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十二金钱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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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湖畔扬镖两逢盗谍 夕阳鸣镝三斗腾蛇(2)

那缉私营哨官张德功也吆喊兵丁:“弟兄们脚跟下加快些。”于是镖行一行人等又紧走了一段路。只见湖中四五只帆船,正往下水走着;忽从下游驶上来七八号大大小小的船只,远远地就向下水船招呼:“不要往下走了,前面过不去。”这四五只船正走得顺风顺水,猛被迎头一拦,不知何事,船还是走着。管船的就站起来,大声探问:“什么缘故,不许人走了?”上水船的水手却只摇手说道:“不要打听,赶快退回去就完了。”用手往回一指道:“你看,全退回来了,我还冤你不成?”说着,这船便错开驶过去了。接着后面又有退回来的船。想是这后退回来的船夫跟这下水船的人认识,两面一搭话,这四五只船俱都收篷缓行,一叠声地询问缘由。来船的人说道:“要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们也断不透。我们的船也是正往下水走着,到范公堤那边附近,忽然堤上跑来两匹快马,到湖边勒住缰绳,喝令我们前面的两只船赶紧退回。船上的人盘问他们为什么不教走?这两个人把眼一瞪,开口就骂瞎眼、混蛋。我们正在疑惑,谁知马上一个青年竟一扬手打出一支袖箭,把前船上一个水手的左耳朵给射穿了。这个水手慌忙往船里一钻,险些掉在湖里。这一来吓得我们全不敢走了。跟着那两个骑马的人高声吆喝:‘所有船只,全给我退回去三里地,如敢有不遵命的,或者伸头探脑的、多嘴多舌的,小心你们的脑袋,这一箭只是做个榜样。’我们这才听出来敢情不是官面。咱们一个使船的犯不上卖命,于是就折回来了。”说着,这船夫用手一指道:“你瞧,那不是全回来了么?那第六只船就是那个挨袖箭射的。他们不是说教退出三里地么?依我想越远越好,说不定要出什么差错呢!”这船夫们一面说话,一面操桨,后面的船也全吓得折回来了。

这时节,胡镖头和铁掌黑鹰程岳远远望见成帮的船退了回来,早已觉得可疑。他们便放缓了马,凑近湖滨,留神听去,听到这些话便已猜出十之八九。二人立刻把马一催,追上镖驮大队。胡孟刚向众镖师齐打招呼,命大家各自留神湖上的动静。

果然越往前走,湖里越觉清静,不但下水船全不走了,就是上水船此刻也一只不见了。情势突然变化,胡孟刚颇觉离奇。胡孟刚久经江湖,他深深知道,若是钦差官船过境驱逐民船,也没有用暗器伤人的。自来水旱两路绿林界限分得很清,若说是水贼在此做案,断不会从陆地下手。若说是旱路强人,却又向来不能干涉水面的事。这事情出乎常情之外,江湖上实在少见!

胡孟刚事到临头反倒沉住气了,不露一点形色,督着镖驮往前走。顺着范公堤又走了十几里,天色更晚了。夕阳西坠,野地里暮霭苍茫。胡孟刚心想:“这范公堤已走出一多半,再赶个四五里地,过了范公堤,就是赶不到白马渡也有了小村落。但凡一有人家便可说熬过今天了。”

胡孟刚心里正自盘算着,耳边忽听得一片马蹄声,抬头一看,迎面半里外青压压一片竹林前,似暴雨迅风般飞窜来四匹快马,直踏长堤,奔临镖银附近,霍地往左右一分,掠着护镖群雄的身旁而过。这几人骑术极精,风驰电掣一般,比以前那几匹马更快。马上人面貌仍看不清,只看出这四个人全是紧衣短装,背后长条形的包袱似包着兵刃。

铁牌手胡孟刚不由“哦”的一声。沈明谊、宋海鹏也都互递眼色,暗向胡孟刚说道:“难道还象前天一样么?”胡孟刚说道:“今日的情形,跟前日不同。你看,时候这晚,地势这险,今天决计脱不过去。来来来,没别的,把家伙全预备好了。”众镖师立刻把精神一振,各将兵刃拿在掌中。也只是片刻之间,便听得背后“得得得”又是一阵马蹄响,大家转头来看,方才奔过去的四匹马果然此刻又圈回来。这一来,不仅胡镖头明白,镖局中人个个都恍然大悟,确知这是绿林道劫镖放哨。趟子手和伙计们互相关照。胡孟刚眼望这四马去远,转对黑鹰程岳说道:“老侄你看见了,大概你也明白了吧?”程岳见胡孟刚单向自己问话,不由错会了意,他想起昨天夜间在店中自己说了几句满话,这必是胡孟刚拿话点逗自己。程岳究竟是少年气盛,面皮一红,却又呵呵地笑了一声,在马上把手一拱道:“老叔,小侄早就看明白了。咱们爷们说到哪里,做到哪里。你老人家请望安,瞧我的吧。”一对黄睛闪闪凝光,立刻一探腰,将马缰一抖,便要往前追去。铁牌手胡孟刚慌不迭地叫道:“老侄,老侄!你这是做什么?事到临头,咱们自然是稳扎稳打。难道我还能跟老侄掂斤捏两不成?你千万别误会,我不过带口之言,关照你一声。人家还没来,我们自己先较劲,可就准得栽跟头了。”黑鹰程岳看见胡孟刚发急,连忙勒缰回头道:“老叔倒误会了,小侄怎跟你老人家负气。有事弟子服其劳,我不过想到前面看看动静。我老师临行时再三嘱咐,凡事全听老叔支派。贼人只要一动,你老尽管吩咐,我是一定跟他们以死相拼,好保全咱们两家镖局的威名。”

胡孟刚把大拇指一挑道:“好,贤侄,这才是知己之言。咱们自己人千万不要较劲。”胡孟刚遂又吩咐金枪沈明谊和单拐戴永清分两头往前推进,为的是遇见强人好上前搭话,并掩护两旁的镖。镖局伙计和缉私营巡丁稍稍靠后,分排护在镖驮子的两旁。他又派双鞭宋海鹏和九股烟乔茂专管保护押镖的舒盐商。按镖行行规,保护的人财两项,全归镖局担承。但凡遇上事,镖头不得辞其责。所以胡孟刚首先派定两个镖师襄护着那辆轿车。这盐商舒大人也仿佛看出来风色不利,不住地盘问宋海鹏和乔茂。宋海鹏拿好话来安慰他,只说:“天晚了,不得不小心,其实没有什么事。”那缉私营哨官张德功扯着马缰,两眼只看胡孟刚的脸色。胡孟刚和程岳此刻越发镇静了,一前一后,照旧督促镖行人们加紧脚步往前走。

转眼间,又走出三里多路,前边这一带地势更加荒凉。长堤下,湖面上,竟没有一只船停泊、驶行。靠东边是一片接一片的竹塘,悄无人踪。暮色四合,鸦噪归巢,倍显得景物幽旷。胡镖头看这形势,只是摇头。镖驮子又行了一小段路;陡然间,竹塘附近,“吱吱”的呼哨连声响起,随即从竹林中陆陆续续窜出一伙人来。日近黄昏,相隔较远,辨不清来人的面貌、人数。

这一边,镖局所有镖师、伙计不待招呼,个个亮开兵刃,各管其事,绝不张惶凌乱。趟子手张勇、金彪,立刻圈转马头,招呼伙计圈护镖银。骡驮子立刻停住,马头接马尾,就在堤边,盘成了五个圈子,往地下一卧,镖局伙计和缉私营巡丁俱各提枪抱刀团团护住。那胡孟刚、程岳以及沈明谊、戴永清立刻一马当先,冲到前面。就这一番布置,但听得脚步声、马蹄声错成一片,却不闻一人片语喧哗。

趟子手张勇、金彪,久经大敌,胸有成竹,先将镖旗一打卷,向那竹林高举过顶,一连举了三次。这便是镖行按行规拜过了山。镖行明知强人来意不善,仍然以礼相待,为的是先占住了脚步,不教绿林道有所借口。然后把镖旗重新展开,静候对面的动静。

但见竹林转弯处,从呼哨声里,漫散开二十多个壮汉,将堤上的路口完全扼住。镖局这里一齐收住脚步,铁牌手胡孟刚、黑鹰程岳腾身下马,其余镖师也都甩镫离鞍。只有那缉私营哨官张德功提枪带马,立在镖驮子前面,有两个护兵各拔腰刀左右护卫。

胡孟刚拦住了程岳,自己往前紧行几步,相隔六七丈,看清对面来人的面貌。当前的是二十几个彪形大汉,全当壮年,一个个体健肩宽,浓眉大眼,面色黑紫,显见得久历尘路,饱受风霜。衣服并非一色,有的穿灰布裤褂,有的穿青绉绸裤褂;下登洒鞋,紧打裹腿;上面光着头,发辫盘绕在脖颈上。个个手持兵刃,横眉竖目,阻住去路,却都默无一言。

胡孟刚上下打量贼人,看这打扮面貌,象是冀辽一带的人。此时黑鹰程岳也已跟踪过来。两人便立定脚跟并肩而站,沉机观变看住了来人。

这二十多个壮汉排成人字形的行列,从后面又闪出五个人来。最前一人生得好威严的面貌。这人年近六旬,脸色红润,虎项魁头,额上皱起深纹,耸着两道浓眉,一对豹子眼奕奕有神;鼻直颔阔,口角微向下掩,唇生短髯如针,显出一种刚决之气。此人身穿蓝绉长衫,黄铜扣钮,挺长挺肥的袖子,挽在手腕上半尺多,露出白衬衫的紧袖来;长衫虽肥,长仅及膝;下穿高腰袜子,脚登挖青云、紫缎心、绿座条的粉底逍遥履。这老人手持一支旱烟袋,长有二尺五六,核桃般粗,乌黑色,也看不出是竹是木;只那大烟袋锅,比常人用的大着四五倍,正缓缓吸着,神情逍闲,意态自如,越众徐步出来。在这盗魁左边,头一人年约四旬,黑漆漆的面色,长眉阔目,左眉旁有一深疤;身穿二蓝绸短衫,青缎薄底快靴,左手提一把纯钢锯齿刀。第二人年甫三旬,白脸膛,眉如墨染,目似朗星,丰神隽秀;身穿青绸短衣,青缎快靴,肋悬鹿皮囊,左手提一柄青钢剑。在右首,第一人年在三十岁以上,面如重枣,重眉大眼;穿紫灰布裤褂,脚登扳尖鱼鳞沙鞋,右手捉一对点钢狼牙穿。右首第二人,年当少壮,生得非常粗野;穿一身土布裤褂,抱一对镔铁双怀杖。

这拦路五人倒有四个带着旱烟袋。胡镖头看清来人,暗暗吃惊。尤其是这为首老人,气象挺傲,两手空空,不持寸铁,更令人担心。这老人吸着旱烟,不慌不忙,踱到迎面不远处便站住了。

铁牌手胡孟刚向前紧迈了两步,双拳一抱道:“朋友请了,在下是振通镖店的镖头胡孟刚,奉盐道札谕,保解一笔盐帑,路经贵地。是我们不知合字的垛子窑设在哪里,未能投帖拜山。胡某这里赔礼了。”话说得和婉有礼。

那豹头老人微微一笑,拿眼把胡孟刚上下看了看,复往胡孟刚身后瞧了瞧,摇摇头,又衔起旱烟袋来不住地喷吐,那态度似乎没把胡孟刚看在眼里。只见他略一沉吟,脸上笑容忽转成一团冷气说道:“哦!来的可是振通镖局胡孟刚胡老镖头么?我久仰得很。我听说胡镖头一对铁牌走遍大江南北,凡是江湖上的人无不钦仰大名。只可惜在下缘浅,久怀拜访之心,未能如愿。今日居然在此相遇,真是三生有幸的了。”

说到这里,那老人面色一正,立刻用手一指那趟子手金彪,向胡孟刚问道:“这十二金钱镖旗,闻得名震南北,天下绿林无不另眼相看。我们此番来到江南,却正是要见识见识这杆金钱镖旗,会会这位俞剑平俞大镖客。今天侥幸,居然在这里瞻仰到十二金钱的绣旗。可是,掌旗的这个主儿怎么不见呢?……胡镖头,我听说你们这次双保盐镖,是打算把镖驮子押到江宁。论理说,凭你一双铁牌的威名,再加上十二金钱的声势,沿路通行,正是容易得很。其实就凭你们二位的两杆空旗,就满能行得开,何况还有这些能人押护?但凡江南江北的绿林,谁也应当借道,莫非说真敢找死不成?可是今天想不到你们偏偏遇上了我!我在下不过生得一个肉头,四根骨架,天胆也不敢劫你们两家的镖。况且又奉得是什么盐道札谕,又是什么官帑!我更不敢胡为了。无如我慕名远来,是要结识结识这位俞大镖客的。俞大镖客既未在场,我只好暂把你这拨镖,连他的金钱镖旗代为留存下来,就算是访贤促驾的请帖。你只要把俞三胜俞大镖客请来一见,容我领教他的奇门十三剑和十二金钱镖,无论是胜是败,我定然原镖奉还。缺少一百,我赔一万。这便是在下今天出场的一点来意。这样做法,不过是老夫念到胡镖头是条汉子,若遇见别个无名之辈,我就没有这么些废话对他讲了。”说完,把旱烟又装上了一袋,缓缓地吸着。

胡孟刚听罢,气得面色焦黄。不用说这镖银被人截住,就是受人这样的轻视,也已经够受的了。双方凑近答话,相隔也不过四五丈远。铁牌手胡孟刚回头一看,手下人早将铁牌递过来。胡孟刚将胸口一拍,冷笑一声道:“哈哈哈哈,朋友!你的来意我明白了。我胡孟刚从十八岁上闯荡江湖,从三十几岁上开这镖局,到如今我也虚度到五十二岁了。若论能耐,会吃会喝,会屙会睡。我所以在江南混得上饭吃,不怕你老哥笑话,没有一点真本领,只靠江湖上朋友多肯帮忙。你老哥寻的是十二金钱俞剑平,且不管俞剑平在不在此,我们两家镖局既然双保盐镖,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你老哥既打算把这笔盐镖留下,好极了,何处不交朋友?我胡孟刚敢替俞剑平做主,你老哥只管拿去。不过有一节,我胡孟刚交朋友却交在明处,你先道个万儿来,我胡某一定够朋友,教你老哥称心如愿。”说着将手中双牌一展,双眸灼灼放光。这时节,铁掌黑鹰程岳已听出来人指名要会他师父俞三胜,早将长衫钮扣扯开,要上前答话。今听胡孟刚这几句话答得软中带硬,锋利无比,暗将大指一挑,却又停步,观看来人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