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回妖界?”他眉心微拧了下。</p><p> 桃花正要张口,但方才进来得急,她这才看得清他身上穿的竟是亵衣……</p><p> 亵衣领口微张,露出一片他紧实有力的胸膛,顺着往上,是形状极好的锁骨,骨形很深,无端引着她的视线……</p><p> “怎的突然想回去?”他又问了一次,说话间随手披上了外衣。</p><p> 桃花蓦地移开目光,看着寝殿中那盏晕黄的灯,“我……我师父他们的忌日快到了……”</p><p> 此话一出,方才心底浅淡的旖旎便瞬间散了去,她声音低了些,“我想提前回去准备些香烛纸钱还有祭品什么的,对了,你要我理的红线已经理得差不多了,我回去的时候也会带着,等再回来差不多就能交差了。”</p><p> 提到红线的时候,她眼角微抬,忍不住去看他的脸。</p><p> 他站在床榻边,外衣随意的披着,头发也不似往常束着,亵衣穿的散散,那张微微苍白的脸,竟显出从前没有过的不同的诱惑来……</p><p> 她声音轻了些,“行……吗?”</p><p> 自她刻意躲着他后,见到他的时候便越发的别扭,尤其此刻更是夜里,寝殿中只一盏晕黄的灯,更让那份异样无限蔓延开来。</p><p> 床榻边的洛止,抬脚缓缓向她走近,在她面前一步外才停下,他微低头看着她,“红线的事,不急。”</p><p> 她手心攥得紧了些,“我……我还是带去罢,手上有事情做,便不会胡思乱想……”</p><p> 她这样说着,心底却比谁都清楚,她只是拿着老桃,拿着桃山做幌子,忌日什么的,都不过是幌子,她要回妖界,只那么一个目的……</p><p> 他没有说话,让这寝殿中安静了片刻,桃花在这沉默里,脑中瞬息万变的念头,每一个都足够让她万劫不复,她攥紧了手,缓缓抬眼看他。</p><p> 他锁着她的眼神,在她忍不住想要逃开的时候,终于薄唇微启,道:“好。”</p><p> 那一瞬里,他眼底是波澜翻涌的情绪,复杂而莫测。</p><p> “你想带便带着罢,”他嘴角微勾了下,灯光中是无比的柔和,仿佛在安抚她那躁动的不安,他缓缓抬手,在她头上轻轻抚了下,“我近日有事,不能同你回去,就让你那朵云陪着你去罢,凡事……莫要勉强,想做什么便去做罢,祈元殿的面子,五界多少还是给一些的。”</p><p> 桃花怔怔的,只觉发顶被他抚过的地方灼灼的热,连思绪都烘得不甚清晰起来,她嘴唇动了几动,最终胡乱的嗯了一声,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出了他的寝殿。</p><p> 路上碰到了貔貅,貔貅喊了她两声,她跟没有听到一般一路未停的跑回到房中,关上门,靠在门上,她面色苍白呼吸不稳,紧攥着的手心阵阵的疼意,摊开手,才发现掌心已经被掐出了血……</p><p> 良久,等到那股心里的慌压下去一些,她扶着桌子缓缓坐下,桌案上摆着的匣子已经合上了,她伸手打开,里面整齐的码着一匣子红线,红线已经没了最初粘连纠缠在一起的样子,她用了月余的时间,几乎没日没夜的理,手指被勒出的痕迹还在,她抬手,手指虚虚搭在匣子上,闭上眼,似乎又回到了在月老阁的那个夜……</p><p> 那夜里,她带着匣子,终是偷偷进入了那天机塔……</p><p> 那本就是她赖在月老阁不走的原因。</p><p> 塔中是密密麻麻的书简,自塔底到顶,一整圈的墙壁放得满满,半空里有漂浮着的,仔细看来自成八卦的图样,她颤着手打开匣子,将那红线捻出半缕,那红线拿出的瞬间,塔中密密麻麻的书简中有一册微微亮了下,桃花循着那微弱的光,小心的避开无处不在的书简,终于找到那卷她需要的书简,也终于在其中看到了她所想要的……</p><p> “情丝捻落,落地成根,根可种,种之十之八九可成情根。此间需捻丝人心诚意纯,其中以两情相悦者是为最佳,以心怀怨恨者为忌……”</p><p> 那书简详细记下了这些细细密密的红线如何能长回成情根,也详细的记下了种下情根时的百般禁忌。</p><p> 那些禁忌,才是她想看到的……</p><p> 这一夜,桃花在房中独坐良久,天色微亮时她悄无声息的回了妖界,祈元殿里的灵书和貔貅是在她走后才知道的,两人捶胸顿足莫不气恼,灵书更是放言,等她回来一定逮着她好生一顿罚,竟这般无视他们苦心苦肺的守了这样久……</p><p> 桃花坐在小乌云打了个喷嚏,她吸吸鼻子,“定是灵书那厮在骂我了……”</p><p> 小乌云不解,看起来脾气更不好的是那貔貅才是,骂人这种事跟那暴躁神兽更相配。</p><p> 桃花笑了,“貔貅跟我关系好着呢,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转了性了,总之他现在不会骂我就是了。”</p><p> 她如此肯定着这个念头,心底却也知道自己没有说实话,那貔貅对她……</p><p> 这些日子里她强迫自己摈除杂念一心理那红线,白日太过劳神费眼,晚上短短休息的一两个时辰也总睡得格外好,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从前,也很久没有想起青蝉的记忆了,只除了……</p><p> 除了跟貔貅在一处的那几次。</p><p> 她在房顶晒月亮的时候,貔貅就在她身边,多数时候他也不说话,也总化了原形,就那么在她身边蹲着团着,有时她闭眼假寐,睁眼的时候就看到他已经睡熟了,模样极是放松安心……</p><p> 每每那个时候,桃花总有抚一抚他宠一宠他的冲动,也是那种时候,她脑中便会冒出青蝉的记忆,并不是歇斯底里的,是难得的温言细语的……</p><p> 青蝉笑得十分开心,她乘着云飞,风吹起她的衣角,让她看起来更是仙姿玉容,貔貅就在身后跟,那时的貔貅看起来更小一些,团在她脚边的时候就只那么小小一坨,竟也有几分可怜可爱,小貔貅最钟爱的就是青蝉每日一遛的活动,每到那时他就极是兴奋,在九重天外银河边上撒着欢的跑,青蝉的笑声和他的叫声应在一起,听起来便觉声音主人的愉悦欢欣……</p><p> 桃花总在那个时候会想起青蝉。</p><p> 而另外的时候,大抵是她已经寻到了让那人痛苦的法子,所以潜在她灵魂深处的青蝉也平静了,不再日日夜夜的折磨她,而老桃……</p><p> 在那晚的梦后,再未出现在她梦中。</p><p> 她半靠在云上,长长吐出浊气,对小乌云向下指了指,“小乌乌,看到了没,那边罩着流银光的就是妖界地段了,我身上有通行令,你且直接飞进去,往东北方向,快到了我提醒你。”</p><p> 说完便不再言语,闭了眼径自养神。</p><p> 她其实有些紧张。</p><p> 不知为何,明明她是只妖,是妖就该待在妖界,如今从不属于她的九重天回自己该回的地方,竟隐隐有了紧张……</p><p> 亦或……是因为她即将要做的事……</p><p> 缓缓呼气,她伸手摸了摸袖中的匣子,匣子冷硬的质地和特有的纹路硌在掌心的时候,她才感觉到一丝安稳。</p><p> 小乌云的速度很快,出了神界后更是十足兴奋,仿佛向五界宣扬他们神界云的任务就交到它头上了似的,他加速飞完变速飞,若不是桃花一再提醒,这厮恨不得来个三百六十度螺旋飞。</p><p> 终于到了的时候,桃花松了口气,还未到桃山的时候便给小乌云指派了任务将它撵了出去,小乌云得到新命令依旧兴奋,兴高采烈的拖着尾巴窜出去了,桃花在原地失笑,笑容在余光里看到那幢幢坟影的时候缓缓顿住。</p><p> 她回来了……</p><p> 这次终于……</p><p> 终于不是那百年在虚无幻境中无能为力的只能看着他们一次一次的死去的她了……</p><p> 她终于……</p><p> 终于找到了法子,终于能做些什么……以慰他们亡灵了……</p><p> 彼时正是清晨,整个妖界十分安静,妖怪们喜欢昼伏夜出,白日里总没有晚上有精神,以前的桃山也是如此,她住在小木屋的时候,负责去叫她起床的是哮地——</p><p> 她有些起床气,旁的妖怪不敢,便怂恿着哮地去,哮地是条傻狗,那时候人话都说不利索就敢接这任务,他到了门口,便十分艰难又尽职尽责的喊她起床,喊一个字汪地叫一声,喊一个字叫一声,逼得桃花忍不住吼着嗓子替他把话说完整了……</p><p> 葵阳说这是种病,强迫症,没得治。</p><p> 墨墨那会也才化形,她是个说话利索的,但每次开口总会引来一顿打,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手下留情,谁也没有真把她打死——她是乌鸦嘴没错,但谁让她是乌鸦精呢,让乌鸦精不要长乌鸦嘴似乎是件强人所难的事。大家揍并理解着她。</p><p> 而老桃呢,老桃总是行踪飘忽不定,他在妖界情人众多,上到几大妖界长老家族里,下到边境荒野野妖怪里,似乎哪里都能有他的情人,并且据说他的那些情人彼此都差不多知晓对方的存在,甚至还有些是同一个家族中的——那老妖怪不知怎样花言巧语,竟哄得那么些妖女对他死心塌地的,桃花是在后来有了观天镜的时候才大抵知晓老桃的这种行为是不大光荣的,戏折子里怎么形容的来着,是了,水性杨花。</p><p> 他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老妖怪。</p><p> 但可惜的是,桃花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那些年都是被这只老妖怪带着的,耳濡目染下她虽一直没开了红尘心的窍,但心中却一直觉得老桃这样也是正常的,老桃说“世间情爱,就讲个你情我愿,我从未对哪一个女子许诺过,也从未哄骗欺瞒过,爱她们时是真的爱,不爱了也是真的不爱”,他摊摊手,一副“老子就是这般妖怪”的架势……</p><p> 桃花缓缓走近一座座坟茔,心底平静又苍凉的回想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