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是个无眠的夜。
关于过去，关于魔尊，孟章与林幺九有一筐话要说。然而还没起个头呢，门被敲响了。
深夜来访的花钺容夤夜而来，仍是一副女装大佬的打扮：一袭百花曳地裙，羽扇当面。身上也不知带着什么香料，浓郁得近乎辛辣。路过之处，路人皆忍不住打喷嚏。
待见到孟章，花钺容面上神情甚是肃穆：“魔尊跑了。”
林幺九很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凤疏。
孟章只是淡然道：“你可曾通知其他两族？”
花钺容避开眼，梗着脖子道：“不曾。”
凤疏将将恢复魔尊的意识，应是最弱的时候——若是能在这时，将他一举击毙，那么妖族在三族中的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华容月派人看守，本也是想找机会杀进去。然而他终究是低估了魔尊的实力。派去的那些个妖兵尽皆被灭了口，死之前甚至都顾不上通风报信。若非他起了疑心去查看，竟是一直被瞒在鼓里。
孟章早已洞察花钺容的私心，现下听来，也并不吃惊：“这终究是你三族之事。你来找我，并没有什么用。”
若此前孟章还会可有可无地搭把手，那么林幺九与魔尊的关联也使他谨慎应对。当然最教人奇怪的是，林幺九何以能够净化魔气。
花钺容情知不能轻易打动孟章，舍了老脸软磨硬泡。
林幺九看得目瞪口呆，再瞅着孟章冷面的样子，忍俊不禁。最终孟章甩出来一张真言符：“你一个妖王，还是要点脸吧。若是你手下见着你这般，还不是闹着要自杀？符你拿去，能避免魔气侵蚀。”
那符还是暗道事件后，朝清光君要的，准备给林幺九用。没成想还没送出去，就发现了对方根本不需要，也就便宜了他。
无论妖力怎么强大，对上魔气总是怂了三分。花钺容心中大喜，朝孟章抛了个媚眼：“我什么样，神君还不知道？里里外外，早就给你看了个遍的吧。”
说罢，在孟章出手开揍之前，风一般低溜走了。
林幺九看着洞开的门，又看看孟章，面色神色怪异，嘴角噙着笑：“我竟是不知，神君还有些特殊嗜好？”
孟章眯眼，曼声道：“我有没有，你不知道？”他靠得极近，呼吸的热气打在林幺九的脸上，像是有热乎乎的气流拂面。林幺九顿时面红耳赤。孟章又去捻她的耳垂，带着鼻音道：“嗯？”
低音炮瞬间俘虏了林幺九的内心。她嘟囔道：“好了，我们说正事……怎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哦。劳什子皮影戏还没解决，凤疏又跳了出来。这是要干啥？”
孟章遥遥望向窗外，不动声色道：“皮影戏吗，马上就要结束了。”
朱雀盯着那少年魂魄看了许久，冷声道：“可记得你身上的魔气是如何消失的？”
少年瑟缩了下，迷茫道：“我也不知……方才见着诸位大人，一下清醒了过来。那魔气，却是来得奇怪，去得也奇怪。”
“来得奇怪？”朱雀嗤了声，“你未生就死，好容易借着皮影戏‘生’了一回，又被打破，心声愤懑。一时鬼迷心窍，与魔族做了交易，引得魔气入体。是也不是？”
那少年听罢，当真想了起来。
他的魂魄原本散在兽皮上，因全城烧毁兽皮，他也受尽烈焰灼烧之苦，相死不能，想生更痛。就在那时，一人走到了他面前，说：“想要解脱吗？我们做个交易。”
那人全身裹在玄衣里，戴着帷帽，完全看不出样子来。
少年浑身剧痛，无一处不灼热，唯有意识分外清醒。听到能解脱，哪怕是刀山火海抑或是马里亚纳海沟一般深的坑，也是会跳下去的。
“后来我要承担什么，却是不记得了。奇怪，我当时被灼烧，灵魂几乎成了碎片，又是如何成了现在完整的我呢？”
朱雀哦了声，随口道：“那是因为你交出去的，是灵魂。”
所以哪怕这灵魂再完整，也与少年本魂无关了。
朱雀不再多说。她双手一并，捏了个手印，指尖映出灼灼白光，指向少年额头。少年来不及多说什么，脑海里自动涌现出他被孟章抓出来后的情景。
在看到那魔气渗向林幺九，尔后自动消失时，她停了下来，面上带着惊讶和不解。
少年睁大了眼，揉了揉脑袋，却一点也想不起方才发生了什么。面前的女君神色颇有些不对，像是要吃人一般。
朱雀揉了揉眉心，抓住他的领子跃到空中：“走吧，送你去见神君。”
然而刚到了门口，就见着一女子冲了出来。她身上有着奇异的香味，猛地灌了过来，教朱雀猝不及防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便是少年魂魄，也忍不住打了起来。
两人一声接一声的，倒像是表演二重唱。
朱雀不想如此出糗，好容易忍了下来，朝孟章一拱手道：“‘走马皮影一场戏，鬼魅浮生。魑魅魍魉梦一场，尊者归来’，据我等推测，怕是应了魔尊重生之象。龙宫底层塌陷，魔气四溢。应是从那时起，魔族就开始筹备了。此地应是紧要关隘，与魔尊重生关系重大。至于为何选择这个地方，却是还不曾探查出来。”
孟章以指敲了敲案几，看着朱雀道：“魔尊重生，应的是众生之劫。那么为何在这个时候？”
除非积攒够了偌大的怨气……林幺九心中一动，道：“会不会始于鲛人之祸呢？北海，东海鲛人据说死相惨烈，鲜血染红了大半个海域。” 她觑了眼朱雀，继续道，“若非南海鲛人被妖族收留，怕是难逃一劫。鲛人乃是。”
龙族早已式微，天地间也不知还有几条，鲛人已几乎在水族中称霸。如今水中霸主去了一半，确实足以称得上灾祸之始了。
孟章顺着林幺九的话，冷不丁道：“天帝近期可是要有大动作？”
朱雀一惊，咬住了唇。孟章见她细微表情，已然明了，冷哼了声：“三族之祸，始于自身。你可将此间情况，详细报与他听。若是他一意孤行，那承担后果就是了。”
作为魔尊，凤疏俨然嫩得很——也与现下天地间怨气不那么充足有关。若是三族混乱，那么就难以把控了。
朱雀心知肚明，只得道：“神君可愿多留一段时日？毕竟凡人无辜……”
“我若不留一段时日，怎对得起你盛情相邀？”孟章哂道。
朱雀无奈，再三向林幺九告罪，方才连夜奔赴天庭。
人将将一走，林幺九一下子蔫儿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孟章觉得好笑又心疼：“方才怎不去睡？”
“我得看住你啊。”林幺九小声嘟囔着，头一点点地，竟是坐着就睡着了。
孟章听得心中微疼，见她如此，便将人打横报了起来，温柔地放在了床上。
月光皎皎，穿过纸窗照了进来，映着她细腻如白瓷般的肌肤。孟章微微探口气，摸了摸她的脸。林幺九却是一巴掌打过来，正正打在了孟章脸色。
孟章：“……”
清脆的一声响，林幺九也迷迷糊糊醒过来，只觉得手心有些疼。她问了声怎么了，不待他回答，又道：“若非朱雀最后请求，你也要留下来的吧？”
孟章顿时觉得她聪明了几分：“反正哪里都疑点重重，这里更甚。不过我总有种感觉，这里怕是对你我来说，有更深的意义……”说着话，却听得林幺九呼吸渐趋于平稳。孟章住了声，微微笑了声，便挨着她躺了下来。
护城河边，城墙之下，朱雀依靠着墙站了许久，方才等到一人。她有些不悦：“怎用了这么久？”
威压之下，对方双膝一软，跪到了地上：“大家伙儿都睡了，才敢溜出来的。还请大人莫怪。”
朱雀不耐烦道：“废话少说。可是查到了什么？”
“魔尊已然现世，就在妖族之内。”
朱雀大吃一惊：“我就说……曾见得妖族内漫出冲天魔气。可是妖王至今不曾传出信来，可是整个妖都已被魔族控制？”
对方摇了摇头：“无足够的怨气供给，魔尊现下很弱。据我猜测，应是妖王瞒住了消息，想要先下手控制住魔尊……”
“他疯了！”朱雀怒道，“不行，这事要赶快告知天帝与人皇。”
她抬脚要走，又道：“依你看来，林幺九的来历可有眉目？她身边跟着的玄龟又是怎么回事，灵力如何？”
对方沉默了半晌，苦笑道：“大人都看不出来，我更是看不出来啦。那玄龟乃是一直跟着她的。想来还是蛋的时候，就被她捡了养在身边。灵力应是不弱。”
“她对孟章神君……”
“两情相悦。”
朱雀哼了声，面色沉了下来：“好了，你回去吧。”
“大人，尚有一疑惑……那个少年到底是怎么了？”
“你为何会关注他？”朱雀警惕道。
“未生已死之魂……同病相怜罢了。若非遇上大人，也不会有我的今日。”
“你记得自然是最好。”朱雀面色缓了下来，“那句言语是真的。不过他身上的魔气，并非是魔族手脚，而是为了让孟章神君来此，顺便探一探林幺九的底细。”
没成想越探越迷糊。
朱雀见对方忍不住哆嗦，便又道：“虽则让他遭了一回罪，但是遇着神君，将能借机投胎。一因结一果，于他也是幸事。你去吧。”
对方这才五体投地，长揖后离开。
此时已至东方既白。
朱雀就着晨晓，将此间事情及推测梳理了个明白。她吹了个口哨，天边响应似的传来一声鸟啼。
不多时，一只巴掌大小的青蓝色鸟儿飞了过来，落在了她的肩头。她将前因后果说个明白，尤其是魔尊现世。在提到林幺九时，只讲仍待观察。待陈述完毕，口中“呼吁”一声，那鸟儿如闪电般急速冲上了天空，眨眼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