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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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做媒

雷打冬,雨将至。

每个丐帮分舵都有一块专属墓地,墓地里皆埋葬本舵弟子,但并非所有本舵弟子皆能有此殊荣。有资格葬于此墓地的,要么于丐帮有功,要么于百姓有益,要么于天下有利。

小裁缝既无寸功,又无半点行善之举,本不得入内。但穆青峰只大手一挥,便将其葬在分舵专属墓地。为免帮众议论,他给出的理由是小裁缝于丐帮有功。至于何功,他没有说,弟子们自然不敢多问。

小燕子没问,不是她不敢问,而是她不想问。

她与小裁缝的交情尚未好到替他张罗后事的地步,她将尸体交给穆青峰后,便撒手不管。她不管小裁缝的尸体,亦不管尸体上的幽冥钉,只因她知道她不管的事,有人会抢着管。

那是第十一枚幽冥钉,亦极有可能是第十二枚!

她在等,等一个必然,等一个偶然。第十一枚幽冥钉是必然,第十二枚幽冥钉则是偶然,必然已发生,只可待偶然!

午后,雨下如注。

小燕子来到白玉笙房间,却发现傅青青在替白玉笙宽衣。原来,傅青青替白玉笙做好一件衣裳,天蓝布料,到脚长袍,极是精致,且具美观。此时的白玉笙正在试衣,背对着门,因而看不到小燕子。待他转身,一眼瞧见她,便吓得立即脱下新衣,换上原来的白衣。

白衣虽旧,如是合身!

傅青青却不知小燕子已进门,遂问:“难道不合身?”

白玉笙看向门旁小燕子,却对傅青青解释道:“不,很合身。只是……只是我素来喜欢白衣,穿不惯别的衣裳,以前在山上时,我就喜欢白衣,师父常让我穿道袍,我都不穿……”

提起师父,他顿时神色黯然。

江湖之大,想要找个人着实不易。他找很久,却没能找到师父。

他呆呆望着屋外的冬雨,雨飘如注,洗掉所有痕迹。可在他的记忆里,有许多这样的雨,那时在齐云山上,雨顺着齐云观房檐滴下,滴到阶前,滴到他的手心。他喜欢用手心接雨,接到七分满时,便放入瓮中,如此反复,一场雨下来,他总能接满一瓮的雨水。

雨水煮茶,极有乐趣。师父会用他接的雨水煮茶,一壶一盏,茶香淡然,却回味无穷。有时雨水余存,师父便在树下挖一小窖,将雨水窖藏,待需要时,再取出品尝,茶香更浓。

那时品茶,如坐听雨轩中,如受那春风拂面、雨湿初心!

雨一直下,人却远行!

师父曾说,雨是神仙的泪,神仙看到苍生疾苦,便会流下泪来。他当时想:神仙一定爱睡觉,睡觉时就会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就看不到苍生,故而神仙不流泪的时日总比流泪的多。

想到此时,他已看不见雨,只因小燕子已走到他身前,挡住他的视线。他眼睛不小,却很容易便被她遮挡视线。

小燕子道:“傻哥哥只爱穿白衣,就穿白衣,别的都不穿。”

傅青青听到声音,始知小燕子已在身后,霎时脸上飞红,略带羞涩,却仍故作镇定,拿起被白玉笙丢掉的那件长袍,自责道:“实在抱歉,我不知道师兄只穿白衣,但我保证,以后只做白衣给师兄。”

话音一落,她便满脸通红,冒雨跑出门。

她住对门,约十数丈。她本撑伞而来,走时伞却落在他的房里,雨湿秀发,最终湿透她的心。

小燕子拿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却不为所动,仍呆呆看着屋外。她只当他在看傅青青,遂置气道:“傻哥哥,你若再看她,我就走,免得碍你的眼。”话音未落,她果真抬起脚,往门外走,但她走得并不快,似有意等他。

白玉笙急忙拉住她,辩解道:“我没看她,我在看雨。”

小燕子转过身来,俏皮道:“雨好看否?”

白玉笙一愣,显然未曾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更不知如何作答。他表面上看雨,实则在回忆过往。但他不能说,只因过往中透着伤感,而伤感会传染,他怕她担心,遂简单回道:“好看。”

小燕子凑近看他,亦想让他仔细看她,俏皮道:“是我好看还是雨好看?”

白玉笙呆呆看着她,待沉默许久,方极其认真地道:“你好看,自然是你好看,天底下数你最好看。”

小燕子很满意他的回答,却上下打量起他,似发现惊天秘密,打趣道:“傻哥哥啊傻哥哥,你可当真有福气,到哪儿都有美人相伴,刚离开虞美人,如今又来个傅美人。我若不喝些醋,倒显得我待你不够真心。”

白玉笙道:“依依,休要胡说!”

小燕子故作生气道:“你嫌我胡说,我走就是,不碍你的眼。”

她说走就走,前脚已踏入雨地,前额的发些微淋湿,却被他一把拉回。雨湿路滑,她脚下一个不稳,重重扑进他怀里。未及细想,她便慌忙从他怀里挣脱,背转过身,看屋外的雨。

雨一直下,往低处流。

流着流着,便流进她的心底。原来她瞧不见雨,她看到的唯有身后的他。

他却稍整衣襟,看着她的背影,柔声道:“依依,我知道你的好意,你是怕我过分执着于师父的事,才会与我玩笑;我也知道你的心意,她们待我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心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你。”

她望着雨,脸色微红。

但她背对着他,因而他看不到她的脸红。

突然,商仲永自忠义堂出,径直走向白玉笙的这间小木屋。她只得收起脸上的微红,且让开路,请商仲永进屋。但商仲永撑着伞,却并未进屋,他只站在屋外,看向屋里的白玉笙,朗声道:“白兄,帮主有请!”

小燕子道:“师伯请他,有没有请我?”

商仲永道:“这个在下却是不知,帮主只说请白兄,却未说请姑娘。不过依在下看来……”他嘴角微微上扬,瞥一眼对门傅青青的房间,眼神似有深意,待沉默少许,方接着道:“想来帮主知道两位整日形影不离,请一人便等同于请两人。”

她再想问时,商仲永已转身走开。

他没有再回忠义堂,却径直走向对门傅青青的房间,房门紧闭,他没有敲门,只是呆呆注视许久,方缓缓离去。他脚步很轻,却落地有声,长靴深深陷入泥地,一步一个脚印,延伸到一个未知的地方。

白玉笙只当穆青峰打听到清风道长的下落,遂不敢迟疑,让小燕子在房中等候,便冒雨跑向忠义堂。小燕子却不听他的话,紧紧跟在他身后。所幸小木屋离忠义堂并不远,因而他俩几乎同时进门,没有被雨淋湿。

穆青峰看到小燕子似有些意外,干笑两声,便不再理她,却是大步上前,一把拉住白玉笙往里走,连声道:“快,外面凉,里面坐。”

白玉笙急道:“师叔,是不是有师父的消息?”

穆青峰听罢,面上愁容,却不答话,而自腰间解下酒葫芦,拧开,猛灌一口酒,复沉默少许,方叹道:“哎,师兄至今下落不明。不过你放心,我老叫花一定竭尽全力寻找师兄。”

白玉笙沮丧道:“既然如此,师叔找小侄所为何事?”

穆青峰突然严肃起来,极其认真地道:“小笙,我老叫花轻易不肯求人,如今我老叫花有事相求,不知你可否答应?”

白玉笙道:“何事?”

穆青峰仍是一脸严肃,并不说事,却道:“你先答应我,我才好说的。我老叫花脸皮薄,最怕被人拒绝。”

白玉笙稍一迟疑,刚想答应,却被小燕子拦着,且听她打趣道:“师伯,依小侄看您得先说事儿,傻哥哥才能答应。您若让傻哥哥下油锅,难道傻哥哥便要心甘情愿往油锅里跳?纵是他人傻心实,为守一诺连命都不顾,果真往油锅里跳,我却要誓死拦着他。”

穆青峰干笑道:“贤侄,你可真会玩笑……”

白玉笙缓过神来,看向小燕子,看到小燕子在向他使眼色,遂面向穆青峰,恭恭敬敬回道:“师叔,依依一向爱玩笑,您别放心上。您请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定照办。”

小燕子顺着他的话道:“果然天底下最懂我的人是傻哥哥,我一向爱玩笑的,师伯别当真。”

穆青峰只得道:“怎会,怎会……”说话之间,他已拧开酒葫芦,猛灌一口酒,借着酒劲,如实道:“是我那义女青青,也就是你的师妹。她央我答应她一件事,我老叫花脸皮薄,只得应下来。”

白玉笙道:“何事?”

穆青峰道:“我老叫花直肠,不会拐弯抹角,就跟你明说吧。青青一直都很喜欢你,她托我做媒,想跟你……”

话未说完,却被白玉笙打断。

白玉笙一向尊师重道,甚为虔心,未敢有丝毫懈怠。素来长辈言语时,他一贯聆听教诲,铭记于心。但当听到“做媒”二字时,却如晴天霹雳,他被一道惊雷稳稳命中,早已丢掉十八年来的修养,竟是出言打断。

他看向她,她也在看他。

眼神会说话,他俩皆不言语,却已彼此心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