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友重逢,江湖为客。
但李顺并非江湖中人,那些追杀他的黑衣人亦绝非江湖客。自他出川起,便被人一路跟踪,一路追杀,他历经千山万水,几番死里逃生,总算活着来到七里镇。岂料他刚到镇上,尚未歇脚,便被那些黑衣人盯上,若非遇到白玉笙与小燕子,只怕他已命丧黄泉。
值此时刻,身心俱疲的他真想就地躺下,美美睡上一觉。
但他此番出川,身负重任,青城县的父老乡亲都等着他,他不能睡,不能休息,他纵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亦要见到那个人。他此行,只为见那个人,那个关系到青城县生死存亡的人。
他要见的当然不是眼前的她,他见到她时反而有些意外。
可他何等精明能干,很快恢复如初,笑道:“依依,原来是你救我,在青城时你已救我一命。如今的我,已欠下你两条命。”
小燕子却道:“你这个人呐,没变,凡事计较的厉害。”
李顺道:“我没变,你却在变。”“变”字一出,他突然躬身施以重礼,敬佩道:“原来百姓们口口相传的燕女侠竟然是你,你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事迹,早已传至我们青城小县,父老乡亲们都盼着你来,他们总说‘燕女侠啊燕女侠,你几时才能移驾青城’,却不知燕女侠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小丫头……”
小燕子连连摆手,没好气道:“打住,打住!李顺,往日我却没发现,你竟如此能说会道,我是不是得学学那鲁子敬,对你刮目相看一回。”她所做一切,只因她喜欢做,而并非为求得别人的认同,她话锋一转,问他:“你不在青城好好待着,跑这儿做什么?”
李顺眨了眨眼,苦笑道:“来找你啊,我们都很想你,想得好苦。”
小燕子道:“打住!你若是专程来找我,方才看到我时就不会吃惊,遇到我显然是你预料之外的事。说吧,来此有何贵干!”
李顺并不答她,一双精明的眼睛四下张望,顺手指向脚下水坑,苦笑道:“我总不能一直站在水坑里讲话吧?”说话之间,他已走出水坑,走向七里亭。如今的他全身湿透,多处剑伤,血虽止住,体力却不支。他在七里亭坐下,看向白玉笙,问她:“这位是?”
小燕子拉着白玉笙的手,介绍道:“他是我的傻哥哥,你能对我说的,自然也能对他说……”她又指着李顺,冲白玉笙道:“傻哥哥,他就是李顺,一位很有想法的农民,我跟你提过的。”
两人互道一声“幸会”,白玉笙便不再言语。
有小燕子招呼,他一向寡言少语。何况他俩故友重逢,一定有许多话要说。
李顺不再玩笑,突然严肃起来,极其认真地道:“两位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敢有所隐瞒。我千里迢迢来到七里镇,是为见一个人。此人关系重大,就算是豁出性命,我也要见到他。”
小燕子疑道:“是谁?”
李顺断然回绝道:“此人关系重大,恕我不便相告。”
小燕子眼睛骨碌碌一转,冷哼道:“傻哥哥,我们走,他不相信我们,我们还留下做什么!我们就当方才救下的是一只小猫小狗!没错,若是一只小猫小狗受伤,我们也会救的。”
说话间,她已拉起白玉笙,往亭外走。可没走几步,便被李顺喊住。
李顺恭恭敬敬请他俩回到亭中,赔笑道:“依依,我自小就拿你没辙。好吧,我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我,绝不能告诉别人。”见小燕子郑重点头,他又察看四周,四周无人,方小心翼翼道:“我要找的,是丐帮帮主穆青峰!”
白玉笙一愣,失声道:“师叔?你要找的竟是师叔。”
小燕子也未曾想到,李顺如此小心翼翼说出的名字,不是别人,竟是穆青峰。联想起那些追杀李顺的黑衣人,她不禁心下生疑:李顺为何要找穆青峰?李顺认识穆青峰?穆青峰于李顺而言有何重大关系?
她刚刚挖下一个坑,正等着穆青峰往下跳。李顺的出现,会不会影响到这个坑?
他俩惊讶,李顺较他俩更惊讶。
李顺似未料到白玉笙会认识穆青峰,他仍旧小心谨慎,不敢大意,轻声问:“你说穆青峰是你的师叔?”
小燕子插道:“不错,穆青峰非但是傻哥哥的师叔,还是我的师伯。”
李顺听罢,甚为兴奋,那双精明的眼睛再也掩饰不住内心喜悦,激动道:“他在何处?我有要事同他商议。”
小燕子道:“何事?”
李顺沉下脸来,支支吾吾道:“这个……我不能说,真不能说。”
小燕子眼睛骨碌碌一转,打趣道:“也罢,我不为难你。可你要见我师伯,总得有个理由,你认识我师伯?我师伯认识你?万一你是奸细,想要来杀我师伯,我若带你去找他,岂不是间接害他。”
李顺极其认真地道:“依依,我没跟你玩笑。”
小燕子道:“我说的如此认真,你却当我在玩笑,哎……”她轻轻摇头,复自叹息,且假装很失落,嘴上却道:“我且问你,那些黑衣人要杀你,是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件大事?”
李顺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小燕子却不理他,接着道:“你说的那件大事,可是与朝廷有关?那些要杀你的黑衣人,就是朝廷的人。”
李顺惊得说不出话来,只道:“你……你……”
小燕子随口道:“这有何难?不是所有黑衣人都是江湖中人,如今的江湖,已混入许多朝廷的人,弄得江湖不像个江湖,朝廷不像个朝廷。方才那几名黑衣人口口声声喊你反贼,又要将我捉拿归案,显然是朝廷的人。朝廷的人却伪装成江湖中人,想要半路截杀你,只怕你们谋划的事已经泄露。”
李顺听完她的话,早已哑口无言。
她却浅浅一笑,若无其事道:“跟我走吧,我们这位很有想法的农民朋友,时间宝贵,我带你去见穆青峰!”
话音一落,她果真拉起白玉笙,径直往丐帮分舵方向走。
她知道的比她说出的要多很多,可她不愿再多说下去,那是她一直担心的事。朝廷称李顺为“反贼”,要么他此刻是个反贼,要么他即将变成反贼。反贼与别的贼不同,飞贼偷赃,淫贼偷人,说到底是个人喜好,顶多算个人恩怨。反贼却不同,只因反贼反的是朝廷,反贼从来不唯一,可成千上万,浩浩荡荡。
巧合的是,丐帮号称十万帮众,遍布大江南北。
何况穆青峰之前一直表态要帮白玉笙复国,想要有所复,必然有所反,因而李顺在此时找穆青峰,很难不令她起疑。她虽起疑,却不能明问。由李顺不顾性命也要见到穆青峰的态度看,此事关系极大,她知道纵是自己问到底,李顺也不会说。
李顺在他俩后面,小心谨慎地前行。
他如此小心,却没能留意到身后的黑衣人。原来,那些黑衣人被白玉笙吓走后,复偷偷折回两人,悄悄跟着他。黑衣人一直跟到竹林,那里有丐帮弟子放哨,他们未敢再往前。
留下一人继续观察,另一人则匆匆回镇上报信。
小燕子引李顺到忠义堂时,穆青峰正在训斥商长老,赶巧被她撞见。后来,穆青峰复数落几句,商长老才唯唯诺诺退下。他路过小燕子身旁时,忍不住多看她两眼,眼神里似有怨恨。
她知道他在怨恨什么,可她并不在意。
她领着李顺,径直走进忠义堂,冲穆青峰道:“师伯,这位是李顺,专程来找你的,说有要事与你相商。”她复转身,冲身后的李顺道:“李顺,这位就是我师伯,你要找的丐帮帮主穆青峰。”
话音一落,她便拉着白玉笙走出忠义堂。
她已隐约猜到那件大事,便不愿继续留在忠义堂听他俩的商议。何况以李顺的谨慎程度,是不会让她旁观的,与其被人轰走,倒不如自个儿潇洒地走。
堂外,她深深吸气,赞道:“雨后的空气真好,就像,就像……酒。”
白玉笙看她一眼,使劲摇头,笑道:“才不像酒,酒是辣的、苦的,雨后空气却淡淡的,稍带点甜。”
小燕子故作生气道:“我说像酒,就像酒!”
白玉笙学着她的模样,深深吸气,恍然道:“依依,你说得对,果真是酒的味道。”说着说着,他身体有些摇摇晃晃,竟似醉意袭来,说话且打着结:“我……我要醉,要醉……”
小燕子见他这样,咯咯笑起来,嗔道:“傻哥哥,你装得一点都不像,一点都不像。走,我带你到酒肆,那里的空气才醉人。”
话音一落,她果真带着他走向酒肆。
他俩这样玩笑时,被一位青衣女孩看在眼里。那女孩隔着门缝看他俩,直到他俩的身影消失在丐帮分舵,方才收回目光,对着手上的一件到脚白袍发呆,脸庞则滑落两滴晶莹的泪。
如冬雨挂在枝头,复坠落风中。
她衣裳薄,身体打着冷颤,连带着那两滴泪都无风自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