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刘伯温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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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绍兴遇佳人山谷有幽情(1)

刘伯温由杭州迁至绍兴已两月有余。因为是被朝廷下令羁管在绍兴,所以刘伯温在抵达绍兴的第二日就拜会了绍兴知府燕三思。燕三思写得一手好柳体,精通汉学,与刘伯温也有过几次文字之交。他为了显示对刘伯温的钦佩和宽慰,特意在府中设下酒宴,为刘伯温接风洗尘。

刘伯温那时的心绪还未完全好转,原不肯坐席,被燕三思死死地挽留住了,这才勉强入席。

席间说话,燕三思端起一杯酒来,清亮的双目注视着刘伯温,说道:“伯温先生,方国珍乃狡黠不法之徒,素无忠信,惯会使阴谋伎俩。伯温先生大概也有所耳闻,伯温先生此番遭厄,就是方国珍拿银子上上下下打点所致。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断方国珍不得善终。说句实心话,伯温先生能来绍兴,对您而言是‘祸’,对我而言却是‘福’。一来可以向伯温先生讨教学问,方针策略;二来可以诗歌酬唱。来,我先饮下这杯酒!”

说罢,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光。他的一席话说得刘伯温心中暖融融的。

如今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昨日与你称兄道弟的,今日就可能对你落井下石,想不到燕三思竟是这般古道热肠。他举起一杯酒,说道:“知府大人,你的一片美意在下心领了。不过,我在公事里已忙忙碌碌好一阵子,难得清闲下来。不料天降佳机,发配我到绍兴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来,又有大人这般的热心,伯温想在此好好游玩一下,暂不理会那些公务,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还望大人莫要问伯温公事,伯温先行谢过了。”

燕三思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旋即换上一副笑脸说:“伯温先生,你我虽不是金兰之好,但我燕三思敬重先生的为人,不妨向先生交个实底。方国珍前日已派人来到我府上,送来五万两白银,我也收下了。”说到此处就停住了,两眼直视刘伯温。

刘伯温心中着实吃了一惊,眼前的燕三思说他已收下那五万两,看来我刘伯温今日有性命之虞。

刘伯温心中虽然泛起种种念头,但只是一闪而过,以他现在的修为,就是泰山崩于眼前也不为所动,因而,刘伯温双目也盯着燕三思,脸上没有显现丝毫的慌乱。

“大人,有话只管明言,何必这般吞吞吐吐的?”

燕三思倏地将目光投向远处,夹了口菜扔进嘴里,细嚼慢咽后,方说:“伯温先生,我知道你心中一下子涌上好多念头,我不是在故意吊你胃口,开诚布公地说,这个酒席上倘若有第三个人在场,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说刚才那些话。方国珍出重金要我干什么,我不讲先生心中也明了。至于我收下那五万两白银,先生莫要将我看扁,至于有什么用处,我现在不说,但绝不会有一厘一毫用到我个人身上。伯温先生,你可信得过我的话吗?”

“大人以赤诚相见,伯温怎能以小人之心相度呢?”

“伯温先生,我有一要求请先生务必答应。”

“请讲,伯温洗耳恭听。”

“方国珍使小人伎俩,妄图杀害先生。我燕三思偏不让他如愿,因而先生的安全事宜至关重要,我恳请先生听从我的安排,住所我已为先生选好了,僻静、安全。”

“大人,伯温以何德何能承受大人如此厚爱,怕伯温纵使他日肝脑涂地也难报大人的恩情。常言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我的些许小事,大人就不必过虑了。”

“伯温先生,你有所不知,你的密友同知副元帅石抹宜孙大人已严令下官负责保护你在绍兴的安全,若有差池,石抹元帅的重托我怎好交代?另外,都元帅余阈也写来书信,他在信中说,倘若先生有闪失,便是我项上人头不保之时。”

燕三思的一番肺腑之言,在刘伯温心中掀起了波澜,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呢!

燕三思见刘伯温点头默许了自己的请求,喜上眉梢,忙唤过家人冲他低声吩咐几句,家人领命出去了。

燕三思这才转过头来,冲刘伯温开口言道:“伯温先生,我……”

“莫要称我‘先生’了。我想与你八拜结交,结为金兰之好,不知你意下如何?”

“好呀!”燕三思正求之不得,便与刘伯温叙了年岁,燕三思比刘伯温大五岁,刘伯温尊他为“兄台”,燕三思便称刘伯温为“贤弟”。刘伯温提议道:“兄台,你我今日结为金兰之好,莫要行那繁文俗礼,只消兄弟对拜饮下三杯酒便可,兄台认为如何?”

“好,就依贤弟。”两人便在屋中行过了简单的结交礼仪。

这时,家人走进来冲燕三思小声嘀咕了几句,燕三思微微点头,那家人便退了出去。

“贤弟,你身边的仆人太过单薄,只有刘安一人随你来绍兴,这怎么行呢?我特意拨了几个干练的丫鬟婆子去服侍你,她们已去你的新宅院收拾布置去了。你待会儿去那所宅院瞧瞧,需要什么只管说话。”

“唔,多谢兄台。”

就在这时,有一名年轻女子进到房中,让刘伯温的眼目为之一亮。

那女子眉分两道春山,眼注一汪秋水,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用素帕束起。她的身材端正骨肉均称,一口粉花雪白的细齿让无数佳人自愧弗如,纵使美女云集的皇宫内院也寻不出几个这等出色的人来。

刘伯温如坠云雾,不知这位风姿绰约的女子与自己有何干系。

燕三思哈哈一笑,朗声道:“贤弟,她便是我为你寻找来的保镖,也是我的亲侄女,名叫燕飞霞。飞霞,还不快与你刘叔叔见礼。”

那燕飞霞冲刘伯温飘飘万福,开口便如莺声燕语般:“叔叔大人在上,侄女这厢有礼了。”

刘伯温心中好生纳闷,送我个娇娘,名义是她保护我,可她这番弱柳扶风的样子,大概还要我保护她吧。

燕三思看出刘伯温心中所虑,便朝侄女一使眼色,燕飞霞心神领会,开口言道:“侄女自幼跟随师父空灵道长在武当山学艺一共一十二载,虽然是些微末小技,倒不妨为两位叔叔演示一二,以助酒兴。”

燕飞霞倒满一杯茶水,将那杯茶水放到自己的手心之上,暗自运功,那杯中水竟不安分起来,从杯中腾空而起,化作一道水帘横在燕三思与刘伯温之间。燕飞霞运掌如风,左掌一挥那道水帘便被吸进她的手掌中,没有半滴洒落到地上;待她再摊开手,那些水已化作一个鸡蛋大小的冰球。燕飞霞右掌一拍这个冰球,冰球倏地飞向墙壁,它并未在墙上碰个粉身碎骨而是深深地砸进了墙体。燕飞霞还要倒第二杯茶水,却被燕三思拦住:“我的宝贝侄女,莫要再练了,叔叔最值钱的就是这处房子,你若弄得千疮百孔,那可就要了叔叔的老命。”

燕飞霞很听话,又运功将那个冰球吸了出来,放回到茶杯时又在刹那间变回到刚才茶水的样子,除了墙上多了个洞外,一切与刚才无异。

刘伯温心中暗自称奇,这燕飞霞的内功要比朱珠深厚得多,不可轻视了这个女子。

自此,刘伯温又回到了闲云野鹤般的生活,终日游山玩水,赋诗饮酒,快活自在,连神仙都要逊上三分。然而,一到了晚上他又像换了个人似的,点灯夜读成了他雷打不动的规矩。下人们都想不明白,老爷为何在白日那样放荡不羁,在夜间又这般清静自守。

燕飞霞的芳龄一十八岁,倘若刘伯温被家人称作“老古怪”的话,燕飞霞则毫无疑问成为“小古怪”。她保护刘伯温的安全并不是时时形影相随,而是行动神秘,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尽她的职。她有时一句话也不讲,有时讲起来却是滔滔不绝。特别是每个晚上,她总要飞身上房在房顶上坐上一两个时辰。

刘伯温在绍兴的日子表面上看去波澜不惊,刘伯温也乐得做个逍遥自在的隐士,然而,他心中的忧愁却比在官场时更深了。

刘伯温有了清闲,常在夜深人静之时独坐观心,往往感到以前的痴心妄想如烟消云散般散去而真知灼见时时显露,常由其中得到莫大的机趣。然而真知灼见的若隐若现与妄心痴想的无路可走,又在他的心中掀起波澜。

他在时局变化里参禅悟道,印证自我。他每夜观星象,已见到象征元顺朝命数的帝王之星星光惨淡,幽隐之势已成定局,而数颗新星,星光清亮,难分伯仲,预兆天下群雄逐鹿之势。再现自己那颗命相之星,星光内敛,闪烁不定,可见吉凶难料。

这次羁管,让他心灰意冷,已决心从此退隐江湖,谁亡谁兴谁浮谁沉都与他刘伯温没什么干系,他只想做个天南地北随遇而安的江湖隐士。还有另一桩事时时让他想起却总也放不下——那便是朱珠的下落。

他与朱珠虽无夫妻名分却有夫妻之实,朱珠在时自己很少向她倾诉衷肠,如今四海茫茫难觅踪迹时,却有一肚子情话无处诉说。他心中一直在盼望阴历七月二十七日的到来,也好通过那神镜获知朱珠的下落。自己掐指一算已是阴历七月初三了,再过二十多天,再过二十多天,他在心中劝慰自己,人生百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更何况仅仅二十多天。

到了七月初七的晚上,刘伯温的心中便已焦躁不安,他蓦然想起今夜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之时,心中顿生无限慨叹,自己独自一人掂了一壶酒、一盘果蔬来到院中。

一轮冷月高悬庭中,向茫茫大地撒下一片清辉。阵阵秋风吹来,让人感到不胜凄凉。

刘伯温坐在石凳上,遥望星河,找寻着牛郎织女二星,心中想起孩童时听母亲讲牛郎织女的故事,牛郎织女的悲欢离合让他流下同情的泪水,至于那个可恶的王母娘娘却让他恨得咬牙切齿,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想起不由得莞尔一笑,率真活泼的童年时光是一去不复返了。

渺渺银河中他看不见那条由乌鸦、天鹊、龙凤之类搭起的鹊桥,他在想象着牛郎织女快步飞奔上鹊桥,两个人紧紧地抱作一团,互诉衷肠……

他呷了一口酒,热辣辣的,他是强咽进肚中的,肚中很快像有团火在燃烧。他还想牛郎织女隔着银河相思的愁苦之情,一首幼时背得滚熟的古诗涌上心头,情不自禁地吟诵起来: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河汉……

背到“河汉”这句时,却发现自己已想不起下边是什么,正要叹自己有些老时,却有人清脆地接出了下几句:“‘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我背得可对吗,叔叔?”

刘伯温寻声望去,却见燕飞霞一身素白坐在那屋脊之上,嘴角似乎还挂着顽皮的笑容。

刘伯温这才想起这小妮子有这个嗜好,夜夜坐在高处,就那么一个人枯坐,因而召唤道:“唔,原来是飞霞呀,差点惊得我魂灵出窍,下来吧,咱们一起看夜景。”

不料,燕飞霞却摇了摇头。

“叔叔,还是有劳您老人家上屋顶吧。”

“叔叔老了,腿脚筋骨都不中用了,没有你那身轻如燕的身手,你还是下来吧。”

“不,在屋顶上看要离月亮近一些,叔叔嫌上房劳累,飞霞可以代劳。”说罢,燕飞霞如白衣仙子飘飘落下,脚尖只在地上轻轻一点,同时一只手已牢牢抓住刘伯温的肩头,将刘伯温提到了房顶上。小妮子做事这般怪异,刘伯温今夜才有了真正的领教。

“叔叔,你一人独坐院中赏夜景,是不是睡不着呢?”

刘伯温就势找了一处较为干净的地方盘膝而坐,反过来问燕飞霞:“飞霞,你在这里做什么呢?是在想心事吗?”

“叔叔先讲。”

“唔,我在想心事。”

“我也在想心事。”

“你有什么心事呀?”刘伯温知道像这么大的少女心思是最难琢磨的,自燕飞霞来到他身边后,他早就留意到美娇娃心事重重,可他一直没有问,今夜不知因为什么,他突然想要问个清楚。

“我的——我的心事不大好说。”俏丽的脸早已飞上两片桃红,“叔叔,你在想人吧?”

“对,我在想一个人。”

“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刘伯温沉吟了片刻,也不知该不该向眼前这个美娇娃倾露自己的情事,最后才说:

“是一个女人。”

燕飞霞一直认为她这位叔叔满肚子城府,从不肯将自己的心事讲给别人,自己不过是好奇地问问,并不指望他回答什么,不料刘伯温直截了当地回答了。

她歪着头,用手托腮想了一会儿说:“她是你的亲人吧?”

“说亲人不是亲人,说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刘伯温也许是因这问题在心中憋得太久,从来无人问起,今夜燕飞霞问起,正好可以一吐为快。刘伯温没有准确的字眼回答问题,一边在想着朱珠。“那她一定长得很美,我想。”燕飞霞自下了断语,却用两只会讲话的大眼望着刘伯温,以求印证。

“是的,她很美。”

“那她长什么样子啊?”这边有无穷无尽的疑问。

朱珠的样子,熟悉而又陌生,刘伯温不知该怎样描述朱珠,只得说:“有一天我会让你亲眼看到。”

“那她为什么不在你身边呀?”大有刨根问底的架势。

“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一直在找她。她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也没有家,天地茫茫人潮人海,我也不知她在哪里。”

“哇”的一声,燕飞霞开始号啕大哭,事先没有任何征兆,这让刘伯温惊诧不已,连忙问:“飞霞,你这是怎么啦,好好的你怎么就哭了起来?”

平日里这个还算文静的女孩此时哭得像一枝梨花春带雨,朱珠也曾这么哭过,眼见燕飞霞这么无所忌惮地哭,必定是有什么伤心事,刘伯温的心头也顿感酸楚。

好在燕飞霞的泪水没有像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哭了一阵子便止住了。当她用手帕擦干脸上的最后一滴泪,抬起头看到刘伯温脸上流露出无措、怜爱、惊诧等糅合在一起的复杂表情,却咯咯地笑起来。

“飞霞,你怎么突然哭了,又突然笑了?”

听到问话,燕飞霞的眼眶分明又红了,但她把头抬起,注视那茫茫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