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阴阳客行之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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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鬼车(二)

白首楼建于闽夏旧城遗址之上,楼高九层,通体绯红——据说全部是以彼岸花汁液浸泡的紫檀木建造的,共八十一间房子,九百九十九步台阶。下三层为仆役,中三层为歌舞伎,上三层两人一剑一灵牌一古琴——这些是秦沫来这后,用了三天时间观察到的全部信息。

“你真的不考虑换个地方喝酒吗?”秦沫不死心地问道。

对面的绯衣男子,面色苍白,红眸赤足,墨发及膝,姿态旖旎。他倚坐在摆满美酒的木塌旁,轻飘飘地瞥了秦沫一眼,水色的唇微微一勾,摇头笑道:“不考虑。”说完,他低头思考一下,恍然大悟地道:“难道秦姑娘不喜欢这儿?”

秦沫指着不足三步远的乌木桌道:“如果你不介意把那个东西收一收,我想我应该会喜欢的。”

只见两人不远处的乌木桌上,一面簇新的灵牌上明晃晃地写着‘秦沫之灵位’五个大字,字色金黄,简直闪瞎人眼——正是对面男子的杰作。

这男子名为竹七,是一千年前仙鬼两界大战中,鬼族的幸存人员之一,也是现任鬼族之主——白首楼的主人。七天前,正是他将秦沫从老宅抓了过来,还伪造了一封寻人的信件——就是骗得秦皈一东奔西走的那封信。问题是抓她过来之后,不打不杀,每天还好吃好喝地供着,秦沫一度怀疑这竹七是不是在千年前的大战中伤了脑子,才会干出这么脑抽的事。这不,今天还请她来自己的灵堂喝酒,这是一个正常的鬼干得出来的事吗?

竹七竖起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脑门道:“是本君年纪大了记错了吗?你们人间不是有句话叫客随主便吗?”

秦沫收回手,咬咬牙道:“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遇到一个会请人在灵堂喝酒的主人?”

竹七一双猫眼,瞪得圆圆的,表情无辜得引人犯罪:“可是秦姑娘不是抓鬼的吗?难道会怕阴森森的灵堂?”

秦沫努力压抑着想要打鬼的冲动,沉声道:“怕不怕是一回事,但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喜欢对着自己的灵牌喝酒吗?”

竹七摇摇头,叹息了一声:“秦姑娘,这就是你不懂了,我们鬼族自出生起,就是鬼体,自然得准备一面灵牌,不然我们死了连个寄身的地方都没有,岂不可怜。本君将你当作朋友,特意给你准备最好的木材制作灵牌,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感激呢?”

秦沫极力做出一个狰狞的笑脸:“谢谢您老了,在下不、需、要!!”

竹七一副为她思虑长远的样子:“没事,这是上好的昆仑神木制成的,可以放很久,你总有一天能用上。”

秦沫认真地回他两字:“呵、呵。”如果不是打不过,她真的好想翻脸。来这短短七天,她跟竹七打了不下百场,每次都只有被吊打的份儿,她现在已经明智地放弃武力逃跑这个计划了。

竹七对秦沫招招手道:“站那么远干嘛?过来,陪本君喝几杯。”

秦沫先是看了看木榻上的酒,然后瞄了一眼竹七,飞快地摇头:“不,在下不饮酒。”

竹七坐直身体,直勾勾地看着秦沫,阴测测地道:“秦姑娘撒谎可不是个好习惯,不会喝酒你来我白首楼做什么?”

“没办法,技不如人,在下一个货物,哪里有什么选择权?”秦沫随口答了一句,见对面之人脸色遂变,她立即加了一句:“不过就算鬼君不相邀,此处此等美景在下也很想过来游览一番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不过,这后面加的几句话倒也不是违心之言,虽然它主人是一个精神病,但是在建筑审美这方面,竹七的才能确实出众。

这白首楼以紫檀木为主要建材,铺之以湘妃竹为门窗。下三层凌空而立,正下方是绵延十余里的迷石林和悬镜湖,可阻挡一般妖魔的入侵。中间三层廊檐以五彩绫纱装饰,微风拂过,恍如九天云霞。上三层廊道里彼岸花终年不枯,每逢月出,便有细雪从天而降,纷纷洒洒,如同三月的江南烟雨。整栋楼风雅别致,其中墙面的浮雕,墙角的风铃,窗台上的盆栽也是不拘一格,妙趣横生,错落有致。

秦沫的话明显取悦了竹七,他立刻放下了手里的酒坛子,身影一晃,便来到了秦沫身侧,兴致勃勃地道:“原来你是喜欢本君的白首楼呀,早说呀,这就带你去看。”话说完,他左臂一张,单手搂住秦沫的腰身,右手微微一挥,解开了灵堂的结界,带着秦沫向屋外飞去。

秦沫平时偶尔御剑飞行,但技术确实非常一般,速度也不快,这次竹七的突袭将她吓了一跳,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白首楼之顶。

四周视线开阔,举目一望,云霞漫天,颜色绚丽,已是日暮时分;天空中月牙弯弯,太白星隐约闪现。微风拂面,带着淡淡的花香,下面的丝竹声遥遥传过来,气氛宁静而祥和,让人顿时忘了今夕何夕。

光线渐渐隐去,细碎的雪花从天而降。秦沫抱臂坐在楼顶的正脊上,看着远处的景色默默发呆,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下雪了。老宅四季如春,她也很少去北方,几乎已经忘了雪花的样子了。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一旁的竹七突然吟出一句诗来。他手上不知何时变出了一坛酒,吟完诗句,便仰头大喝了几口,回头见秦沫在看着自己,便伸手递了过来:“喝吧,本君知道你会喝酒。”

秦沫接过酒坛道:“我师傅说,有心事的人最好别喝酒,越喝越难受,只是难为自己罢了。”

竹七嗤笑一声:“你师傅?那个老东西只会胡说八道,自己喝得比谁都多,也没见他把自己给喝进去,别听他的。”

秦沫想了想道:“我师傅的事,鬼君似乎知道得不少呀。”

竹七笑了笑,走到秦沫身边坐下来,慢慢地道:“怎么?你想套本君的话?你知道那石阵下面埋着多少不自量力的妖魔鬼怪吗?”

秦沫摇摇头:“还没来得及数,不过想来应该不会少。”

竹七拍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那你还想问吗?”

秦沫附身看了看楼下的石阵,默默估算了一下高度,转头,一脸视死如归地看着竹七,坚定地点头:“想。”

竹七微微一笑:“可是本君并不想说。”

竹七收回手,轻飘飘地道:“今天月色不错,雪也下得极好,你慢慢看,本君就不陪你了。”

话音未落,竹七的身影已经翩然消失在了风雪里。

时至夜半。

一道浅蓝色的身影从远处疾速飞向楼顶。

“秦姑娘,这是怎么了?你又惹君上生气了吗?”织薇一脸的忧色:“我待会儿去跟君上说说,你也不要再犟嘴了。”

秦沫定定地看着织薇那张恍如天上仙的温婉脸庞许久,嘴角微微一扬,笑容讽刺又带着深深的厌恶,一字一顿地道:“你还是离我远点吧,你身上的血腥味我三里之外就能闻到。”织薇脸色一变,右手上的指甲突然爆长,指尖直直地抵在秦沫的颈侧,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了什么?”

秦沫神情未改,只是眼里的厌恶更重了几分,她缓声道:“你前几天做的那个灯笼可还好用?”如果不是亲眼见过织薇虐杀未成年小妖,将其皮囊制作成人皮灯笼的情景,她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副漂亮的皮囊下,会隐藏这样一份邪恶的灵魂。

织薇的指甲浅浅地刺入了秦沫颈侧的皮肤,她脸上的笑容像是得到新玩具的孩子,眼神却有些癫狂:“原来秦姑娘是菩萨心肠,织薇还真是不好意思了呢?放心,等君上厌倦你之后,我绝对会把你制成顺我心意的灯笼。”

秦沫双目微合,似是不愿意再与织薇交谈,嘴里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愚蠢!”

“你!”织薇正准备给她点颜色瞧瞧,一道金色的光芒从秦沫颈侧的伤口里爆发出来,如同锐利的刀剑,片刻间就将织薇的右手齐腕断去。

织薇立刻飞身后退,脸上的表情因为疼痛而扭曲得极为难看:“你的法力不是已经被君上给封了吗?”

“哼!”秦沫冷笑了一声,没有回答。最近她几乎每隔几天就出点事,秦川和秦皈一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在她身上下了数不清的护身咒,哪是那么轻易被人伤得了的。

“哟,谁这么不长眼,敢伤本君的爱妃?”一道红色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织薇身后,凌空而立,姿态翩然——正是在楼下休息的竹七。

织薇捂住受伤的手腕,迅速地附身跪了下来,噤若寒蝉地低声唤了一句:“君上!”而后就不敢再开口了。她虽然明面上是竹七最受宠的妃子,但对于此人,她自认从未看透过,再加上她自己心里还藏着事,哪敢在他面前放肆?

竹七亲自温柔地将织薇地伤口包扎好之后,安慰了一番,然后唤来了两位侍女带她下去休息了。这才转身看向顶着一脑袋雪花的秦沫,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又胡闹了是吧?大半夜的不睡觉,耍什么小性子。嗯,我不是说了今天事情比较多,明天绝对来陪你赏雪,下去睡觉了好不好,嗯?”

秦沫努力地调整冻僵的五官,翻了个大白眼,懒得陪他演戏。反正自第一天来到白首楼,竹七就在洗尘宴上公布了她的身份——竹七青梅竹马的心尖人,贵宾中的贵宾。

秦沫之后为了逃跑而进行的反抗,在白首楼所有妖魔鬼怪的眼里,也不过是他们的君上又在发狗粮了,君上发得挺开心的,他们吃得很幸苦,但能怎么样呢?主角之一的秦沫表示,天天给一个爱好演戏的神经病当腰部挂件,她也很绝望。

过了一会儿,大概见秦沫还算老实,竹七便慢慢地走到了她身边,将自己的外套往她身上一兜,轻轻松松地抱起她,往自己的房间飞去。

抬脚,开门,扔人,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一般,毕竟已经上演过很多回了。

“劳驾,先把这定身符解了。”被丢在地上的秦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竹七,后者正准备回床上继续睡觉。

竹七回头看了看蚕蛹造型的秦沫,表情极满意:“本君觉得这样就很好呀,毕竟本君的这幅皮囊深得你心,如果你晚上趁着本君熟睡,情不自禁,做出一些不太好的事,本君这清白不都毁了么?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想回到七天前,把那个第一眼看到你就晕菜了的自己送去无妄海静一静。”秦沫默默地在心底吐槽着,她当时一定是喝多了,才会把这位堂堂鬼族之尊看成一个没有威胁的小姑娘,还热情地邀请他喝了一杯酒,没想到醒来就到了白首楼的洗尘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