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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换亲风波

邵瑞决定到燕百合家进行家访。本来村里没有家访这种习惯,可邵瑞是城里来的教师,把这种习惯带来也是很自然的事儿。原本邵瑞想让吕明、马五六一块来,可吕明找了个借口推辞了。邵瑞还想劝他一同来,却被马五六使了个眼色制止了。路上,邵瑞想问个究竟,马五六摆摆手说这事挺复杂等有机会让吕明自己对你讲就明白了。

“马五六,你咋起这么个怪名?”邵瑞忍不住问,这个问题他琢磨了好几天了。

“其实这名一点也不怪,只不过你不了解我们这里习俗罢了。”

“噢?这里面还真有讲究?”

“也不算讲究,就是按爷爷的岁数来叫的。我是爷爷五十六岁时生的,就叫五六,也算是个纪念吧。”

“哦,我明白了,假如你是在你爷爷七十岁生的,也就叫马七十?”

“非常正确,加十分。”马五六笑了。

俩人一路说笑着,很快来到了燕百合家的大院。她家的大院在村东北,紧靠着乡级公路,是通往县城的必经之地。

百合家的大院可真够大的。院里面有八间窑洞,一字排开,显得很宽敞,院子也挺长,至少有二亩地大。邵瑞惊叹着说农村不缺的就是土地呀,这地面要放在北京,至少也得几百万哪。但很快邵瑞发现这院子有几处不一致的地方儿。一是八间窑有四间是砖贴面,有四间是泥挂面。砖贴面的院子地面明显高于泥挂面的地面。另外,八间窑洞的院中间有明显的土墙根基,一看就知道这中间原来应有一堵墙,后被人拆除了。

邵瑞把这一发现告诉马五六时,马五六佩服地说:“你观察得真细,这本来就是两处院子,那砖贴面的窑洞原是刘贵的,那四间泥挂面的窑洞才是宋根红家的。”

马五六嘴快,话匣子一打开,就咕咕往外倒。他告诉邵瑞这宋根红是燕百合的原配男人,早几年下小煤窑被砸成了残废,腰以下的部位几乎没什么知觉了,刘贵是百合家正式拉边套的。

“什么?这燕百合跟她妈王兰英一样的命?”邵瑞禁不住一愣。

“是啊,一样的苦命,不,百合命比她妈命还苦。”马五六声音低沉,“她为那半傻的哥哥燕忠,还是换亲。”

“换亲?跟谁换的?”邵瑞觉得这燕百合越来越复杂了。

“跟谁你也不认识,慢慢再给你讲吧。”

马五六还告诉邵瑞这宋根红和燕百合的院子本来就跟刘贵家的院子紧挨着,也就一墙之隔,两家合并后,就把原来那残缺不全的院墙给打倒了。据说,宋根红原想主张把刘贵的窑洞卖掉,让刘贵搬到他家,这样一来可以卖几个钱,二来也好管理刘贵跟燕百合。可燕百合不同意,她想给刘贵留一个独立的地方。另外,她心早就合计好了,要利用这个大院和这窑洞做点大的买卖挣钱。同时,她还让刘贵把土地仍保留在刘贵自己的名下,两家的土地合种伙收共用,粮食归宋家。

正说着,俩人忽听见大院西墙下正在盖的房子里有人说话,定眼一看,原来燕百合一家正在忙活着备料。邵瑞忙低声提醒马五六不要讲了,免得让人家听见。

马五六却笑着说不怕,这原本就是明打明的事儿,她们也不避讳。

这时,百合也看见他们俩,已拍拍身上的土,向他们笑着迎上来。

马五六给他们互作介绍时,邵瑞已被眼前的燕百合的美丽惊呆了,他没想到在这僻远之地,竟有如此清秀绝色之人。他心想怪不得村民们说唐麦穗所唱的“美娘子”是指百合的,其实他觉得百合要远比那描述的小娘子秀气得多,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就好比山里的野百合一样,清灵、自然、健康和美丽。

正当邵瑞的思绪还在现实与幻觉之间游荡时,百合的儿子宋成龙已跑到了他跟前喊了声:Good morning teacher(老师上午好),邵瑞才回过神来,忙回应了一句:Good morning Song Chenglong(宋成龙上午好)。

听着这新鲜的语言,燕百合禁不住兴奋地拍起手来。接着燕百合赶忙把两位老师让进了屋里,忙着倒水递烟。

邵瑞环视了一下屋里,屋里的家具简陋,但墙上贴得到处是孩子们的各种奖状,花花绿绿的,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很是显眼。

几个人谈论了一阵儿俩孩子的学习情况,听着马五六对孩子的夸奖,燕百合水灵灵的大眼睛闪烁着幸福和向往的光芒。她一个劲儿地说,自己没文化,下决心要让孩子考上大学,最好是北京的大学。所以,她说寒假的冬令营活动一定得参加,好好鼓励一下孩子。怎么着也得让孩子去见见世面,最好能到出名的大学校园转转。

聊了一会儿,他们的话题自然又转到了澡堂上,百合讲了讲自己盖澡堂、开小卖铺、安公用电话的事儿,下一步还打算开个车马大店的想法。还说自己挺有信心,就是对开澡堂心里也没底儿,不知自己的想法行不行,切不切合实际。

邵瑞当即给她讲了两个故事:

一个是海岛的故事。说一个推销员到一个海岛上,一上岛发现全海岛的居民全光着脚,连一个穿鞋人也没有,他大失所望,马上打道回府,结果是一双鞋也没卖掉;另一个推销员到岛上发现这一情况后,欣喜若狂,马上运进了大批的鞋子,他觉得这个市场太广阔了,结果发了大财。

另一个是卖梳子的故事。说一个推销员到庙里向和尚推销梳子,有人取笑他说简直是疯子,和尚头上连一根毛都没有,用梳子干啥?没想到这个推销员用了三个策略,梳子就被和尚跟香客们抢购一空。一是他对和尚讲,头上虽然没有头发,但用梳子梳头皮,可以舒筋活血,延年益寿;二是佛门讲有即无,无即有,用梳子梳光头,阐明有发即无发,无发即有发的佛教思想;三是让和尚把梳子在佛像前的香火上熏熏,同时击鼓摇钟诵经,即代表这梳子已开了光,沾了佛气,谁用会保佑谁,再向香客们推销,虔诚的香客们蜂拥而上,一抢而光。

这两个故事一席话,正跟百合在穷山村开澡堂的境况相吻合。邵瑞那流畅的话语,渊博的知识,通俗易懂的道理,宛如一股电流,一下子击中了百合的心怀,她浑身上下一下子信心大增,佩服得邵瑞不得了,情不自禁地说:“到底是有文化的人,到底是大地方来的老师!”

趁着高兴劲儿,百合兴致勃勃地领着邵瑞和马五六到院里参观一下她正在修建中的澡堂。

澡堂里的两个大水池都已垒起来了,地上堆的到处是砖头、木板和水泥,刘贵正领着几个泥匠,忙里忙外;宋根红把双拐立在一边,正坐在一把破椅上充当“总指挥”和监工的角色。赶巧了他妹子宋小蝶也刚从小煤窑上回村,正蹲在宋根红腿边,给他敲打按摩着。

百合忙把宋根红、刘贵、宋小蝶等人介绍给邵瑞,就走到宋根红跟前把宋小蝶替下来,边按边说:“老宋的腿呀一遇到变天还有受凉就疼,这几天,小蝶正教给我她在矿上学来的按摩手艺。嗨,还别说,这一按呀,还真顶事儿,老宋就不怎么喊疼了。”说着,她又扭头对小蝶说:“小蝶,你别在这忙乎了,你快回你家工地看看吧,这一起就是六间大瓦房,可不是闹着玩的,得盯紧点。”

这时,马五六也插嘴说:“小蝶,你真是大能人呀,两年时间就能盖起六间大正房跟小南房小西房,这可是咱村头一份啊,佩服!佩服!”说着,他向小蝶伸出大拇指晃了晃。

宋小蝶的脸忽地红了,闪闪烁烁地说:“这有啥,这有啥呀,不就是几间房子嘛,不值得,不值得。”

“行了,行了,”这时,百合对刘贵等几个招招手说,“别干了,歇会儿吧,喝口水再干。”

刘贵几个人也就走到水管跟前,就着水管咕噜咕噜喝几口凉水,再冲冲手上的泥巴,随意坐在砖块上,吧嗒吧嗒抽起了烟卷。

一时无话。

忽然,马五六这个闲不住的人又站起来说:“哎呀,咱好长时间没听到刘贵的唢呐了,也没听到百合的好嗓子了。今儿个趁咱们大家高兴,抄家伙来上几段段哇,让咱们新来的邵老师也见识见识咱们这乡村的高雅,好不好?”

刘贵他们本来就累了,吹吹家伙也算是解乏。他扭头看了看宋根红,宋根红不知是今儿个心情好,还是不好驳马老师和邵老师的面子,竟也是兴奋地点点头,说:“行,行,来两段,我来打小锣。”

“好!”马五六觉得脸上有光,马上就起来帮刘贵进屋里拿出了锣鼓、二胡、唢呐等乐器,自己还亲自操起了二胡。

简单定了定音,几个人便吹拉弹唱起来。百合边敲小鼓边唱起她最爱的一首歌:《不白活一回》。

不白活一回,凤飞彩云追,

不白活一回,雁叫鸟相随,

不白活一回,金翅那个鲤鱼敢玩水,

不白活一回,大鹏腾空往高飞,哎。

活就活他个船撵浪,

活就活他个龙摆尾,

活就活他个云生霞,

活就活他个地增辉,

不白活一回,活他个拼命三郎才有滋味。

不白活一回,苦也不觉得累,

不白活一回,难也吓不倒谁,

不白活一回,姑娘那个小伙撒欢美,

不白活一回,一辈一辈胜一辈,哎……

活就活他个老变少,

活就活他个瘦变肥,

活就活他个穷变富,

活就活他个虎生威,

不白活一回,活他个心想事成笑声脆,

笑声脆……

邵瑞被这原汁原味的乐音和歌声感染了,他感觉到骨子里有一股股热浪在旋转升腾,刺激和敲打着他那近似麻木的神经,他再也矜持不住,顺手提起躺在地上的梆子,一边有节奏地敲打,一边也和着百合唱起来。百合一见邵老师这么随和,边唱边用亮亮的眼睛瞄了他几眼,那目光含情带笑,邵瑞一下子觉得今天的阳光怎就那么明媚呢?

一伙人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又唱了几曲当地流行甚广的《挂红灯》、《五哥放羊》等。最后,邵瑞、马五六虽兴犹未尽,还是主动告辞,跟百合一家人打个招呼出了大门。

在回学校的路上,马五六又给邵瑞讲起了百合家的陈年旧事儿。那刘贵本是个有点文化,也有能力的人,可自幼他父母双亡,他作为长子,又当爹来又当娘,硬是把他下面五个弟妹全抚养成人,他省吃俭用帮衬着给弟弟们都成了家,却耽搁了自己,快到四十岁了还未成家。

刘贵家与百合家一墙之隔。在田地营生上、生活上免不了常来帮忙,日子常了,俩人便有了感情。当宋根红一家实在撑不下去,要找拉边套过日子的人时,百合便首选了刘贵。听说当时村里的田福寿也穷,也没娶媳妇,也主动找百合,要求到她家拉边套。虽然田福寿的能力要比刘贵大,可百合还是挑了刘贵,一来她知道刘贵是真心喜欢她,二来刘贵人性也好,不至于欺负宋根红一家老小。还有个原因是刘贵是个鼓匠班主,有一帮吹鼓手,整年帮四里八村的乡亲承办红白喜事,每年都能挣几个现钱儿,更主要的是百合太喜欢拉拉唱唱的了。起先,鼓匠班没有唱的习惯,唱山西梆子整本戏,主要角色的唱腔全由乐器来代替。后来,鼓匠也改革了,每班都增加了歌手现场演唱,百合就作为本团的歌手参加演出了,整日里吹吹打打,哼哼唱唱,再难的日子也过得挺快,再苦的事情也都暂时抛到了脑后。

另外,据当时人讲,百合其实不太愿意招边套,因为她妈就是招边套的女人,自己再招,怕让人家讲笑话儿。可不招边套,许多男人苍蝇蚊子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叮,为了避免众人的骚扰麻烦,她也就同意招一个边套来堵众人的胃口。

后来,马五六又特意提起百合爱唱的习惯,是打小就有的。听说小时候帮她妈干活,边干边唱,唱着唱着就忘了手中的活计,常因耽误活计遭她爹她妈的打。可她又是记吃不记打的性格,前边打完后边就又忘了,照唱照挨打,气得她妈常骂她,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后来,百合长大了,常把吕明早年送给她的一个小收音匣子带在身上,就在锄地的时候,也要挂在脖子上,边干活边听收音机,还跟着匣里的人唱个不停。有几次,唱着唱着就走神了,一连砍断好几根玉米苗,回过神来忙从苗稠的地方挪几根过来补上了,才免遭一顿家人的臭骂。

邵瑞听着,不由得嘿嘿笑了起来,马五六愣愣地看着他笑,过了一会儿,马五六叹口气说,“你别以为百合就知道乐呵,她心里的苦多着哪,有谁知道?只有她自己清楚。”

快到校门口时,马五六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邵瑞,你今天看见了那个宋根红的妹妹宋小蝶了吧?”

邵瑞点点头,不知马五六为啥单又提她。

“告诉你吧,燕百合就是跟宋小蝶换的亲。”

“跟她换的亲?”邵瑞一时没完全反应过来。

“对”马五六点点头,又进一步说明,“也就是燕百合嫁给宋小蝶的哥哥宋根红,宋小蝶嫁给燕百合的哥哥燕忠,明白了吗?”

“噢,明白了。”

走进了校门,邵瑞又忍不住说:“看来,宋小蝶换亲还换得挺称心,你没听说人家一次就要盖六间大瓦房哩,那可真不容易。”

“是,是不容易。”马五六不冷不热地说,迟疑了一下,他又神神道道地压低声音说,“不过,说不容易也容易,容易不容易也只有她知道。”

邵瑞还想探个明白,可一见到了教室门口,孩子们多了,说话就不方便,他忍了忍,没再问。可心里的疑问一个比一个多,一个比一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