族的血是与他们一样的红,但那血染过的地方却会着起火,着起火的血,定要吞噬一条魂魄方可熄灭……
桃花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暗色的黑和血色的红,不知怎的她竟在数不清的身影中就这样寻到了那人的身影……
他披挂带甲一身战衣,只留给画面一个背影,但那个背影却那样的鲜明,仿佛能透过模糊的动作看到他坚毅俊美的脸,他一举一动都与那血腥场那样违和却又契合——他分明不该属于那里的,但屠戮的动作却无情而准确,无情得毫不手软,准确得出手必死伤。
而后画面陡然一转——
变成了一处房间?
桃花眉心紧紧拧着,她模糊的辨别出,那房间不正是……不正是他的寝殿中吗?
她不久前才踏进过的他的寝殿!
他就坐在那案几前,身后隐隐可见床榻,床榻旁散着几件染血的外袍,他受了伤,且……
且……
桃花不知为何会注意到那样的细节,但她还是第一眼就生出了这个念头,她想:他的房间,那时还没有屏风的,是青蝉还没有送还是……
这个念头堪堪到底便被蓦地打住,因为她看到画面中的洛止忽而抬手,一手扯开亵衣,一手蓦地落在了心口处——
他五指张开,根根蓄力,那姿态,竟像是要生生挖进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