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阴阳客行之前世今生
21866600000012

第12章 木偶村(五)

铁匣子里是一本枯黄的古董线装书,是季阳在自己家里找到的,书里夹着一份被撕成两半的笔绘地图,和之前傒囊交给秦皈一的那幅极为相似。

季阳从匣子里拿出线装书递给秦皈一,后者低着头挑眉一笑,并不接手。他神情微微有些尴尬,递书的手就那么悬着,进也不是,退也不好。

“秦大哥,”季阳沉默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向秦皈一走近一步道:“我们刚刚听廖大哥说了,你是有本事的人,方才也是你救了我和童烈,现在我们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帮我们了。”

秦皈一闻言终于抬起头来,笑了笑:“那如果我不想帮呢?”

季阳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脸色微微涨红,声音有些发干:“那……那个,你不……不想自然也有你的道理,我只是……哎,你……”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只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从他手里抽走了线装书,他连忙转身,发现原来是坐在另外一边的安风。

安风晃晃手里的书笑着问道:“介意我看看吗?”

季阳又回头看了看童烈,然后沉默地点点头。

安风重新坐下来,小心翼翼地翻开了古董线装书。书纸很粗糙,封面上写着《栗县县志》的繁体字,里面居然是用文言文记录的。她看了看周围四人的表情,将书翻到被特意折起来的那一页,小声地念起来。

“栗县有女名凤来,秀而惠,年十六,母盲,上山求药。月余方返,形容变,邻人相疑,女笑而未答,母食其药渐明。邻有病者,上门乞药,皆意满而返,名渐盛,患者络绎,凤来皆善。未几,天旱时疫皆至,民迷而求巫,巫者言:村有诡,不利时,除之后安。凤来辞母,言己身死,遇道者而生,以木筑身,以法养魂,谓傀儡,是诡者,不利周边,故愿辞隐。母泣而默之。邻人窃其言,传他人,巫者出,束凤来,欲焚之。天大变,有白发道者,蓝衣驾云而至,天雨火灭,民皆惊。道巫争之,皆伤,逐遁走,凤来匿其踪。”

短短不过两百来字的记载,安风读完,一头雾水。她先是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秦皈一,后者嘴角含笑,一副神游天外的沉思模样;站在他旁边的是一脸憨厚的廖山,他和安风对视了一眼,也是满脸问号的样子。而不知何时凑到一起的季阳、童烈两人正低着头,似乎在小声地交流着什么。

感觉到安风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两人几乎同时抬头看了过来。

季阳收回视线拍拍童烈的肩膀道:“你自己考虑清楚吧。”说着走到八仙桌边准备去接安风手里的书,两根修长的手指却快了他一步,从安风手里夹走了线装书。

秦皈一悠闲地夹着书本,一副刚回过神来的样子笑道:“故事怎么讲一半就停了呢?你们二位不打算补充一下吗?”

“一半?”安风的声音里有疑惑,也有质问:“难怪我觉得不大对。”

一时之间,屋里三人的目光都开始在季阳、童烈身上打着转。过了许久,童烈终于从墙角处走了过来,边走边脱掉了外套……现在是初秋,他里面还穿着一件打底的白色T恤和一件薄薄的浅蓝色针织衫。他将外套丢给季阳,继续脱剩下的两件衣服,脸上带着一贯的嚣张表情。

秦皈一抬着头,笑着吹了个口哨。童烈光着上身,不为所动;倒是坐在另一边的安风脸色通红,不自在地转移了视线,不过很快就被廖山的一声惊呼吸引回来了。

“你怎么变成木头人了?”廖山指着童烈赤裸裸的上身,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四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定在了童烈身上——只见他自锁骨以下,已经看不到正常的皮肤了,取而代之是一片粗糙龟裂的深灰色物质,仿佛腐烂的树皮一般;从露出的腰部到手肘,他的身体已经全部被这种深灰色物质占领,有些开裂得厉害的地方还能隐约见到红色的血丝。如果不看他的头部和四肢,他的躯干确实和外面的枯木没太大区别,果真是实实在在的‘木头人’了。

秦皈一收敛了笑意,起身皱着眉,围着童烈缓慢地转了一圈,表情慢慢变得严肃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半年多了,”童烈大概是不习惯被人这么近距离地观看,脸色微微僵硬着,但他的讲述却很平静:“一开始只是一小块,不痛不痒的,我也没太在意。哪知道两个月前突然开始大规模地长起来,我家人也知道了,他们带着我去见了一位家里年纪很大的长辈。那位长辈看过我之后,就给了我半块地图。阿阳和我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是除我家人外,第一个知道我病情的人。我去找他商量的时候,恰好在他爸爸的书房里发现里另外半块地图。”

“地图指示的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季阳将两半地图放在桌子上,摊开拼到一起,接着讲道:“在我家里,除了那半张地图,我们还找到了那本线装书,不久前,我们带着书和地图去见了童家的那位长辈。他看了书后,告诉我们,阿烈的病只有找到木偶村才有办法痊愈。没多久那位长辈就去世了,阿烈的病情越来越重,跑了很多医院也没什么进展,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我们就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

季阳说话间,童烈重新穿好了衣服,他笔直地走向秦皈一,在他面前站定,伸出手道:“刚刚是你拿走了我脖子上的金珠吧?现在你看也看过了,我们该说的也已经说了,你是不是该把东西还给我了?”

“还?”秦皈一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笑话似的,目光直直地定在童烈的面孔上,嘴角上扬,眼睛里却是冰冷的一片,连声反问:“金珠真的是你的吗?故事讲了一半也算完?你们家里那位长辈真的过世了吗?他跟你们说的只有这些?”

童烈被秦皈一连串地反问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才结结巴巴地红着脸道:“你……你什么意思?我……我是有所隐瞒,可是你不也是一身秘密吗?别说在场真有人是完全清白似的,车是怎么翻的?那么高的悬崖我们怎么可能毫发无损?还有那对失踪的祖孙二人,你们对他们的行踪就不奇怪吗?安风的姐姐就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艺术生吗?这个村子这么奇怪,一个女学生怎么可能有机会安然无恙地画好那些画?秦皈一你自己不也是什么都没说吗?道士?如果你真是道士,那你怎么不出去抓鬼?反而跟着我们躲在这个破屋子里当缩头乌龟,你算什么道士?”

“笑话,他不出去还不是因为被你们家那位长辈抢走了金丹,毁了原身,你们这帮愚昧的凡人只会人云亦云,真是愚昧至极!”一阵清亮的喝斥声传来,伴随着两声清脆的铃铛声,一股浅绿色的烟雾从秦皈一的上衣口袋里打着卷儿窜了出来。待烟雾散去,一位五官精致,双瞳墨绿,气质慵懒华贵的古装少年渐渐显出身来,却正是刚刚醒来的傒囊。

屋内的另外四人几乎同时倒退几步,做出了防御的姿势。傒囊见此,只是挑眉一笑,仿佛在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

“秦兄弟,这是怎么回事呀?”最终还是年纪最大的廖山最先反应过来,先向墙边的两人走了两步。

傒囊两三步就晃到了桌子旁边,并顺势坐了下来,他先是回头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秦皈一,然后支起两指敲了敲桌面:“行了都,大家好不容易聚到一起,事该了的了,帐该清的清,本君今天心情还算不错,先给你们讲个故事也无妨,呐,刚刚那位小姑娘念了一半的故事就不错,反正今天该来的人也来得差不多了,故事也该有个结尾了。”

安风迟疑了一下,轻轻地上前两步,小声道:“刚刚那本书里就讲这么多,不是我故意不讲的。”

傒囊挥挥手笑道:“那倒不重要,反正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叫‘家丑不可外扬’吗?你们一贯会编各种谎话骗别人,骗自己,然后自己又被别人骗,不停地说假话,说得自己都信以为真了,真是又累又可笑。”

傒囊讲的故事不太长,是顺着《栗县县志》接着往下讲的,他的语调不紧不慢,讲故事刚刚好,让人只觉得是做了场梦。

“重伤的蓝衣道士显出了原形,却是一只罕见的白玉麒麟。巫师乘机蛊惑被疾病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村民,说白玉麒麟乃仙界瑞兽,食之能医百病,还能不死不老!村民果然受不住诱惑,蜂拥而至,麒麟片刻间被分食干净!那些疯狂的村民哪里会知道,那麒麟是个痴情种,早将自己的金丹拿来救了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不久之后,一场更可怕的疾病席卷了所有分食过麒麟肉的村民,他们白日像普通木偶一样不能动,不能言,只有夜里才能稍稍活动一下。朝死暮生,不老不伤,居然真的跟那个巫师说的有几分相似,却又完全不是一回事!他们不敢离开村子,害怕被外人看出他们的异常。终于有一个,那个告密的年轻人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他偶然知道失踪的凤来原是被一个好心的村民藏了起来,他悄悄跟着那个村民找到了凤来的藏身之所,以村民的性命为要挟,逼迫凤来解除自己身上的症状。当天夜里,得偿所愿的年轻人独自偷偷离开了村庄,但是为了永除后患,他乘着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一把大火烧了整个村子,那些白日里如木偶一样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村民就这样全部被活活烧死在睡梦里……”

傒囊的故事刚刚落音,沉闷的机关启动的声音从里屋里传来,伴随着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一位青衣古装女子背着一只药篓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厅室里的几人时,先是一惊,然后一脸惊喜地小跑到秦皈一面前,仰着头,高兴地看着他道。

“先生,你终于来了,凤来等你好久了,今天阿娘的眼疾已经大有好转了,我打算再去采点其它药草,村里这几天都在忙着收割,我准备做些凉茶分给大家,先生也要尝尝吗?”

秦皈一表情微微一愣,尔后露出一个温柔得让人想垂泪的笑容,低声道:“凤来,好久不见。”他的语气低得像是一声叹息,似是怕打破了谁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