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十二金钱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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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浴血战群寇铁牌亏功 长笑拔镖旗飞豹留柬(4)

胡镖头身虽负伤,仍将自己的马让给伤重的伙计,自己步下走着,双眉紧皱,反复寻思办法。其余大众也都神情沮丧,在这昏夜旷野杂踏地走着,人人心中觉着凄惶。走了不久,已从范公堤转向堤东岔道。这股道形势也够险恶,路径窄狭,一片片的竹塘把麦田遮断,风吹竹动,沙沙作响;忽远忽近,时发怪啸。胡孟刚身临险境,陡生戒心;可是转念一想,镖银已失,除了这条老命,还有什么值得牵挂?想到此,又复坦然了。其实这都是境由心造,仿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胡孟刚放胆前行,伤处隐隐作痛。程岳伤在肩腰,道路坎坷,马行颠顿,也是说不出的难过。他却咬紧牙根,绝不呻吟,恨不得一步扑到店房。赶到于家圩,已近三更。乡庄上的人睡觉都早,这小小镇甸差不多灯火全熄。众镖师用灯笼且走且照,哪有什么店房?一条土路上,只有参差不齐的竹篱茅舍,也不能容这许多人投宿。胡孟刚心上着急,六七十个伤残败众,投到这么小的镇甸上,若没有歇息处,那可怎好!却喜趟子手张勇熟识这条路,遂当先引领着,直奔村镇南头。果然快出南口,路东有一家,两扇车门紧闭,门前挑着一个笊篱,一望而知,是座荒村茅店。

张勇挑着灯笼上前叫门,叫了好久,才有一个店伙,掩着衣襟,惺忪睡眼,出来开门。突见门前站着这些人,各带兵刃,血溅满身,店伙不禁害怕起来,进去告诉了柜房,竟拒说没有空房。镖行众人疲殆已极,满腔怒火,声势汹汹的,非住不可。缉私营巡丁更威吓着,力催腾房。这一捣乱,店中人全起来了。问明是官面和镖行在中途遇劫,与强人动了手;店家这才无奈,招呼各屋并房间腾地方。这小店倒有大小八九间房,共只住了不到十个客人。忙给腾出五间房来,却只有一个小单间,其余四间全是通铺。于是又将柜房也给让出来,又现搭了几个板铺,六七十人勉勉强强挤着住下。舒盐商和张哨官在柜房住下,胡孟刚等五个镖师就住单间,趟子手张勇、金彪在地下搭铺。店伙们现给烧水,准备给客人净面泡茶,打点做饭。这做饭又很麻烦,须由客人自己买米起火,灶上可以代做。当下由那缉私营巡丁和镖行伙计带着店伙,分头到米铺、杂货铺敲门购买。直忙了半个更次,还是由自己人帮着,才将饭做熟。多亏镖行伙计身上多少都带干粮,又将店中剩饭匀来,两下添补着,总算未致挨饿。盐商舒大人也将自备的火腿、小菜、点心之类,拿出来供给众人。喂饮骡马倒很现成,店中颇存干草,伙计们铡了,拿稻草做料,喂了牲口。

饭后,给受伤的人重新敷药裹创,安排他们先睡了。其余人等有的睡下,有的睡不着,有的就讲究贼情,有的肆口谩骂。

柜房中,舒盐商和张哨官,却秘密商计了一回,两人已经暗暗打好了主意。

小单间中,双鞭宋海鹏、单拐戴永清和黑鹰程岳用药之后,挨个躺在床上。趟子手张勇、金彪坐在铺板上喝茶、说话。镖头胡孟刚和金枪沈明谊自行裹伤之后,先到受伤各位歇息处看了,又问了问伤势,然后独到柜房,和舒盐商、张哨官谈说明天应办之事。舒盐商是怎么说,怎么好,一味地顺着胡孟刚,概不驳回。只是口气中,仍劝胡孟刚速回海州,邀请能手设法找镖。张哨官却说,明天要派人到地方上报案,并关会沿路盐讯,一体搜缉匪踪,查找镖银。这是人家的公事,胡孟刚当然不能拦阻。

胡孟刚却另有他镖行的打算,按着江湖规矩,遇盗失镖,向不惊动官面,只凭自己的能为寻讨。胡孟刚强打精神,谈了几句,便回到单间,和沈明谊、戴永清、程岳、张勇、金彪等人商量找镖入手的办法,揣摸强人的来历和下落。依着胡孟刚:先派几个机警的伙计,熟悉范公堤一带情形的人,明早沿路踩访下去;再派几个人拿振通镖局和自己的名帖,投给范公堤附近武林中的朋友,托他们代访盗踪。好在几个盗首的相貌、口音都已知道,或者不难访得形迹。只有一节,这盗魁武功惊人,党羽甚多,却来去飘忽,江南道上从来没听说有这样一个人物。若是不预先邀好能手,就算查访着他的下落,也不易夺回原镖。所以沈明谊、黑鹰程岳,都劝胡孟刚赶快翻回海州,到清流港,敦请俞剑平出马,才是正办。

胡孟刚却觉得很是难以为情,人家安平镖局早经收市,自己强人所难,硬把镖旗借出。当时本许下大话:“宁教名在身不在,也不辱没十二金钱的威名。”哪知结果竟出了这大闪错,不但二十万盐课扫数劫光,连人家镖旗也被拔走。自己若不设法找回镖银镖旗,更有何颜再去麻烦俞剑平本人?固然劫镖之贼口口声声要会俞剑平,显见是与俞剑平有隙。可是自己若不借旗,贼人就是找上俞门,也与自己无干了。因此大家尽管相劝,胡镖头总是摇头不决。沈明谊却以为贼人既指名要会俞镖头,胡孟刚如此引咎,也有点过分。其实冤有头,债有主,很可以把实话告诉俞镖头。俞镖头为了讨回失去的镖旗,自必拔剑出山,寻贼答话了。沈明谊这样的想法,当着程岳的面,又不好挑明,遂绕着弯,徐徐往话上引。其实这样看法,众人也都明白,那豹头老贼明明是冲着十二金钱来的,铁牌手“借旗助威”,倒弄成“烧香引鬼”了。

大家又猜想群贼的来路,看那盗魁口衔烟管,党羽们说话粗豪,多半是辽东下来的。但俞剑平生平浪迹江湖,走遍江南河北,却从没听说到过辽东。这是胡孟刚、程岳都知道的。一个山南,一个海北,如风马牛不相及,竟想不出怎么会结了怨。再说半年来,江南镖行迭遇风波,究竟尽是这人一手所为,还是绿林道另有能人出世?这豹头盗魁是发纵指使之人,还是受人之邀,专寻镖行捣乱找场的?这些都令人猜想不出。

大家七言八语地讲论着,趟子手金彪忽想起一事。他见屋中并无外人,忙从怀中取出小小一只木盒,送在胡孟刚面前,低声说道:“老镖头,这是那伙强盗留下的。你老看看,这里面必有文章,或者能猜出一些线索来,也未可知。”看这木盒,象一只小小拜匣,用黄铜小锁锁着,看样子,里面装的必是名帖信柬之类。胡孟刚接过来,用手掂了掂说道:“这是什么东西?是你拾得他们的,还是他们丢给你的?”金彪说道:“是他们劫完镖,交给我的。”胡孟刚更加诧异道:“他们交给你一个拜匣做什么?是什么时候交给你的,他们还说什么别的话没有?”金彪悄声说道:“就在劫镖之后,一个强徒持剑追赶我,先从我背上拔去十二金钱镖旗,随后就把这木匣硬塞给我。这个强徒说:‘这里面有好东西,留给你们俞镖头。’当时咱们正忙乱着,我也没对老镖头说。”沈明谊、戴永清听了,俱各愕然,齐看那只拜盒。胡孟刚愤然道:“他们把镖劫了,还留他娘的什么拜匣,这不是诚心戏侮我么?”金彪答道:“正是这话,所以我没当众拿出来。”镖师沈明谊偷眼望着程岳,摇头说道:“据我看,这未必是戏弄胡老镖头的吧?我看贼人必是瞧见金师傅背着十二金钱旗,错把他认做是安平镖局的人了。老镖头且将这拜匣打开来看看。”胡孟刚暗暗点头,心想这贼人太也胆大,竟敢公然留下名帖,这一来指名寻对倒好办了。他将拜匣劈开,就灯光下一看,里面竟不是名帖,也不是信柬,乃是一张素纸,粗枝大叶画着一幅画。画的是“刘海洒金钱”,金钱个个都散落在地上;并不象寻常“刘海洒金钱”那种画法,半洒在天空,半散在地面。在这画的左角,又画着小小一只插翅豹子,作回头睨视状。在这画右上角,还题着十四个字:“金钱虽是人间宝,一落泥涂如废铜。”语句很粗俗,画法也似生硬。胡孟刚反复看了,又将拜匣也细加察看,除这幅画外,更无别物。胡孟刚忿然丢在一边道:“这是什么玩艺!”沈明谊道:“老镖头,别忙,等我数数看。”他接过画来,用手指点画上散落的金钱,数一数,整十二个。沈明谊抬起头,目视胡孟刚道:“如何,果然是十二个!”胡孟刚说道:“十二个又有什么稀奇?……”说至此,忽然省悟过来,道:“哦,我明白了,原来这拜匣真不是给我的。但是,这插翅豹子又是何意呢?”沈明谊道:“老镖头还不明白么,这插翅豹子一定是那劫镖留柬人的名号了。”胡孟刚不由扬手一拍道:“着,一点不错!”却忘了这一掌拍下去,正拍着自己大腿上的伤,不由“哎呀”了一声,皱起眉来。

黑鹰程岳此时侧卧在床上,似睡非睡,听沈明谊连说十二个、十二个的话,忙侧身坐起道:“沈师傅,是什么画?劳您驾,拿来我瞧瞧。”沈明谊拿眼看着铁牌手胡孟刚,胡孟刚点点头。沈明谊遂将这幅画,递给程岳道:“少镖头,你猜一猜,这画儿是什么意思?”

程岳把画取过来,看了一会,顿时双眉一挑道:“胡老叔,沈师傅,这有什么难猜?这是冲着我们师徒来的。平常画的‘刘海洒金钱’,哪有画十二个金钱的?这明明是讥诮十二金钱威名扫地。我现在不管诸位回海州不回,我明早一定即刻动身,翻回云台山清流港,力请家师亲自出马,找这一群强贼算账。看看十二金钱到底是上天,还是落地!”程岳口说着,直气得面皮焦黄。这怒气一冲,伤处顿觉火剌剌发疼,却咬牙忍住,一声不哼。沈明谊和趟子手张勇、金彪,一齐劝道:“少镖头何必挂火,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倒是少镖头说:回去敦请十二金钱俞老镖头出马,这是很对的。怎么说呢?贼人既然拔去金钱镖旗,留下这一幅画讽刺俞老镖头,大家猜想情理,必是他从前吃过俞老镖头的亏。现在也许练好了武艺,也许找出好帮手,特来寻隙找场,这倒是江湖上常有的事。画上这一只插翅豹子,十九是这个主儿的绰号。俞老镖头自然一望而知。这便可以测出贼人的来踪去影,我们就能着手讨镖了。”

黑鹰听了,略略点头,颇觉难堪,翻着眼,暗自揣摩:“这‘插翅豹子’到底是何等人物?因何与我老师结怨?怎么我从没听老师念叨过呢?”那沈明谊看胡孟刚手托下颏在床边坐着发愣,便道:“老镖头,你以为怎样呢?”胡孟刚道:“我么,我想程贤侄既要回云台山,请他师父出马,事到如今,只可这么办了!我们本不知贼人来历,现在贼人胆敢留下这插翅豹子的暗记,我刚才细数江南绿林,竟想不出有这么一个叫插翅豹子的人物,但俞老哥他一定知道。程贤侄回去问问,若能寻出踪迹,这便好着手寻镖了。不过还是那句话,我们是有福同享,有祸同受。此次失事,在程贤侄想,总觉着强人是专跟你们金钱镖旗过不去。但看贼人那种骄豪神气,实把我们江南整个镖行视同无物。况且这麻烦是我给令师找的,我们自该合起手来,找贼算账。程贤侄何必难过呢?现在我想派几个人先下去踩访一下。”说完便对趟子手张勇、金彪道:“咱们伙计中,有谁熟悉此地情形?”张勇、金彪想了想,想出马得用、于连山两人,他们是此地人。张勇自己也熟悉附近地理。铁牌手便派这三人明早出发,密访贼人下落。好在他们裹去赶骡驮的五十个脚夫,人多显眼,不难察访出形踪来。当下又派出几个伙计,持振通镖局和自己的名帖,分邀武林朋友相助找镖。内中有那交情深、武功好的,胡孟刚并邀他速赴海州,以便抵面协商办法。当晚议妥,大家也就歇息了。

到次日天还未亮,趟子手张勇忠人之事,急人之难,早已率领于连山、马得用两个伙计先行动身,追访贼踪而去。铁牌手派伙计就近雇了两辆轿车,教受伤的人乘坐,即刻由于家圩起程,先折回涟水驿。一到涟水驿,寻找到宽绰的店房。那舒盐商和缉私营张哨官,便闹着疲劳过甚,要好好歇息一夜再走。实际上两人暗中却已秘密地布置了,先派出几名巡丁,说是要到各处盐讯报案缉贼,并通知地面一体缉贼。张哨官也亲自扶伤骑马离店,悄到盐讯,调来缉私营巡兵六十名,明说是沿途防护意外,暗中却是监视胡孟刚,恐他畏祸潜逃,案子没法交代。

这一天,舒盐商格外的客气,张哨官却脸上露出沉默神色来。胡孟刚满心懊恼,并没想到别的;只觉着镖银已失,又派这些兵来做什么?官场的马后炮未免可笑,殊不知人家别有用意。歇了一天,依胡孟刚的意思,想把受伤的人先送回海州,自己要在涟水驿等候消息,并往近处访询熟人。谁知到了这时,张哨官和舒盐商又催促起来,虽没翻脸,却力劝胡孟刚速回海州,请俞镖头出马寻镖最为良策。黑鹰程岳也愿立刻折回。胡孟刚更料到贼人武艺高强,就算访实下落,自己仍然敌他不过。当下想了想,也就一同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