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阴阳客行之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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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石头城(六)

光线慢慢淡去,里面的两人清晰地出现在大家面前——正是梵音和苍修二人,两人此时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开疆扩土,让我族族民有更好的生活环境,这有何不对?”身着黑色朝服的苍修,居高临下地看着堂下祭司打扮的梵音,疾言厉色地问道。

“族长之言,确无过错,”梵音似乎在抢行压制着什么似的,双手在广袖之中紧握成拳:“但现在我族才刚刚乔迁至此,族民们还没好好休养生息一番,便向周围部落开战,梵音觉得不妥,还望族长三思。”

“梵音,你就是太容易多想,瞻前顾后,故步自封,这样我们鸑鷟族什么时候才能扩大领域,我要怎么样给我的族民更好的生活?”苍修对梵音的说法已经极不耐烦,眼睛里甚至带着一闪而过的杀意。

“族长一定要打这场仗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族民刚刚安定下来,他们会不会想要这么一场战争?”梵音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眼神里藏着些许失望和疲惫。

.....

宫殿里沉默了一瞬。

“好吧,”黑衣族长忽然放缓了语气,缓缓地走到了梵音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是我考虑不周了,祭司大人不要生气,此事就当我从没提过吧。”

梵音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族长的妥协而放松,他看着渐渐走远的黑衣族长,神色里有重重的哀伤,他很清楚,自己根本就没有真的说服族长,眼前这场战事恐怕是不可能避免得了的。

两人先后离开,谁都没有察觉到,那宫殿之中的石柱后面,隐隐露出来的那一小截裙角。

灰白色的树杆如同一位位沉默的守城士兵,木讷而单调,一个天青色的身影为这片无趣的风景增添了一抹靓丽的色彩。

月尔一手拿着信,一手提着裙裾,如同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般扑向了树林中,她没有留意到,一根看似寻常的藤蔓正悄无声息地跟在她的身后...

秦沫留意到,缚忆镜上的瞳孔又恢复了眼睛的状态——这表明月尔的情绪已经渐渐稳定了。

下面的情景还在发生着变化。月尔进了树林不久,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另一边出现了,他脸上戴着一张狰狞的铁面具,身上穿着一件兽皮短袄,光着脚,缓缓地跟上了前面的月尔。

这是,站在冰湖旁边的灰面人突然激动起来,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有几个灰面人还想要跑到那情景中去,但刚一踏上冰面,就因为身体僵硬,四肢不调而重重地摔在了冰面上。墨玹几人清晰地看到,那几人中,有一位灰面人大概是因为摔倒的力度过大,他的一条手臂从肩膀上脱离下来,顺着冰面,直接滑到了钩吻脚边。

“那是当年被我们打败的夜犬族的服饰。”梵音的魂魄在旁边解释了一句。

墨玹等人这才明白过来,难怪那些快要变成石雕的鸑鷟族军士看到这儿,会如此激动了——据他们来这之前所查的资料显示,鸑鷟族就是在和这个夜犬族大战之后开始迅速衰败的,任谁看到自己的灭族仇人站在面前,恐怕都不会淡定吧,更何况是这批血气方刚、忠君爱国的军人。

就在大家都将目光聚集在缚忆镜和那群灰面人身上的时候,没人留意到刚刚被墨玹就地冰封的苍修,已经慢慢地挣脱了束缚,正阴森森地盯着缚忆镜,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渗人的疯狂。

缚忆镜下方的场景,并没有因为几人的走神而停止,只见那个身材高大的夜犬国人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月尔。但他并没有马上显身,只是鬼鬼祟祟地跟在她的身后,好像早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最终目的地了一样。

月尔仍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人跟踪,看得出,她现在的心情很好,嘴里不时还哼着一两句歌谣。当她走到一颗银杏树下时,她的脚步一顿,突然停了下来,收好手上的书信,然后掏出一面小镜子,细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疾跑而显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衣裙。

“梵音,我到了,你在哪儿?”月尔收了镜子,从银杏树后面走了出来,双手放在嘴边,唤了一声。

这时,跟在她身后的夜犬国人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然后变成了梵音的样子,放缓脚步,从月尔的身后靠近,悄悄地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梵...音?”月尔的神情有点古怪,似是没有料到来人会做出此举动。

“不是我,还能是谁?”假梵音松开双手,走到月尔面前,温柔一笑,从她的头顶上取下了一片银杏树叶。

月尔被假梵音的这个动作暂时迷住了心智,两只脚紧紧地并在一起,深深地埋着脑袋,粉颊通红,只顾着害羞去了,哪里还会深思他刚刚的反常?自然也就没有就错过了对方在自己低头时,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杀意。

万物有灵,这个假梵音大概没有留意到,自己旁边的那颗银杏树已经有了微弱的灵识,并将他刚才所以的举动都一一记录下来了。再加上有月尔这位当事人之一在,所以这个已经过去了许久的场景才重新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你...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走之前不是说要很久吗?”月尔手里紧紧地攥着假梵音刚才给自己取下来的那片银杏叶,抬起头,飞快地瞥了假梵音一眼,然后又立即低下头去,小声问道。

“师尊那边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就提前回来了。”假梵音随意地解释了一句,然后牵起月尔的右手,指了一个方向,朗声笑道:“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好...好呀。”月尔看着自己被牵住的右手,动作已经变得有些僵硬起来、虽然此时,她和梵音已经确立关系有一个月了,但两人一个生性内敛,一个又容易害羞,所以两人相处时很少有什么亲密举动,连牵手的机会都寥寥可数。但今天的梵音却让她觉得似乎一下子放开了很多,都有点不像他们鸑鷟族那个高高在上的祭司大人了。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一个小山坡上面,不远处,还立着一个瞭望台——这是他们鸑鷟族和夜犬族分界的地方。

月尔连忙停下脚步,用另一只手拽了拽假梵音的袖口,小声道:“回去吧,再走就是别人的地方了。”

“别人?迟早是我们的。”假梵音看了一眼夜犬族的旗帜,轻蔑地一笑。

“你说什么?”因为他的声音很小,月尔一时没有听清楚,只是觉得他刚刚那个笑容似乎有些不对。

“没什么,风大,别吹着你了,我们回去吧。”假梵音立即调整了表情,低下头,温柔地揽着月尔地肩膀,让她转了个身,向他们来的方向走去。

“谁?”刚走到几步,假梵音突然停下来,低呵了一声。

“呃?”月尔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觉得脚腕处一疼,一根灰色的树藤不知何时缠到了她的脚腕上,正在逐渐收紧。

“梵音!”月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寻找自己的身边人帮忙,但举目一望,身边哪还有梵音的身影...

“啊——”月尔一声痛呼,她感觉到那根树藤上布满了小刺,而现在那些小次正争先恐后地刺进她脚腕上的皮肤里,似乎还正在吸她的血!她立即慌乱起来,马上蹲下身去,一边用力地撕扯着树藤,一边大声喊着梵音的名字,但沉寂的树林中,没有任何人给她回答。

越来越多的树藤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了月尔身边,她的呼救声渐渐低微下去,大片的红色从她周身蔓延出来,染红了她身下金黄色的银杏叶子...

“小耳朵...”冰湖上,梵音的魂魄捂着脸,慢慢地跪在了冰面上,压抑的哭声从他的指缝中倾泻出来,让周围几人都不觉转开了视线,不忍心再看、再听。

而这时,缚忆镜下方的故事还在向前推进,一个诡异的身影站在一颗大树后面,轻轻地探出了脑袋,看了看地上已经没怎么挣扎的月尔,唇角慢慢地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来...

“小心!!”小鱼儿突然仰着头大喊了一句,众人跟随着他的目光一看,原来是苍修突然挣开了冰封,正在扑向缚忆镜。

墨玹冷笑一声:“狂妄之徒,不自量力!”

话音刚落,一道青白色的火焰挡在了苍修和缚忆镜之间|——原来是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顾予迟突然飞了起来,挡在了苍修的面前,苍修现在用的是梵音的身体,不然顾予迟掌中的火焰已经打到他的身体上去了。

顾予迟这些日子一有时间就跟在秦沫身边学习一些简单的法术,和控制自己体内九阴冥火的办法。秦沫自己虽然法力不济,但因为喜欢看书,各种理论知识还是知道得很丰富的。再加上顾予迟悟性极高,不过短短数日,无论是在法术上,还是在控制九阴冥火的事上,都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如果不是被他后来中蛇毒的事给耽误了,秦沫都准备回趟老宅,让他去给秦皈一敬一杯拜师茶了,毕竟这么有悟性的少年已经鲜少见到了,奇货可居,一定要早点下手才行。

秦沫教顾予迟法术的事,自然瞒不过墨玹,虽然秦沫已经忘了自己身为菡萏上神时的很多事,但墨玹对她这个小师傅还是一如既往地用心。暗地里考察了顾予迟很多次,见他实在没什么坏心,品行端正才会这么放心地让他和秦沫他们住一起的。所以对于秦沫教他法术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反正万事以他小师傅高兴为重。

此时,见顾予迟轻松地御剑飞起,挡住了苍修的攻势,秦沫和墨玹的脸上都不自觉地露出了骄傲自豪的笑容。

因为顾予迟的帮忙,下面的情景还在继续向前推演着,众人这才知道苍修为何在掏出冰封后不急着逃跑,而是拼死来杀月尔、秦沫二人了。

只见,那个戴着面具的夜犬族人在一阵冷笑之后,从树后走了出来,缓缓地走到了已经被树藤攻击而死的月尔,抬起脚,踢了一下月尔干瘪的尸体。发现她完全没了动静之后,他的笑声再次响起,这次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小心翼翼,变得极其狂妄起来。

“敢阻扰吾之人,杀无赦!!”

说完这句话,他抬起右手,慢慢地揭下了脸上的面具,面具下面是一张鸑鷟族人无比熟悉的脸庞——那是他们尊敬的族长,苍修!

“是你!”原本已经没了动静的月尔突然睁开了眼睛。

苍修惊了一下,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望了一眼他们来时的方向,然后蹲下身来,用食指抵着月尔的眉心处,狞笑着说:“这是你自找的,可别怪我!”说完,他双眼微合,轻声地念起咒语来。

月尔此时已经因为身体大量失血而半昏厥了,在苍修靠近的瞬间,她本能地觉察到了危险,但已经没什么挣扎的力气了。少时,一缕烟雾状的东西被苍修从月尔的眉心处抽离了出来——那是月尔的精魄,里面藏着月尔此生的全部记忆。

被抽走精魄的月尔过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停止了呼吸。苍修握住手里的那缕精魄,薄唇轻启,往上面下了一个不知名的咒语,然后将其重新放入了月尔的体内。

看到此处,下面的灰面人立即躁动起来,开始对着半空中正在跟顾予迟对峙的苍修指指点点起来,并不时的发出怒吼声,有一两个灰面人甚至跪了下来,抱着自己的脑袋,发出呜咽的哭泣声来——原来他们都被他们最尊敬的族长给骗了,几百年的信仰毁于一旦,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住这种打击呢?

半空中的苍修脸色瞬间灰白起来,似乎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再次确认月尔已死的苍修并没有马上离开,反而背靠着一棵大树玩起手上的面具来,神色悠闲,似乎在等着什么?

没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出来,苍修满意地一笑:“来得还挺准时!”话毕,他便抬手将手上的面具重新扣到了脸上。

“月尔姑娘,那是月尔姑娘!”来人中的一个小巡防兵认出了月尔的服饰,立即大声呼喊起来。

“哟,又来了几个送死的呀。”戴上面具的苍修特意改变了自己的声线,面前的几位族民都没有听出异常。

“是夜犬族,是夜犬族的奸细!!”

“快回城告诉族长和祭司大人,夜犬族攻进来了!!”

匆匆赶来的五位巡防兵立即分成了两拨,三人留下来对付伪装成夜犬族士兵的苍修,另外两人则抬着已经变成干尸状的月尔,急速向树林外面的城堡退去。

没多大会儿,刚刚退到树林边缘的两位巡防兵,听到身后传来三声凄厉的惨叫——那是方才和他们一起巡行的军中兄弟的声音,两人眼眶一红,强忍住眼泪,加快了步伐。

......

“他们欺人太胜,真当我们鸑鷟族没人了吗?”

“族长,发兵吧!”

“不可,为一个小小的神庙侍女就发兵他国,其他各族、各部落会怎么看我们?”

“难道月尔姑娘就这么白死了吗?”

“为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女开战,让更多的士兵去送死,这就是对的了吗?”

......

大殿之下,大臣们各执一词,正吵得面红耳赤,谁也没有留意到高堂之上,他们那位神色悲恸的族长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兴奋和狠意,还有他悄悄塞进月尔尸体上的那枚方形印章。

苍修飞快地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假意神色疲惫对身边的两位侍者道:“你们先将月尔姑娘带到神庙去,好好安置一下吧。”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大殿中正在激烈争论的大臣们却瞬间安静了下来,自觉地让开了一条小道,让侍者方便出入。

“是!”两位侍者应了一声,抬起木架上的月尔,小心翼翼地往大殿外面走去。刚接近门口的位置,其中一位侍者突然脚下一滑,木架上的月尔“嘭——”地一声闷响,跌落到地面上。

“月尔!!”高堂之上的苍修一下子扑了过来,抱着月尔的尸体突然放声悲泣起来。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在害你呀?月尔,你不是明明答应过我,要做我的夫人的吗?”

“夫人?”靠得较近的几位大臣立即慌乱起来:“族长,你和月尔姑娘...”

“族长,这事我们为何从未听说过?”大臣们的脸色充满了诧异。

“我...”苍修仿佛已经悲痛得说不出话来了一般,只是紧紧地抱着月尔的尸体,把脸庞深深地埋在了她干枯的肩窝上。

就在这时,因为苍修的动作,一个方形的印章从月尔的袖口里滚落下来,刚好滚到了那位质疑苍修说辞的大臣脚下,那位大臣低头一看,脸色立即变了——那枚方章居然是他们鸑鷟族女主的印章,旁边其他几位大臣见此也不得不相信了苍修的说辞。

有了带月尔回来的两位士兵的证词,再加上月尔鸑鷟族女主的身份,这场苍修盼望已久的战机终于有了。等到真正的梵音匆匆赶回族里,才知道鸑鷟族的军队已经进攻了离本族最近的几人夜犬族小部落,而起因就是夜犬族之人谋害了鸑鷟族未来的女主。

梵音手里紧紧地攥着从师尊那儿求来的解任书,看着面色疲惫的苍修,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月尔什么时候成了鸑鷟族未来的女主了,你明明知道她是我的...我的...”

此时的大殿里,除了苍修和梵音,再无其他人,苍修的脸上就没有装作那么悲恸了,而是带着一种深深的愧疚之情:“梵音,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月尔,我没有要和你抢月尔的意思,我只是不想让她白死。你也知道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你的侍女,在你辞去祭司之位以前,你们都不会有结果。难道你就打算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杀死你今生所爱的人逍遥法外,让月尔的魂魄永世难安吗?”

梵音神色一黯,似乎有片刻的松动,但很快,他的眼神一厉,冷声道:“月尔之死虽然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但为一人之死,挑起两族战火,让更多的族民身亡,这绝对不是月尔希望看到的!!”

“梵音!!”苍修怒极而起,从高堂之上一跃而下,一脸悲愤地看着梵音,不敢置信地道:“难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个人私欲,故意来挑起这场战事的吗?我承认我有收服夜犬族之心,但和你谈过之后,你不同意,我就再也没有提过此事,这次若不是他们夜犬族动了月尔,我何至如此?”

梵音似是被苍修的说辞打动了,低着头,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苍修走近了一些,拍了拍梵音的肩膀,低声道:“你留下来陪陪月尔,此战我打算亲征,族中之事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