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过地上细碎的砂砾，抬脚跨出铁门，将所有阴霾和疯癫的生活一起甩在身后，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晕出一层淡金色柔软的光芒，苏湘深吸了口气，然后一抬头，愣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气已经有些凉下来了，楚峥穿着件英挺落拓的浅灰色衬衣，袖子挽到胳膊肘，手臂搭在车窗上，指间夹着支香烟，并不抽，就那么任它吐着一个又一个淡蓝色的圆圈，由小变大，直至消散，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眉眼微垂，露出的侧脸硬朗而英俊。
王效海脸上原本堆挤出来的笑容顿时扩得更大更深了，他近乎谄媚地弓着腰向前快走几步：“楚少爷，我把人给带出来……不，我把我女儿接出来了，你看那事儿……”
苏湘诧异地侧头看了眼地中海，然后又看向楚峥，楚峥并没有搭理王效海的意思，见苏湘出来，他将烟头利落地弹掉，打开车门，直接招手冲苏湘道：“上车，先带你去吃饭。”
“楚少爷！”王效海有点儿急了，脸上的笑容有些变形，“你答应过的，我儿子的事情……”
楚峥的眉头不耐烦地皱了起来，终于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飞刀似的，凉薄得很，王效海一时怔住，苏湘没什么犹豫地直接越过他抬脚上了车，将车门“啪”地一关，歪头对楚峥笑：“走吧，现在饿得我能吃下一条街。”
方向盘一打，车子“唰”地划出一道漂亮流畅的弧线，带起一些细小的砂砾和尘土，在王效海眼巴巴的视线中绝尘而去。
苏湘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下意识地跟在车后跑了几步，胖胖的身子一颤一颤的，很快就因为气息不稳而停了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仰着脖子大声喊道：“你答应过的，不能食言……”
苏湘将视线收回，转而落在前座的楚峥身上：“我这好不容易才父女相聚呢，你就横插一脚把我们给拆散了，这样真的好吗？”
楚峥微微侧头，飞薄的唇角朝上提了提：“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这话听进苏湘耳朵里便染了几分暧昧的味道，她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多情了，心头砰地跳动起来，半晌才重又恢复了及节奏。
“反正别再送我回去就成，我怕他扭头再把我卖给别人，好歹你还算是个熟人呢，哎哎哎，别关窗。”苏湘有些贪婪得深深吸了口外面的空气，一副跟世界久违的架势，陶醉地半闭着眼睛，遮掉了眼底起伏的情绪，“你答应他什么了？”
“他儿子在外面惹了祸事，求我摆平，我提了要求，让他顺道把你捞出来了。”楚峥伸出一只手贴着她的额头往后拨开，随即关了窗子，“空气里全是烟尘尾气味儿，有什么好闻的。”
苏湘有些高兴，她觉得楚峥变了，自精神病院出来后的楚峥，变得更加鲜活有人情味儿了。
楚峥带苏湘去了一家泰国餐厅，外面明明是天气明媚，光芒万丈的样子，到了里面的光线却有些昏暗，乍一进去还有些不适应的眯了眯眼，等适应后才发现餐厅里的装饰布局都很雅致，暖色的灯光营造出一种宁静优雅的氛围，碗碟都十分精致，里面的菜也很精致，只是量有些少，苏湘一口气扫光了几个盘子，这才觉得肚子里稍微有点底儿。
“原来你还真是个少爷啊。”苏湘觉得没那么饿了，也想起了要问的话，边夹了一筷子菜边朝笑嘻嘻地朝对方看去，半真半假道，“你为什么要救我出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楚峥自动忽略掉她最后一句话，面无表情地喝了口冷饮：“当初若不是我让你带阿兴出去，你也不会留到现在。”
这算是亏欠？苏湘不置可否，捻了捻手上的筷子：“说起来，你这么冷冰冰的人，对阿兴倒是真好。”
这话有些太私人，苏湘以为按着以前的惯例，对方不会回答，不料楚峥只是略一停顿，开口道：“刚进去的时候，我身上的伤比较多，多亏了阿兴的帮忙和照顾，算是我欠他的，而且他也的确是个可怜孩子，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至于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总归跟送他进去的人脱不了干系，如今他能再出来，不说已经将对方压下去了，至少也是旗鼓相当。苏湘没有再问，两人沉默着吃完这顿饭，末了还是楚峥先开了口：“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那个家是不能回了，先找个住的地方吧，再去打份工。”苏湘朝窗外看了看，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熙往，十分的热闹，这是种跟精神病院完全不一样的热闹，明亮而欢快，就连街头叉腰对骂的两人也似乎有意思多了，她笑着抓了抓下巴，还没忘记主要任务，“然后再去找郝帅吧，有些事需要处理下。”
楚峥的眉头一下子蹙了起来，眉眼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悦的光，但是速度极快，等苏湘转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愿意跟着我吗。”楚峥状似无意地道，“我正好需要招个助理。”
“啊？”这完全有些出乎苏湘的意料了，巨大的惊喜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楚峥以为她不愿意，眉头不自觉皱得更紧了，“包吃包住，五险一金，加班有奖金，出差有补贴……”
“等等等。”苏湘连忙制止他，“可是，你就不怕我什么都不会吗？你这……应该是关键时期吧，不怕我给你搞砸了啊？”
“没有什么比自己人更重要的。”楚峥如是说。
于是苏湘懂了，八成他在公司来了个大换血，这时候需要人才，但更需要的是自己的心腹，苏湘身世清白，又算是跟他共同患过难的战友，用起来也放心，于是苏湘没再推辞：“好，我什么时候上岗？”
楚峥重新靠回椅背，肩膀放松，眉目间的褶痕不着痕迹地舒展开来，淡淡地道：“明天。”
苏湘正端了杯子喝水，闻言“噗”的一口差点喷出来，这人是个吸血鬼吧，是吧，是吧！好歹也让她喘口气呢，但楚峥完全不给她任何犹豫和思考的空间，像是怕她会反悔似的。
当天，楚峥就带着苏湘火速置办了手机，电话卡，衣服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最后开车将她到一座小公寓前：“这是公司宿舍。”
“哦哦。”苏湘问，“公司在哪里，我要不要先熟悉一下路线。”
“有点儿远，明天早晨七点半我会过来接你，不用担心。”
公司的宿舍为什么会安排得离着公司“有点儿远”……苏湘压下心头的小疑惑，战战兢兢地拎了东西准备下车：“那什么，不好意思啊，让你破费了这么多钱。”
“没什么。”楚峥也随后跟下车，将后备箱的东西提出来，率先迈步朝楼上走去，边走边道，“这些钱会从你的工资里扣的。”
苏湘：“……”
前面的先生麻烦你先等等，早说这些充满了直男审美，巨贵又巨丑的东西是需要我自己掏腰包的，请让我自己挑选好嘛？！你那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大手一挥什么都往购物车里丢的潇洒豪迈劲儿，原来是建立在我的金钱之上的！
不知道现在辞职还来不来得及呢？
走在前头的楚峥没听见动静，突然回过头来看她：“怎么不走了？”
“没没没，这就来！”苏湘拎着东西健步如飞地跑上前去，特别体贴地想要从他手中将东西接过去，“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快回去歇着吧，这些东西我拿上去就好，对了，几楼来着？”
楚峥没松手，眼神清凌凌地看着她：“渴了，上去喝杯水。”
真是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房子是两室一厅的小户型，里面明显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了，地板上纤尘不染，亮的能当镜子照，家具一应俱全，装饰简约而不简单，苏湘不傻，看出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员工宿舍，但她手上根本没钱，没钱就没有话语权，再推脱就显得虚伪了。
楚峥将东西帮她搬进来，大体说了下各种电器的使用情况，并没有多做逗留，忙完就准备走了，反倒是苏湘不好意思起来，哒哒两步跟他出了门：“你不喝水了么？”
“改天吧。”楚峥朝她摆了摆手，“改天再过来喝吧，你今天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苏湘突然生出些不舍的情绪来，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路上小心之类的话，就见楚峥干脆利落地转身，两步走到对面的门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苏湘：“……”一万头草尼玛从心头咆哮着奔腾而过。
楚峥转身关门时又看了嘴巴张得能塞进半个拳头去的苏湘一眼，顿了顿：“哦，忘了说，我就住在你对门，明天见。”
说完“咔哒”一声，将门关上了。
“系统，你确定这个楚峥还是原来的楚峥吗？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从精神病院出来后就基因突变了吗？”
“淡定。”系统笑嘻嘻地安抚道，“女人生气了容易长皱纹呦~”
没有生气，苏湘心想，她觉得这样的楚峥还挺……迷人的，有股淡淡的霸总范儿。想罢，她用手指按上眼角，咧着嘴角笑眯眯地转身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