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十二金钱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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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卖艺择东床招来地痞 拔刀救官眷巧识玉郎(4)

忽然间,听树林那边连发响箭,浮尘大起。那使朴刀的贼首突然拍刀横马,向林后驰去;这一群贼也分出一少半来,奔向树林那边。玉幡杆这边情形大见松动;他急忙奋力搏斗,冲开重围,抢到轿车前。只见苏大小姐披头散发,已然吓死过去,被两个强人拖下车来,一个背负,一个持刀跟随,抢去便走。

杨华大喝一声,插鞭取弓,“啪”的一弹丸,先把背苏大小姐的贼人打倒;跟着又是几弹,打伤几个贼人。贼人一阵喊骂,挡牌手复又结队攻上来,重将杨华围上。另有贼党把苏家大小姐重新背起,竟奔入树林。杨华干着急,展不开手脚。就在这时,树林那边响箭再起,夹杂着呼哨。群贼一听暗号,由那持矛的贼人率领着,突然收队而退。

杨华气急败坏,慌忙手持弹弓,大踏步追赶下去。抹过树林,竟瞥见铁莲子柳兆鸿,亮雁翎刀,独战群贼。杨华到这时,方才折服这久负盛名的老英雄果是不凡。但见他白须飘飘,在林边寻敌而斗,如生龙活虎一般,比壮年人飞跃得还灵快。一路“抹眉刀法”,真有排山倒海之势,刀光过处,树林下横躺竖卧,尽是些断臂折腿之贼。那持朴刀的贼首,被铁莲子窜身上去一刀,把朴刀杆削为两断。贼首拿着半截刀杆,方要逃跑,柳兆鸿唰地一抬手,一粒铁莲子破空飞到,正中心窝。贼首仰面栽倒,忽又忍疼跃起,柳兆鸿早赶上前,翻手一刀背,把贼人又打倒在地。

但凡贼人动手做案,必放开很紧密的卡子。这一番贼人被柳氏父女策骏马,挥利刃,冲进卡线,来去自如,恍入无人之境。贼人大骇,急发暗号,鸣起响箭,全伙蜂涌上来。当前一人厉声喝问:“朋友报个万儿来!我与你素无恩怨,为何败坏俺的买卖?”

柳兆鸿用手一指雁翎刀,冷然笑道:“晚生下辈,连我铁莲子也不认识!你劫官府钱财我不管,我一生最恨掠抢年轻女子的败类!”这“铁莲子”三字,先声夺人。群贼尚欲上前,那持矛的贼首急将矛一摆,大叫:“柳老前辈,得容人处且容人,我们自甘退让就是了。”便抢救起负伤的同伴,急急率众退去。柳兆鸿横刀阻住大路,群贼只得绕林落荒逃走。

柳兆鸿捻须大笑,拖刀往这边赶,杨华恰往这边追,两人会见。柳兆鸿叫道:“杨兄辛苦了!”杨华满面羞惭道:“多谢老前辈解围,只是苏小姐已被贼人掳去了,我还得赶下去。”一语未了,只见一条绿影绕林闪出;柳研青左手挟着披头散发的苏小姐,右手舞动青萍剑,纵步赶来,叫道:“爹爹快来帮忙,我截救了这么一个女子。我忙不过来,那边还有好多贼人……”柳兆鸿吆喝道:“青儿不要乱跑,快同杨兄上树林那边去,我去追赶他们。”说着,将手一摆道:“杨兄快回去,护车要紧。”遂挺刀纵步追去。

杨华猛然省悟,顾不得说闲话,遥向柳研青举手道:“柳大哥费心,快把苏小姐送到这边来吧。”边说边跑,忙不迭地赶到车辆被劫之处一看,且喜贼人是真真败走。苏太太吓瘫在车里,舅爷坐在地上,俱都无恙。杨华这才放了心。差弁和仆妇丫环们惊魂稍定,忙着呼救苏太太、苏小姐,搀扶舅爷,收拾箱笼,乱作一团。

柳研青放下苏大小姐,这就要走。杨华赶忙过来,拉着柳研青的手道:“柳大哥,真感激你……”柳研青忙缩手道:“没我的事,那是我爹爹的主意,教我埋伏在要路口,果然把你们大小姐截回来了。”舅爷在旁听得明白,连忙上前,一揖到地道:“多谢柳相公相救,舍妹和我感激不尽……”柳研青最怕客气话,诺诺地答应着,眼睛望着树林,道:“你们快走吧,我还得等家父呢!”遂将口唇一撮,她骑的那匹骏马应声从草地奔来,柳研青便要上马。玉幡杆杨华急急扯住柳研青的衣袖,紧紧不放,一定要她同行。柳研青朱颜含羞,没法摆脱,不禁露出女儿情态来,说道:“别闹!别闹!再闹我可急了。”正在纠缠不休,恰巧铁莲子柳兆鸿策马回来。

柳研青正因杨华拉拉扯扯的,招得她的不快,方要变脸发急,恰巧柳兆鸿远远来了。柳研青大喜叫道:“爹爹快来吧!”铁莲子柳兆鸿前来告诉杨华,贼人已全部败走,便要引退。杨华这回却满腔感激钦佩,再三恳留柳兆鸿一路同行。

这时候,奴仆们已经忙乎了好大一阵子,众人已将车辆装好,仆人请太太上车,好赶下站。苏太太拭去泪痕,这才想起相救之人,亲向柳研青道谢:“小女多蒙公子援救,我娘儿们感激不尽。容到店中,再命小女叩谢吧。”苏太太又再三嘱咐舅爷,教他务必留下搭救咱们的柳氏父子,好到前站酬谢:“咱们在前途还得仰仗人家保护呢!”

铁莲子本不愿与官眷同行。这时忽然另有打算,便也答应了。柳研青很不高兴,说道:“爹爹,我好容易盼你老来了,咱们好脱身了。偏你老又跟人家官老爷的车子一路走了,那是图什么呢?”柳兆鸿还未答言,杨华从旁插话道:“得了,我的柳大哥,赏小弟一个脸吧!老伯都答应了,大哥就赏脸吧!”自古英雄爱好汉,杨华到此刻,已深佩柳氏父女的武功,又爱柳研青少年英俊,看年纪比自己小,论武技却又如此矫健。不由心生爱慕,打算到前站,面吐结拜之意。同时,他也觉得柳研青娇容憨态,似乎异样;他只道是男人女相,还没料到柳研青真是个女子。

柳兆鸿与杨华等结伴同行。一路上铁莲子与杨华并骑联辔,讲论武技,又细细盘问杨华的身世。方知杨华的祖父曾是南明的副将。父亲遵祖父遗嘱,誓不给异族做官,如今殁世已经有年了。杨华少时,投拜懒和尚为师,学习武术,练得很好一手弹弓,只是别的武技不过才得门径。

杨华好学务博,见什么学什么,只苦于都不甚精。看见铁莲子父女的铁莲子,打得既有手劲,又有准头。比起弹弓来,觉得弹弓究竟是明攻,不是暗器。杨华在路上不住请教打铁莲子的手法。这倒引起柳研青的高兴来,滔滔讲说不休。柳兆鸿却不时打断她的唠叨,闲闲地询问杨华的家况,家中现有何人,有无妻子?杨华具说家中人口,他现时只有老母和寡嫂,结发之妻新近病故了。柳兆鸿打听明白,暗暗点头。

到了黄河渡口,落店投宿。苏太太亲携大小姐,面向柳氏父女叩谢,舅爷叫了酒宴,款待酬劳,又坚邀柳氏父子同道晋京。柳兆鸿也没推辞。谁知他们同路才走了一程,便看出些破绽来。

柳研青一身男装,倒也露不出形迹。只是她语音娇柔,却不象壮男。她此时只有二十一岁,看外表很象十七八岁的青年公子,听语音虽教人诧异,却还不能猜定。唯有她头上绿鬓如云,无法掩饰,因此起居总不脱帽子。一到了店房,她可就被舅爷看出可疑来。他秘密探问杨华:“这位柳公子,可是男子么?”杨华愕然惊讶道:“不是男子是什么?”舅爷说:“遇盗时,我们都吓昏了,也没留神。这时候,我越看他越象个女子。这位柳老先生,究竟是何等人物?杨兄是武林世家,必知底细。”

这样一问答,杨华也起了疑心,当天略一留心观察,也已看出几分形迹。舅爷是官场中人,世故很深,倒顾虑起来。意欲分途,又怕得罪了柳家父子;就连柳研青是女子的话,也不敢贸然点破,只暗中告诉了苏太太。苏太太也很惊疑道:“他们无缘无故的女扮男装做什么?莫非是……犯法的人么?”舅爷道:“那倒不敢说。他们都有武艺,倒怕是草野豪客、江湖异人。只是咱们乃是仕宦人家,跟他们同行,恐有不便。现在既邀他们同行在先,反不好中途辞谢,怎好。”

兄妹二人惊异了一阵,商量一回,竟把柳氏父女当做诡秘人物。礼貌之间,未免格外恭敬,露出敬而远之的神情来。玉幡杆杨华又生出好奇心来,虽然再不敢握手抚肩的共语,却绕着弯子,借词戏笑,对柳研青说:“柳大哥,你长得真漂亮,好象个大姑娘,我越瞧你越象。”柳研青一派天真,满不理会,只信口笑道:“我本来象女子么!”杨华上眼下眼地注意柳研青的耳轮和两脚,跟那永不脱掉的帽子,柳研青泰然自若。

铁莲子柳兆鸿却突然从身后发了话了:“杨兄,你倒也有几分眼力!”

杨华回头一看,柳兆鸿倒背着手,从店房外走了进来,两眼炯炯,颇露异光。他对杨华一招手,说道:“杨兄这边来,我有话对你讲。”杨华不由红了脸,忙说道:“柳老前辈有何见谕?”

二人来到铁莲子所住房间,柳兆鸿沉下脸来,对杨华道:“我铁莲子纵横江湖,不可一世,使绿林盗贼闻名丧胆,畏我如蛇蝎。晚年得了这么一个孩子,做了我的绊脚石,教我多了许多牵挂,就因他年纪尚小,武艺还差。我一生不喜与仕宦之家交游。我最讨厌他们那些酸文假醋,虚乍虚惊。即如我父子这回陌路援手,打退群贼。老实对你说,我并不为保护什么娘的官眷。官眷在我眼底,还不如一只苍蝇!我只因看取杨兄少年英俊,故尔一时多事,助你一臂,不愿看着你败在一伙无赖小贼之手。我并不曾存心图取官老爷、官太太的酬谢,更不爱听人家屁滚尿流的叫我几声恩公。我父子流浪江湖,全凭浑身武艺,我自信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我一时高兴,给自己寻开心。就是这回答应了杨兄,相伴一同晋京,也不过彼此气味相投,愿意多盘桓几天;并不是因为老爷、太太赏脸,就自甘下贱。况且我这次北上,还别有我的打算。我如今年已望六,生平少传弟子,舐犊之爱,时切于心。原打算到京,物色一二个少年后进,想把我生平绝技,传授给有缘人;将来我死之后,我这小孩子也好有个照应。因见杨兄骨格神情,颇具可造之资,故此答应了你的敦请,意欲一同到京。容你把这护眷之事办竣,我便把我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和铁莲子的技艺,传给杨兄。……”

杨华听了,惊喜出于意外,慌忙站起,拱着手意欲开言。柳兆鸿把手一挥道:“坐下,我还有话。——谁想这位舅爷,竟对我父子大起疑猜!哈哈,他们还当我借仗他们的官势不成?杨兄,我们就此分道,改日有缘,咱们再在北京相会。”

玉幡杆杨华听完这一席话,不胜骇然,连忙站起来说:“柳老前辈,既承你老人家不弃菲材,拔刀见救于前,又欲垂青见教于后,弟子何幸,正是求之不得!至于舅爷和苏太太,对于老前辈知恩感恩,实在念念不忘,敬重得很。他们还想到京之后,重谢你老哩!”

柳兆鸿微然一笑道:“杨兄,你知道什么,这就叫人心隔肚皮!危急时,他们自然口口声声恩公;事过后,他们又要想到别的上头去了。他们兄妹猜疑我父子是犯法做歹的人,来历不明的人。……他们是俗人,我也不屑计较他。只是这种人,我实不耐与他虚情假意的周旋。去京路程尚远,这一路的罪,我却消受不得,咱们只好就此分别。”

杨华并不晓得这里面已有文章,还是再三挽留同行。柳兆鸿不耐烦起来,说道:“杨兄,咱们意气相投,没什么说的。这位舅爷,我实在讨厌他。你不要强留,如果杨兄有意,我给你留下一个地名,你到京之后,可以找我去。”说罢,写一个纸条,交给杨华。上写道:“北京椿树二条,找周紫宸,问柳延晖。”然后对杨华说:“你去告诉苏太太,就说我们父子这就要先走了。我们还要到邯郸访问朋友去。”杨华还在迟疑不解。柳兆鸿态度决然,已经站起来,吩咐柳研青,备马登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