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初时不肯说,被桃花磨得没办法,最后还是开了口,这一开口却是惊呆了桃花。
“我开始不说是怕吓到你,木兆,那位石先生,想必并非为人。”
“啊?!”
她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和尚为难的点点头,“开始我以为我是眼花了,那位石先生的头上脸上……”
他说着抬手在脑袋比划,“他头上长两只角,那脸面眉目也不是寻常人的模样,后来再与我的谈话中露了端倪,估摸着见我没有惊讶,索性一并说了出来。”
两只角?
“你能看到?不,我是说,他头上长了角?什么角?”
这呆和尚,难道……
“类似,牛角。木兆你怎么了?怎的出了这么多汗?”
看着一脸单纯关心她的他,桃花擦擦额头的汗,“没什么……就是吓到了,你莫不是开玩笑的吧……”
和尚叹气,摇头:“并不是,况且后来他自己也承认了的。”
桃花想起那牛精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和尚的模样显然没看出她的端倪的,她不能自己乱了阵脚,当下轻咳一声,“他自己承认的?长留哥,你这么一说我更好奇你们说了些什么了。”
和尚顿了下,脸上笑意清浅了些,“说起来,他也是个红尘中的可怜人。”
可怜?
可怜的是她好伐,被俩妖合伙算计不说,还得按下那种丢脸的手印……
和尚不知她在想什么,只缓缓开口,把两人谈话的来龙去脉说给了桃花。
“那位石先生,爱慕一位名字唤作凤的女子。”
嗯,鸣凤嘛。
“可凤小姐另有心上人,她的心上人另有家室,有妻有儿,且也搬离了那处,据说娶的妻子极跋扈霸道,他也不可能娶凤姑娘哪怕做妾。”
欸?
鸣凤的心上人不就是牛精自己吗?难道那只鸡还勾搭了别的妖?
“凤姑娘这些年过得十分伤情,石先生一直在她身边,有一日,石先生忐忑表白时,凤姑娘却是应了他。”和尚看着桃花,“但她提出一个要求。”
许是他眼神里瞬间的悲悯和平静互相拉扯得厉害,桃花忘了自己方才的疑惑,不由顺着他问:“什么要求?”
“她要石先生变化作她的那位心上人的模样。”
桃花瞳孔微缩。
“身形,模样,声音。后来连同一举一动,稍微哪里做得不像了,凤姑娘当场就要翻脸的,石先生说,她脾气不好,怕她气坏了身子,便越发尽心尽力的配合她,为了学得像,他跑到她那位心上人所在的地方蹲点观察,还从他那里偷来了样东西。”
“偷了东西?”
“说是一把扇子,石先生回来说了谎,说是凤姑娘的心上人送与她的,凤姑娘果然就很高兴,石先生看她高兴了,自己也就高兴了。”和尚微眯了眼,“但接下来的事却让他产生了困惑。”
桃花还沉浸在他说一把扇子的时候,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只觉这事弯弯绕绕甚是麻烦,好容易理顺了些,张张嘴不可思议,“所以……你是说石先生那个……长着牛角的样子,其实不是他本来的样子?”
和尚点点头。
桃花瞪大了眼:“他是不是傻啊,人家鸣……我是说那个凤什么的根本就是不喜欢他啊,他只是个替身啊!还偷东西骗她,他为什么啊,为一个笑脸?”
能为了鸣凤做出这种事,更何况帮她算计她了。
可她无法理解,一个人能为了另一个,卑微到没了自尊没了自己。
怪不得觉得那个“牛精”违和,原来根本只是披了牛精的皮子罢了,可他不是牛精,又是谁?
和尚看着东方天际的白,“一个痴人罢了。”
顿了下,他道:“想来若是能一直如此下去,石先生也是愿意一辈子扮演另一个人的,可惜凤姑娘却因为他那把扇子的谎言,认定她的心上人对她余情未了,所以打算不顾一切去找他。”
“你说什么?!她打算去找牛……牛角怪?!”
那扇子一定是芭蕉扇无疑了!
她原先还觉得奇怪,那扇子也算个宝贝法器了,怎么到了鸣凤手里,现在想来,那石先生也真是个石头脑袋,他难道不知道那扇子根本不是老牛的,是人家老牛正室夫人的,这落到鸣凤手里,说不定曲解成个什么意思呢,万一以为是老牛暗示她,他夫人的东西都能送给她了,可见公主在他心里分量不如她……
那只鸡揣着扇子去人家洞府闹,不得被那公主手撕了去!
再往坏处想,万一老牛不顾旧情了,可就是个夫妻混合双打了……
“木兆,你这表情……”
“啊?我表情怎么了?”
和尚表情略微僵硬,轻咳一声,指指她,“你……在笑欸……”
安静。
空气里安静了一瞬。
桃花摸摸自己的脸,欸?真的……在笑啊……
那石头脑袋那么悲催,她该难过才是,怎么能笑出来呢!
狠狠掐了把脸颊,“咳咳……清晨冷,冻僵了脸,那什么,你接着说,然后呢,他还困惑什么?”
“困惑他接下来该如何做。”和尚看着她,“小木兆你觉得呢?”
“当然是告诉她真相啊!”桃花理所当然,“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那石头将错就错,现在更是错上加错。他不告诉她真相,那叫凤的真去找心上人了怎么收场?到时候几方对峙还不是得被戳破谎言,与其到收不了场的时候,还不如早点止损。”
和尚看着她的眼,眼神是惯常的温润,但在这温润之下却是深不见底的沉。
看不清。
摸不透。
可桃花尚不知人心,只看到那一层表面的东西。
“你这么看我,难道我说错了?难道你不是这么给他建议的?”
和尚摇头,“我是在想,若世间事都像小木兆这般直率可爱,那可能就活得轻松多了。”
桃花歪头,直率,可爱,这是……在夸她的吧?
当下心里得意了下,心道皮囊算什么,她就是黑瘦瘦的模样,也掩盖不住内在美不是?
和尚看着她上扬的嘴角,也跟着笑了下,说:“小木兆,那石先生和凤姑娘岂能不懂这些道理,凤姑娘一开始便知道眼前人不是心上人,石先生也知道凤姑娘与他在一起是为什么,只是他们一个情愿自欺欺人也不愿接受现实,而另一个明知现实多残酷也甘愿配合。”
山风吹过,不轻不重的拂在桃花微乱的头发,发丝迷了眼,她有一瞬没看清和尚的表情。
只听到他说,“是非对错,一旦牵扯到情爱二字,就没有明明白白的界限了。”
“那你跟他说的是……”
他转过头,“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听他说了一个故事,让他把自己心内的困惑都说出来。”
桃花皱眉不解,不懂这有什么复杂的,也不懂他这算什么回答。
和尚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笑笑,“其实,他在困惑的时候,大概就有了自己的答案,只是自己不肯面对罢了。”
桃花张张嘴,嘟囔一句“真是个石头脑袋”,撇撇嘴又说,“果然我师父说得对,情爱什么的,就是好好的人沾上也能变傻,那些傻子,是酒不好喝还是一个人不自在,自讨苦吃。”
抬眼看见和尚的侧脸,他正仔细细的整理衣袍,桃花看着他的侧脸,又加了一句,“将来我要是真喜欢上什么人了,才不会这么笨,我直接就去表白。”
和尚挑眉,“哦?倒是符合木兆的性子,但若是对方对你无意呢?”
桃花瞪眼,“谁开始就能有意啊?他对我无意那是对我不够了解,所以我得给他了解我的机会啊。”
和尚笑,“了解之后还是无意呢?”
“那就打晕!”
“啊?”
“打晕了带回家!绑在床上做些羞羞事。”
这是葵阳教她的,说不管凡间男子还是妖界男妖,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男妖不爱你?多半是惯的,绑床上做一顿就好了。
可具体是个怎么操作,桃花只有个模糊糊的概念,怕和尚看出她的心虚,想了想葵阳当时的样子,做出个轻轻笑的表情,模样贼兮兮又带着股子她特有的不可一世的轻狂劲儿。
和尚却是不说话了,步子还后退了那么小半步。
桃花以为他被自己的自信震慑住,当下也不多说,潇洒的拍拍屁股起身,“既然知道了事情原委,时候不早了,我该出发了。”
话说得底气十足,鸣凤不是抢了她的山头欺负她的小妖怪吗,现在她手上有了个更大的把柄,大不了再比一场,她要再敢使损招,哼哼哼……
“这就要走了?你从昨日就没怎么吃东西,不如先去吃些东西。”和尚跟着她起身,絮叨叨的说:“还有你身上的伤,那伤口最近不可沾水,结痂的时候会发痒,你忍忍不要挠。”
“对了,待会找地方借些纸笔,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回去了让你师父照着方子抓药煎药,每日两次就好。”
见桃花愣怔怔的,他又说,“我又忘了,你要是心疼银子,去九荒山找我就是,到时我给你配好药,你拿回去煎了便可。”
他以为她是因为没钱抓药?
见她还不说话,和尚有些小心的加了句,“要不,我给你送去?”
“不用!”她立刻道,“我都快好了,不信你看……”
说着捶了下受伤的位置,见和尚担心的样子,她顿了下,“长留,你放心吧,我师父虽然脾气怪了点,但还是疼我的,所以……你别担心我啊。”
或许是因为以后再见不到了,桃花心里有些不舒服,连带着回去跟鸣凤干架的干劲儿也浇灭了些。
和尚却似放心了下来,露出个大大的笑:“那就好。走吧,我们下山去。”
桃花嗯了一声,跟着他往下走,看着他宽大的衣袍,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拉了下他的袖子,“长留哥,你明知道那家伙是妖怪,你就……不怕?”
和尚脚步不停,“我……”
只是一字,却被突然的打断。
面前突然出现的一行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就是她!她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