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阴阳客行之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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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契鬼(五)

到家之后,秦川去掉了易容,才对着一直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秦沫扬扬下巴,示意她在沙发上坐一会儿:“等我一会儿。”

秦川去楼上换了一身舒适的家居服,下楼时手里捧着一个木盒,秦沫认出那个盒子正是自己用来装木簪的那个。

秦川走到秦沫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将手上的木盒放在茶几上。

秦沫眨了眨眼睛,看着对方:“师兄,你怎么了?”

秦川捂住了额头,微微有些疲惫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小沫,你想知道自己是谁,对吗?”

秦沫脸色一变,垂下双眸,良久才开口:“师父说这里藏着我的过去,我才会来这。这么多年了,你和师父对我的过往一直避而不谈,可是我自己……”,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毕竟,每次提到这个,秦皈一和秦川都会表现得十分为难。他们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不是家人,胜似家人,她其实并不想让他们难堪至此。

秦川身体微微前倾,拍拍秦沫的脑袋:“好了,我知道了。”说完,他埋头将茶几上的木盒打开,低声道:“既然你已经追到了这里,我也不好再阻止你了,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你,准备好了吗?”

秦沫惊讶地抬头:“师兄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过往?”

秦川右手食指笔走龙蛇,一道道散发着金光符咒在他指尖成形,他的脸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因为你前世的记忆是被我和师父一起封印的。”

秦沫一怔,还来不急问清楚,便眼前一黑,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脚底传来,她感到自己的身体霎那间跌下了无底深渊……

秦沫感到自己好像躺在了一朵云上,身心舒展,脸颊上有微风拂过,空气里似乎还带着青草的味道,睁开双眼,蓝天仿佛近得伸手可触。

她看到梦里出现过的场景重现在自己眼前,只是这次没有提刀的军队,没有惨叫的人群,到处还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壮硕的牛羊在不远处啃食着青草,身着异族服装的年轻男女坐在一起,热闹地谈笑,年纪更大的男人们则围坐在篝火边,吃酒划拳,好不快活。

秦沫慢慢地靠近他们,这些人似乎看不到自己。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秦沫还来不及反应,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直接穿过自己的身体,稳稳地停在了热闹的人群前。马背上,红色披风的少女背影挺拔得如同一株白杨,赫然正是曾经出现在秦沫梦里的那位异族公主。人群里静了一霎,接着爆发出巨大的喝彩声、口哨声。

一位眼熟的妇人从帐篷里走出来,看着马背上的少女,问道:“珠儿,你是不是又把你阿朵妹妹带出去了?”

公主还来不及说话,从她裹得紧紧的披风里探出一只小脑袋来;略显蓬乱的浅褐色长发下,藏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脸蛋通红。风尘仆仆,却是一副十分兴奋的模样。

“阿嬷,我在这儿。”小孩努力地伸出一只手来,冲着妇人挥舞着。

公主笑着解下披风,将小孩仔细地裹好,弯下腰,递给了妇人:“阿朵整天闷在帐篷里,珠儿看她无聊,便带她出去转转,阿嬷不要生气了,下次珠儿一定会记得先告诉你的。”

妇人温柔地笑着,伸出指尖,点了点公主的额头。秦沫看到这个熟悉的动作,脸色一白,原来如此,她常常对南南做的动作,和这位妇人的动作一模一样,难怪她每次都会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眼前场景一晃。

巍巍雪山之下,一身素缟的公主紧紧地抱住一个浑身血迹的小孩,长跪在泥泞的雪地里,嘶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请圣石前辈收珠儿为徒,请圣石前辈收珠儿为徒……”

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一身灰色道袍的老者叹息着,从石室里走了出来。

公主艰难地地抬起头,一双死气沉沉的杏眸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冻僵的脸上用力地扯出些许的笑意,尔后,双眼一闭,重重地摔倒在雪地里,晕了过去,只是手里还下意识地紧紧护着那个脸色灰白的孩子。

日升月落,一年的时间似乎很快就过去了。

一身喜服的年轻男子,面色惨白地跪在那满目疮痍的土地上,手里紧紧地抱着一套颜色鲜艳,做工精致的嫁衣。慢慢地,慢慢地,他的额头沉沉叩在冰凉的地面上,背脊如同一张拉满的弓。俄后,悲凉的哭声打破寂静,却使裹挟着更深沉的压抑缓缓传来……

雪山背后仿佛另外一片天地,碧水桃花,春意盎然,飞禽走兽,因木生姿。但是这一切的生机,仿佛都映不进那桃花下正在打坐的女子眼里。她仿佛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真的不出去看看吗?”

“公主已死,劳烦师傅代为转告。”仍是闭着眼,不动如山的样子。

灰色道袍老者摇着头离开。

一个穿着粉色小衣的身影从桃树上滚了下来,带着铜铃般笑声和一身的花瓣,跌落在女子打坐的高台上。

石像垂眸,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点了点那小孩的额头,朱唇微启:“阿朵,你又调皮了吧?”

小孩抱着女子的手臂,撒着娇:“阿朵才没有,刚刚木头师兄在教阿朵念诗,里面也有好多的桃花,阿朵学会了,来念给姐姐听。”稚嫩的童声一字一顿地念起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姐姐,姐姐,你怎么哭了?是不是阿朵念得不好,对不起,阿朵会再去找师兄学的!阿朵会好好听话,再也不逃课了,阿朵错了,姐姐你别哭了……”压抑的哭声混着孩子笨拙的安慰,惊了一院的飞禽走兽。

秦沫悄然离开。

熟悉的雪地,只是跪在雪地里的人换了。

男子一身簇新的喜服已经变了颜色,那张温雅的脸上,长着杂乱的胡须,一句又一句,句句染着血一般:“求前辈告知珠儿的下落,求前辈告知珠儿的下落……”

旁边一身劲装的女子拼命地想将他拖起来,神情无奈又痛惜:“云臻,你给我起来!前辈已经说过,公主已经死了,你到底还要跪到什么时候?”

过了许久,男子终于停了下来,转身看了她一眼:“你走吧,我不会再回中原了,我要留在这儿陪她。”说完,他艰难地站起身来,在女子惊讶的目光中,一剑斩断了自己的长发,而后一言不发地向满目疮痍的草原深处走去。

“如果你能见到家父,请代为请罪。不孝子云臻,身死大漠,不能恭孝身前,请求除名云家家谱。”嘶哑的声音从风里传来。

秦沫看着那个跟吴笙长得一模一样的劲装女子,不禁愕然失神:“前世因,今生果,一步错,步步错。”

五年的时间转眼间便过,雏鹰展翅,搏击长空。

公主终于决定去中原寻找自己的灭族仇人,老者只得叹息着将她送到了山脚下。

“凡事三思而行,谋定后动。”老者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只朱色的木盒递给她:“这是你师兄连夜赶制的假死药和其解药,希望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公主接过木盒,点点头,细心地收好:“有劳师兄了。师傅,阿朵就拜托给你们了,珠儿尽量早去早回。”

老者拍拍她的肩膀:“一路小心。”

公主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师傅,不好了,阿朵不见了。”一身浅蓝色道袍的少年匆匆赶下山来,赫然正是少年时的秦川。

老者掐指一算,长叹一声:“果真是命呀,为师护你一时,终究护不了你一世。”

三月江南,细雨如烟,美人似画。

公主牵着半路遇到的阿朵漫步在这江南春雨之中,夕日的粉衣孩童已经长成了美貌的豆蔻少女。

她们到这已经两个月了,公主成功地找到了仇人,并且以女医的身份进入了其府上。

计划在公主的谋划之中一步一步地向前推进,吃过老者炼制的“忘忧散”的阿朵早忘了自己的家园、亲人,也并不知道姐姐的计划,她以为她们只是换个地方生活。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看着和妹妹一起从小院里走出来的男子,公主只觉得恍如隔世。

“姐姐,你怎么回来了?”阿朵飞快地扑到公主身边,指着身后的男子介绍道:“姐姐,那个就是我跟你说的很厉害的大哥哥。”

公主看着那个文雅的男子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只是脸上保持着僵持的笑容,没有让人察觉到异常。

云臻并没有看出易容的公主,他们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在第三人的介绍下重新站到了一起。公主因为计划的临近,已经没有和阿朵住在一起了,只是偶尔会有书信往来。她并不清楚两人怎么会认识,只是暗暗庆幸,阿朵吃过师傅炼制的‘忘忧散’,早早地忘了过往,而云臻也没有认出已经长大的阿朵。

只是,这种庆幸却在几日后的宴会上被击了个粉碎。

公主呆在座位上,看着那个已经陷入重重包围之中的黑衣刺客,纵使隔着面巾,她仍然一眼认出了那正是前几天刚刚在妹妹那儿见过的故人。

没有人会特别留意一个不起眼的女医生,刺客自然也不会,所以当那柄小刀刺中刺客时,几乎所有的人都呆住了,没人留意到医者药箱里悄悄飞出的小虫子,和她趁着刺客倒下之际,悄悄塞进刺客嘴里的药丸。

医者抽出小刀,刺客应声倒地,也不知是医者的小刀上用了药还是怎样,刚刚还高大矫健的刺客瞬间萎缩成了一具干尸模样,一股强烈的尸臭从他身上传来,让人恨不得马上起身逃得远远的。

“还不快拖下去!!”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大声喝道。

几人捏着鼻子的士兵立即上前,用随手带进来的粗布将刺客的尸身一裹,飞快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