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这声音……</p><p> 桃花蓦地转头,映入眼底的是一角青色的衣袍,织纹繁复而内敛,用几乎同色的绣线,若不是盯得仔细,怕是便看不到是有织纹的,但桃花不知为何却第一眼便看清了那繁复的纹路,眼睛被刺了一下似的下意识的微眯了下,她抬起眼,便看到他那张无论何时看,都让人心底一动的脸。</p><p> “神……神君!”</p><p> “主人!”</p><p> 桃花心头微跳,耳边是灵书和貔貅带了惶恐的声音,她脑中极快的转动着,想着他到底是何时到的,也回想她方才的话有没有哪里露出端倪……</p><p> 但脑中思绪纷飞,却始终无法理出些什么,她眼底都是他的模样,自上九重天,他似总是一身锦白仙袍,看得惯了,便让人下意识的觉得这锦白是独属于他的颜色,毕竟穿在他的身上,无端让人觉得仙袍就该是这样的颜色,神仙就该是他那般的装束,而现在,桃花见了他一身青袍的模样,便又立时觉得这青色的衣袍才是独属于他的色彩,九重天穿青袍的神仙不止他一个,但像他这般穿得妥帖而气质严丝合缝的合适的,却只有他一个。</p><p> 白袍的他仙气渺渺时时恍若在高山云端,青袍的他,仙气内敛,更多了一份“神君”的气息,也多了一份肃杀气,让人望之而生畏,只可远观而不敢近前。</p><p> 桃花看着这样的他,下意识腿上软了些,不知是本能的惊惧还是因着身上的伤。</p><p> 灵书和貔貅各自说着什么,但都只开了个头,那青袍的神君便抬手止了他们的话,“下去。”他淡淡的,只这样说,语气喜怒不辨,仿佛没有听到这一仙童一神兽片刻前还在出卖他的行踪。</p><p> 灵书和貔貅悄悄松了口气,两个再不敢多言,夹着尾巴低眉顺眼的快步退下,灵书还趁机向桃花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貔貅却是不懂遮掩得多,他几乎是拧着脖子边看桃花边离开的,走远了约莫还说了一句提醒他家主人桃花受伤了的事,但桃花没大听清貔貅就被灵书拽走了。</p><p> 偌大一片云转瞬剩了她自己,她坐在云上角落,大抵是受了伤脸皮便薄了,只觉从发丝到脚底满处的是个不自在,但她到底还是常年脸皮厚惯了的,昨夜里被当场逮住偷窥人家卧房的事还历历在目,现下又是被当场抓住偷打听人家行踪,相比起来大概今天还算轻的了,这样想着,她心里便轻松了许多,轻咳一声,佯装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轻描淡写的,“神君……回来了啊,想必还有事忙,我就不打扰了,这就告辞……”</p><p> 说着她撑着起身,眼睛盯着隔壁的寝殿,恨不得一步便能跨过去,但想是这么想,她的伤扯了后腿,加上瘫坐在云上久了,半条腿麻得几乎踩不下脚,她吸了口气,十分坚强的向着隔壁蹦了两蹦。</p><p> 洛止没有动作——没拦也没吱声。</p><p> 桃花也不去看他,这会儿只想离他远一些,只有这样,她才能定下心神好生思索……</p><p> 她蹦得旁若无人,一脸淡定无表情,但实际五脏一抽一抽得疼,尤其蹦起来落下去的那一下,颠得叫一个销魂,她望眼欲穿的看着隔壁的住处,还要强忍着不去回头看他的冲动——她总有种强烈的感觉,总觉得那不出声的神君,目光正盯在她的身上,让她麻了的腿越发没了力气。</p><p> 她笃定这厮是故意的,便蹦得越发起劲,只想着赶紧远离了他,好在这云停下的位置离得隔壁她的住处并不算多远,她目测着自己提口气便能飞过去,这么想着便蹦的更用力了些,眼见着快要到云边胜利在望了,她忽觉一股力道桎梏了她,让她身子前倾虽继续蹦,但却移不了半步,她立刻便明白是那不作声的神君在作怪,当下心里一股恶气,她蓦地回头,怒目而视,便见那神君一身青袍衣冠楚楚,可那只骨节修长形容有度的手,却轻飘飘攥住了她的衣带,力道是她挣脱不开的,但那人的模样却是带着股子漫不经心的从容,她血气翻涌,霎时就想到孙大圣,大圣当年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跟那西天大佛比一比谁飞的更高远,当大圣终于自信满满停下跟头撒了泡胜利在望的尿时,却突然得出那般折腾都没有跑得出对方的手掌心……</p><p> 桃花觉得孙大圣那时的心情与她现在异曲同工。</p><p> 大圣没跑得出如来手掌,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她可不想因为一根衣带失手去顶撞这神君,露了自己的端倪被整治,心底默念几遍大圣的名号,这才压下心头那股气,她闷着声音,“神君,请松手……”</p><p> 洛止不紧不慢的向前一步,那紧绷的衣带便弯下一个圆润的弧度,他没松手,声音低沉,“要去哪?”</p><p> 桃花很想甩他一句“废话”,但她最终只是抿了几下唇,抬手向身后指了指,心道这神君难不成换了身衣袍也换了脑袋吗,这样明显的问题还有问……</p><p> 但她手指头刚落下,就听到他再开口的声音带了淡淡的笑意,他说,“为何不承云,偏要这般……蹦?”</p><p> 桃花蓦地抬头,脸色先是震惊而后是涨红,是啊,为什么不承云呢,云就在她脚下,不久前她还瘫坐在这上头,只消得低手吩咐了,这云瞬息间便能到那隔壁,她却非要挣扎着站起来,拖着一副伤身残体,宁可蹦着疼着,也愣是没想起这一茬……</p><p> 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瞪着洛止,想骂他也想骂自己,只觉自己被碧落伤到的大抵是脑袋,想要在他面前撑起一番架势,却偏偏也总能一次比一次的让她想要时光重来,这种感觉昨晚看到屏风后的他时冒出过一次,短短一夜便又让她感受一次,这滋味着实是……销魂。</p><p> 她面色青白交加,嘴唇动了好几动,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晕……”</p><p> “嗯?”</p><p> “晕云……”她像是终于找到自己脑袋的无头虫蝇,登时便有了一股理直气壮的架势,抬头瞪着眼,“晕云,没听过吗?我们乡下妖没见识,不习惯坐云这样神仙的东西,坐在上头头昏脑涨唯恐自己无福消受这般待遇,所以宁愿瘸腿蹦着也不肯多坐一步,我这样解释洛止神君可懂了?可还要再问?”</p><p> 说是解释,架势却像是下一瞬就能撸袖子打起来的。</p><p> 神君大抵是优姿雅态惯了的,并不乐意一言不合就撸袖子干架这种事,他像是没听出桃花语气里的找茬意味,眼角极其浅淡的弯过一丝笑意,他说,“懂了,无须再问了。”</p><p> 桃花低哼了一声,转身要走,什么碧落之流暂且被抛在脑后,她只想赶紧离开这让她面红耳赤之地,但身子转了,步子却没走动,那根该死的衣带还被牢牢攥在一只手里——洛止握着那衣带,在桃花回头怒视之前,手上力道微加,向着自己怀里带了一带,半瘸半麻腿的桃花,便不受控制的向他怀里倒,他伸手把人捞在怀里,在她开口之前,凝着她,低道:“她伤的?”</p><p> 这神君大抵是个变脸的好手,方才还噙着一丝浅淡笑意的,这会儿神色便凝了起来,一双眼盯着她,便将她锁在怀中动弹不得,桃花并不大愿意从他口中提到碧落,故而敷衍的嗯了一声,便要挣着起身离了他的胸膛——这样被他的气息包裹,她只觉越发胸腔发闷喘息不畅。</p><p> 但神君显然不打算这样放开她,他胳膊箍得紧了些,压着低沉的嗓音,“我帮你疗伤。”</p><p> 说着便带他下云,往他的寝殿去,桃花浑身的刺都竖起来,“不用!我不用你!”神君充耳不闻,并不搭理她的反对,桃花被箍得紧,几乎是被他抱着往里走的,她抬手扯他胸前衣襟,垂死挣扎,“药神!对……我要去找药神!”</p><p> “怎么去,蹦着?”</p><p> 桃花一顿,噎了半噎。</p><p> “不是想知道我的去处吗,乖乖治伤,我告诉你。”神君声音淡淡的,抛下这样一句。</p><p> 桃花身子微僵,只片刻的犹豫便被抱进了这座昨晚被她夜探过的寝殿,洛止抱着她走进内殿,那架绣着桃花源的屏风便落入桃花眼中,几乎立刻的,她想起碧落房中的那一架,她踩了个稀巴烂,口中不屑的鄙夷着碧落,话里话外都是说她自欺欺人的弄了一架与他同样的屏风着实可笑,但其实……</p><p> 其实她并不能肯定的……</p><p> 她有着许多青蝉子的记忆,多是与洛止有关,又因碧落对洛止万年来心意如旧,与洛止有关的事也总牵扯了碧落,桃花也因此知晓好些碧落的底细,好比她并不是表面那样柔善温雅,貔貅叫她蛇蝎,并不是没有道理,桃花从那些记忆中寻到的那架屏风的底细,她晓得这间房中的屏风,是出自青蝉的手笔,那红的艳丽荼蘼的桃花源,是青蝉一针一针纹下的,她确切的知道着这些,但……</p><p> 但她并不知晓碧落房间那一架的来历……</p><p> 碧落说了那样的多,她告诉自己她是在虚张声势的自欺欺人而已,但……</p><p> 情根,屏风,甚至……甚至是隐香花……</p><p> 怎可能全然没往心里去……</p><p> 她告诉自己是为了要去了解这个神君,要去深深揪出他的软肋,所以绷着浑身的神经恨不得将关于他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所以她在意碧落那番话的真假,即便理智告诉她那是那蛇蝎上神在说谎,可心底却隐着一个细微的声音,质问她凭什么如此笃定,她若当真能识人清楚辨得出真假,百年前又何故被骗倒那样的境地……</p><p> 该问一问,试探一试探的……</p><p> 他就在眼前,抱着她绕过那架屏风,将她放在了他的榻上……</p><p> 桃花微微敛了眉,睫毛极快的颤了几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