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章迟迟不曾作答。
林幺九先是不敢抬头看他,后来抬了头,发现孟章移开了视线,心中突了一突。虽然一开始并没有期待他的答案,但是真的到了临头,才发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洒脱嘛。
孟章注意到她一双眸子从闪闪发光到黯然失色,要开口时又听到对方说:“怎么样,有没有被感动到?!觉得我的情话一流?哎看来是没有。那以后我要多练练啦,一旦遇到我的白马王子,下手要快,准,狠!”
白马?王子??
孟章眯了眯眼睛,道:“你喜欢白马?没想到口味这么重啊。”
林幺九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还被人呛回来,肺都快要气炸了。她怒道:“没文化真可怕!!白马王子,是指我的真命天子……算了你个古人,说了也不懂。退一万步说,马也比龙好的吧?龙才是重口味!”
孟章瞅了瞅她,没出声。
不管怎样,两人算打了个平手,暂时偃旗息鼓。
只不过,林幺九原本是攥着孟章衣襟的。这样一来,只得愤愤松了手。
山洞越往里走,逐渐变得窄了。起初两人并行,林幺九还不觉着害怕。到后来两人一前一后时,孟章一人走在前面,夜明珠不甚明亮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林幺九就觉出些不安来。
按照惯例,不是前面有大杀器,就是后面。被自己吓到的林幺九呼吸不由变得紧促起来。恰在此时,她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地。孟章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连身子都不转,就用一只手拉住了她。
哎赌气归赌气,心还是好的对不对?林幺九这么安慰着,发现孟章挠了挠她的手心……人却是不言语,径直往前走。敢情说先说话谁就输?可以说是十分闷骚了。她这么想着,便也赌了气,想把手拿回来,却发现对方不松手。较劲了几次后,便索性也不管了,只紧紧跟着。
走着走着,孟章突然觉出身后有魔气,一个扭身掐住了……林幺九。
林幺九不妨他出手如电,且手劲很大,不由得艰难地翻了个白眼,用气息道:“你病又犯了吗?”
孟章连忙松手,犹豫了一犹豫,侧着身子摸了摸林幺九的狗头,道:“误伤了。回头算你工伤。”
林幺九看他一张笑脸,又想起朱雀的那些话,心中却是一喜。神君爱对自己笑,还能说明什么?!甚至打破自己一贯的原则,在黑灯瞎火里拉自己的小手。等……等下,刚那个他摸自己头,是两手都放在上面,像是揉面团的那种。那么拉住她的又是啥?
“神君大人,”她颤抖着声音道。
孟章听出她声音不对,不由得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随着林幺九靠得越来越近,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她的影子也缩了回来。与所有人的影子不同。他的就想是会自己有意识一般,鼓动成了一个庞大的很奇怪的样子来。孟章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林幺九却是半点也不敢看自己的样子,只是快要哭了:“您能告诉我,什么东西在抓我的手?”
孟章倒是知道,何以他方才会错伤了林幺九。那魔气不知何时聚到了林幺九身旁,躲在了她的影子里。而她的手中,自然也是攥着一缕。
这么说着,林幺九的手像是有了自己意识般,扬了起来。她一边尖叫着,一边狠狠又落了下来,像是挥舞着鞭子似的,一缕魔气朝着孟章砸去。
竟是如此大胆了。孟章冷哼了声,手一抬,一挥,那屡魔气瞬间被打散。他眯着眼,准备冲着林幺九……的影子挥去。林幺九胆战心惊地,以为他要揍自己,惊惶之下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就在这时,她隐约瞧见一个人影,手中举着大大的斧头,朝着一无所觉的孟章砍去。
“小心!”林幺九警告了声,急奔几步到了他跟前,推了他一把。她手气甚大,孟章竟是被退得晃了一晃。出手的那一掌微微对偏,不过那些魔气也尖叫着四散开来。
孟章站稳了身子,准备将魔气一网打尽,却见着林幺九站在他身侧,一双眼眸发红。
林幺九怔怔地看着孟章,道:“呦呦。”
孟章心神俱震,一时间竟似是被唤起久远的记忆。
仿佛在万万年之前,在世间万物尚未诞生之前,那时世间寂寞得很。他被父神创建了以后,对着一片混沌 ,心中茫茫然。而父神每日雕琢,不知在忙些什么。他站在父神的宫殿外,坐靠着大门,心中有些说不明白的情绪。也不知到了那一日,父神突然抱着一个女娃娃出来,喜道:“我儿,你可欢喜?”
那女娃娃好小一只。白白嫩嫩的,看上去又细又软,他都有些不敢伸手,怕掐疼她。她瞪着一双小眼,对着他笑。那双眼睛里像是揉进了千万星河,好看极了。
不是像……而是在她出生后,父神便劈了天地,造了星河,像是为初出声的婴儿,送上了一份大礼。
不知怎地,有了那小娃娃后,孟章反倒像是更寂寞了。他看她哭,逗她笑,眼中的疏离却像是隔了十万八千里。
父神看出他的情绪,却是对小娃娃更好了。
孟章要在很多年以后才知晓,那种情绪,叫做妒忌。
尽管那小娃娃又萌又可爱,但是他忍不住总要将她闹哭——偷偷捏人家脸蛋,扮鬼脸……他穷尽幼稚的办法。一次小娃娃哭着哭着突然咬住他的手指。她还没长牙,牙床软软的,整个人都是肉肉的,孟章像是第一次意识到,她是一个生命。继自己以后,世间的第一个生命,也可能会是唯一伴着他的人,他突然就停止了那些冲动的恶作剧,并且开始变得期待起来。
小娃娃说出的第一个字是哟,孟章错听成了“呦”,便擅自为她取名呦呦——哪怕他自己都是无名的熊孩子一个。
父神太忙了。要开天,要辟地,要日月星辰,要江河湖海……于是看护小娃娃变成了孟章的日常。
也就是眨眼功夫……但凡养孩子,总是会觉得孩子长得很快的。小娃娃从单音词哟,长成了活泼机灵的小丫头,跟在他后面不停地念“呦呦,呦呦,呦呦。”开心极了。
孟章一再告诉小丫头,呦呦是她自己的名字。然而小丫头还是开心地叫个不停。在他几乎以为对方是个傻瓜,而焦虑个不停时,觑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偷笑,才晓得人小是小,已然有了主意能调侃他了。他作势去揍她,小丫头尖叫着抛开。
后来不知怎么闹的,他变了原形,驮着小丫头片子去看云,一直走到云彩边际。那时天的边际已经很大了——当然以后会更大。
夕阳晚照。火红的太阳光辉映衬着万丈如织的云朵儿,流光溢彩,美得让人心惊。云边点缀着晚霞,竟是五颜六色的,好看得紧。福至心灵,他用沾了晚霞的云,为她编织了衣裙。
小丫头笑逐颜开,几乎看不到眼了。一双细眉弯弯的,两个梨涡像是有光,诱得孟章手痒痒,伸手戳了一戳。小丫头张口,露出还没长齐的牙齿来,口齿清晰道:“哥哥。”
此前从未有人教过她那个字眼。孟章逗她开口,无论说什么字词她都说“呦呦”,然而就在那天,那刻,她无师自通,张口就道了哥哥。
如仙鸟齐鸣,婉转悦耳。孟章万分感动的同时,也深深怀疑小丫头是因为花裙子被感动到了。喏,爱美呢,是女人的天性,从牙牙学语的小丫头,到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不,他并没有看到她老。
在此之后,小丫头又开始呦呦分不清。孟章也就不再要她分辨个明白。反正她知道,他叫呦呦是在唤自己,而他也知道,她唤呦呦是在叫自己,也就罢了。那时候世间出了父神与他们,另有了许多物种。然而那又如何?他有她,她有他,自成一方小天地。
呦呦生来就享受万千宠爱,先是父神为她摘日月星辰,后有孟章驮着她飞行万里,去接清晨第一滴露珠洗漱,去天的尽头看晚霞万丈。
再后来,他如呵护一颗小幼苗般照顾小丫头。然后在某一天,她被人抢走了。
而他,竟是也忘了呦呦?!孟章怒瞪着眼前人,问道:“你把呦呦带哪儿了?”
林幺九刚刚只是晃了个神,醒过神来却发现孟章愣怔许久,怎么唤都不醒,又惊又怕。现下人却是醒了,又好像……不醒更好。她愣愣地道:“呦呦?那是什么?谁是呦呦?”
孟章往前走了两步,林幺九随着后退,很快便贴到了墙壁上。孟章双眼迷离,讲话却仍是口齿清晰,道:“您不许我们亲近,我答应你了的,可是你还是把她带走了。”说到这里,他有些不甘,但是又很快调整了过来,问道,“我答应你,不找她。但是她还好么?”
您?这世间有谁,当得上地位崇高开天辟地第一兽,若是放在21世纪,早该进图书馆的孟章神君尊称一声“您”,而且还能让他听从对方的安排?林幺九不知是该诧异,还是害怕。呦呦是何人?是男是女?与孟章是什么关系?
孟章见她不答,眼中迷离之色更甚。他歪着头,竟透出几分天真来。他伸手,捏着林幺九的脸往两边拉,嘟囔道:“笑。”
林幺九:……我谢谢您咧大爷!奈何形势比人强,脸被人扯得生疼,还拉不开对方。她只得咧着嘴,装出笑的样子来。
“不对!你这样不美!”孟章瞪视着她,十分不满意,又扯了扯。
忒么的你还当真了……林幺九心中狠狠骂着,却知道眼前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只好努力去想,回头一定要向情形的孟章描述一下这个场景,囧不死他!想着那个画面,林幺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孟章满意极了。伸着手指,像是想戳又不敢戳。在林幺九肌肉都快要笑僵了的时候,他终于戳了上去,嘿嘿道:“小梨涡,好看~”
林幺九脑海中瞬间有十万水军刷屏,清一色大写的:“被调戏了!”“孟章会调戏人?”“妈妈被调戏了怎么办?”“论反调戏的一百零一条套路”……
就在林幺九险些宕机的刹那,孟章眼一闭,倒进了林幺九的怀里。嘭的一声,不是心跳加速,而是心口被撞……是真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