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女上神,桃花只认得中间的碧落,她穿一身白色仙裙,与寿宴那日紫袍宫装的模样相比,少了些高不可攀的距离感,这样素淡的打扮,让她的脸色也看起来苍白许多,端的是楚楚动人的让人怜爱,她看着桃花的眼神里,有淡淡的歉意和无奈,她左边是个穿鹅黄衣衫的女上神,模样看起来要小一些,眉眼间有股稚嫩感,她看桃花的眼神带着些防备,却并不让人反感,而碧落右边的那位,一身红袍,热烈娇艳,妆容精致,眼角上挑,怒而自威,桃花眉尖微挑,心道想来这位红衣上神,便是那要将她押来给碧落磕头认错的那位了。
桃花坐在云上,目光扫过她们,道:“不知几位突然拦住我的去路,是有何事?”
“还敢装蒜!”果然是那红衣的先开口,声音略微尖细,她蓦地扬手,桃花只觉一阵凌厉力道袭来,她本能的闪避,但身子不知为何却突然动弹不得,还未反应过来,随着啪地一声,她倒吸口气,胳膊并肩膀一阵痛,那是种不好形容的痛,不只是疼在皮肉,像是连同骨髓都被抽打了似的,疼得她登时冷汗就流下来,脸色惨白惨白,眼前也一阵模糊,看清的时候就看到那红衣女上神,手执一根两指粗的细长鞭子,站在她面前,不屑又冷傲的看着她,“这一鞭子赏你,是教导你要知礼数,三位上神面前,哪有你一个小妖怪问话的份儿!”
“阿姊!阿姊且喜怒,莫、莫要伤人!”那黄衫上神吓坏了一般,即刻上前扯住红衣上神的袖子,另只手抓着她的手腕,不让她手里的鞭子再动,她声音小小的,“她、她好歹是祈元殿中的人,阿姊伤了她,神君那边……”
“你闭嘴!”红衣上神怒道,“祈元殿中的人又如何?洛止神君难道还不讲理了?是这妖怪欺侮碧落在先,见我们三人不跪在后,她处处错,我罚她一罚又如何?神君难道要因为这点小事与我问罪?”她回头,“姐姐你就是太心软,这等妖怪也能爬到你头上的吗?今儿我就替洛止神君好好教导教导这妖怪!”
话落,那鞭子便又要甩起来,碧落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忙上前拦住她,“妹妹你这又是何苦,”她叹口气,向着桃花那边歉疚的看一眼,道:“小桃她那日是喝醉了,在场的都看到了,后来种种她都不是有意,此事过去了便过去了,我知妹妹替我抱不平,可这事休要再提了……”
“姐姐!”红衣上神拔高声音,“什么过去了?姐姐不知晓那些人背后怎么说你的吗!她们说你窝囊废,连个妖怪都能欺侮你!说你烂好人没脾气,还有那更难听的……”
“不要再说了。”碧落声音带了严厉,朝那红衣上神摇摇头,又向黄衫上神安抚的看了一眼,这才走向桃花,歉疚又担忧的俯身要去看她的伤口,道:“小桃,这……真是抱歉,你伤得怎样?这鞭伤不比其他,我那里有仙药,你随我回去上药罢,之后你要怎样怪我都好,先把伤治一治好吗?”
“姐姐!我不打她便是了!你还管她做什么,这点伤反正死不了的,也是她该受着的……”
“住嘴!”碧落拧着眉,“雨儿妹妹,先带你阿姊回去等我,我晚一些去寻你们。”
叫雨儿的黄杉上神拉住了红衣上神,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那红衣上神愤愤的瞪一眼桃花,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
“小桃……”
“刚才,我可以躲过去的,”桃花突然开口,在只有她与碧落两个的时候,她神态里一股不明的意味,问她,“但我要躲的时候,身体却动弹不得了,就好像被困住了似的,是那位上神怕我跑了才困住我的?”
碧落像是没想到她最先问的是这个,她面上表情不变,温声,“动弹不得?想来是你被吓到了,一时身子僵硬也是正常,毕竟那把鞭子不同凡物……”
桃花突地一笑,这一动就扯到了伤口,她龇牙咧嘴的,眼底却闪着精光,“是你?”
碧落一愣,茫然,“什么?”
“困住我的啊,”桃花说,“我好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妖怪,一条鞭子能吓到我动弹不得?碧落上神啊,我看冲动的不是那位红衣上神,而是你罢,你多精明一个神仙,现下也开始用这种不入流的借口了,想来是方才那一举动是冲动了。”她啧一声,“这样不好,不符合你万万年的性格嘛。”
碧落嘴角勾着浅淡的笑,眼底情绪薄淡,她说:“小桃姑娘怕是伤的狠了才这等胡言,此事到底因我而起,我不怪你,只是这话在我面前说就罢了,莫要去旁人面前说,若不然会让人以为那一鞭子伤到的不止你胳膊和肩膀。”
桃花看着她这张无一处不美的脸,盯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她缓缓的,徐徐的开口,“你越发会装了,从前你用这一招害人的时候,还知道心虚变一变脸,现在却是用这张伪善的面皮用的越发纯熟了,我有些好奇,这些年他身边也没有别的女人,你是从哪里练得这般纯熟呢?
桃花坐在云朵上,因着伤,姿势便不大好看,她微转着头似笑非笑的盯着碧落的脸,话说完,果然见碧落眼底薄淡的情绪迅速被什么取代了去,那取代的情绪剧烈而尖锐,显然,她想到了什么。
桃花笑意放大,分明她才是受伤且身份低微的一个,但姿态却有股运筹帷幄的错觉,仿佛将碧落的底牌已经全然看透,而碧落,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碧落极快的恢复了表情,脸上有被质疑的不悦和恰到好处的威压,这反应极其的符合她上神的身份,桃花正要说什么,却忽而听到有说话的声音传来,她一看,正是一行几个上神向这边走来,她眼神微动,忽而痛呼一声,”碧落上神救命!上神救救我!好痛啊——“
声音不算小,就跟她那日在琼花台底下喊洛止的时候一样。
碧落对着她的脸色,有一瞬间的阴郁。
桃花欣赏着她这变脸的绝技,嘴里鬼哭狼嚎的。果然这声音就引来了那一行上神,大多是眼熟的,那日寿宴见过的,桃花注意到那位风神大人也在其中,且看到碧落的时候,他是过来得最快的那一个。
“怎么回事?虹电伤的?碧落……上神你有没有伤到?”风神急急的问,伸手就要去搀碧落。
桃花轻咳一声,“风神大人,受伤的是我啊……”
风神一顿,转头这才看到她一般,桃花还未说话,碧落先她之前道,“是我的不是……”她白衣仙袍,仙气缈缈中,显得那张脸美得惊人,而她声音歉疚而低落,桃花不得不承认,对着这样的一张脸,极少能有人不心生怜爱,恨不得挡在她四面,将这世间的风雨全然替她挡住,只为这张脸永远是笑着的,永远不要有这样的表情。
风神只觉胸腔一荡,当即道:“什么怪你,莫要说这种话。”他轻飘飘看一眼桃花,那眼神显然是不满的,“又是因为她?上神,虹电的脾气我知晓,她最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又与你关系要好,定是她突然见了这位桃姑娘,想到九重天纷纷的流言替你打抱不平罢了。”他顿了下,对碧落说的,也是对随后而来的那些上神说的,“此事与碧落你无关,你切莫多想,虹电伤人不对,归根结底却是桃姑娘自己言行欠缺在先,现下既受了伤,那便去治伤罢,莫要在此处大喊大叫,平白再惹不知什么的流言……”
他话没说完,忽听到远处一声喊,“小友?嘿!是我小友吗?!”
桃花一直未变的神情此刻些微的亮了些,她看过去,便看到身上挂着个偌大酒葫芦的药神正向这边来,很快到了跟前,随意跟那些上神招呼了声,便矮身到桃花跟前,“你这伤……虹电的鞭子伤的啊!不行不行,得马上治,不然非是得留疤!走,别在这坐着了,叫你的云跟我走,去我药神殿里治去!”
他声音高语速快,旁的上神愣是没有插言的机会,就让他把桃花连人带云给带走了。
桃花已经达到目的了,也不再留,冲着碧落露出个只有她们懂的表情后便跟着药神走了。
药神殿处在九重天中心的地段,修得宽敞大气,门上的匾额歪歪斜斜的写着药神殿这三个大字,进进出出的药童个个看着灵秀有仙根,见了桃花跟着进来也不多打量,显然见惯了各式各样的伤患者。
药神将桃花领到里头,空气中有淡淡药香,这味道让桃花怔愣了一下,不知怎的她就想起百年前的那人……
他身上也有独有的味道,是经年不熄的檀香侵染的味道,还有药香——他除了会念经,还会看诊治病的,九荒山下的几个村里,谁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去寻他,因为他看诊不主动跟人要诊费的,给得起银钱的就给银钱,没钱财的就给些吃食,蔬果鸡蛋的也有,再不济,有那饭都吃不上的,他就会自己带了干粮点心的,给人看诊治病教着煎了药,便乐呵呵的把自己的吃食摆出来一并给大家吃。她那时候觉得他挺傻的,穷山恶水出刁民,那些个村民里,三个里便有一个坑他的,她气不过,趁着晚上他睡下后偷偷下山,有时偷偷放跑那一家的鸡鸭,有时又偷偷剪坏谁家的衣裳,她以为是给他出气的,被他知晓后,他却是难得的发了怒——
然他发怒的时候也是敛着情绪的,亦或是他那样的修行人,连怒气都是几乎薄淡的,但他因此发了火,严令不许她再去捣乱,还罚她抄写了整整两部经书,她也憋着一股气,觉得他不识好人心,活该被人骗!
可那件事之后,她与他却是更亲近了些,因为他后来说——
“桃花,你只看到他们对我恶,但有没有想到,三人中有一人为恶,另两人却是为善,为恶的若是我度化不了,那他对我发了恶,对旁人的便少了,这亦是修行。”他那时是叹了口气的,那是冬天,他穿一件厚厚的大氅,有大大的兜帽,帽檐一圈绒毛滚边,他穿着大氅带着帽子,站在雪地里劝着故意怄气的她,他说,“即便不论他们善恶,不论我修行,我只是不想……你平白惹了业障罢了……”
他那时的语气桃花还记得的,带了叹息的,无奈的,却又那么明晰的让她知晓,他在为着她好。
还怎么生的出气?
她恨不得抱他!
她也当真抱了他,闻着他身上特有的淡淡裹挟着檀香和药香的气息,她不气了,心里软成暖暖的水,伸手攥紧他的大氅去抱他,他身子僵硬了好一会,最终却是没有推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