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冷野外,六具尸体,皆圆睁双目,满面恐惧!
他们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却一夕间惨死。没有别的伤痕,只有咽喉上那致命的一击,也就即说,他们皆被人一招杀死。杀梅、兰、竹、菊四位剑客的是惯用绝情刺的金钗夫人,杀金钗夫人的是擅使软剑的封侯,杀封侯的则是人称“满天星云落,飞燕不留痕”的小燕子。
江湖之势,瞬息万变。
有人自黑夜中来,偷偷取走尸体咽喉处的绝情刺与银针,再抽出封侯腰间长剑,划上一道薄而细的剑痕,并将尸体搬至小镇南门,敲锣打鼓,引人围观。于是,举镇皆惊,遍传江湖:原来此六位赫赫有名的江湖人物,同死于一柄剑下。
能一剑杀死杀手封喉的人,放眼整个江湖,都屈指可数!
正在众江湖客反复揣测凶手时,却有一名小乞丐壮着胆子摸索尸体上的钱财,钱财没摸到,却摸出一张画像,画的不是别人,却是位清新俊逸的白衣少年。于是江湖开始谣传,杀死他们的是一位名唤白玉笙的神秘少年!
少年总是一袭白衣,身系长剑。据说,他的剑比杀手封喉的剑还要快、准、狠,他不仅杀死杀手封喉,还杀死太白老怪的高徒太白十三剑。他是一名剑客,却从不轻易使剑,只因他极少遇到能迫他使剑的人。
一名真正的剑客,不会用他的剑杀无名鼠辈!
此消息原本只在小镇一隅流传,因得灵犀阁证实,便瞬间传遍整个江湖,灵犀阁声称:这位名唤白玉笙的神秘少年绝非一般人,他既是丐帮帮主穆青峰的师侄,又身怀富可敌国的宝藏。
江湖客无不向往,纷纷朝小镇涌来……
清冷的夜,丐帮分舵。
除去站岗放哨的,其余丐帮诸弟子皆已入睡。白玉笙却携小燕子,缓缓走向丐帮淮南分舵忠义堂,他知道穆青峰就在忠义堂,他此行正是要向穆青峰请辞。如今,全江湖的人都在找他,找他身上莫须有的宝藏。他若一直待在丐帮,势必会给丐帮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他尚未开口,穆青峰已知来意。
穆青峰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小笙,有我丐帮在,一定护你周全。”
白玉笙却婉拒道:“如今全江湖的人都知道我在丐帮,都想得到我身上那根本不存在的宝藏,小侄若在此久留,只怕会连累丐帮。”
穆青峰道:“正因如此,你就更不能离开丐帮。想我穆青峰纵横江湖数十年,尚算有些虚名,只要你身在丐帮,他们便会有所忌惮,不敢加害于你。再者,你若离开丐帮,你能去哪儿?”
白玉笙脱口道:“我想回齐云山,我想我师父……”
穆青峰打断他,严肃道:“绝对不行,你绝对不能回齐云山。如今江湖人都认定藏宝图在你身上,你若此时回去,他们的目标势必会转向齐云山。而师兄已将内力尽数传给你,你让他如何应敌?”
白玉笙听罢,心凉半截,不免担忧起师父。
若果真如穆青峰所言,他体内的那股暖流就是师父传给他的内力,那么此时的师父便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他不敢想象没有武功的师父要如何活下去,他真想立即飞奔到师父跟前,从此不再离开,若有可能,他想将师父的内力还给师父。但听完穆青峰的话,他便不敢回山,他怕自己真的是一颗灾星,会把灾难带给师父,带给小牛村的所有村民。
他们只会种地,不会武功,抵挡不住江湖客的刀剑相加!
小燕子轻拍他的肩,劝道:“傻哥哥,师伯说得对。江湖上卧虎藏龙,昨日我们能侥幸对付杀手封喉,却未必能逃过其他江湖客的暗算。丐帮身为天下第一大帮,有丐帮和师伯在,他们才不敢轻易对我们下手。”
穆青峰道:“不错,小燕子说的极是。江湖之大,无奇不有;江湖之深,无险不有。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所有矛头都指向你,你若有什么不测,我该如何向先帝交代?”
白玉笙身体猛地一颤,惊道:“先帝?”
虽说那日与慧觉对峙,慧觉曾说他的生父是已故江南国主,但他一直未敢信以为真,只当慧觉是在哄骗他去汴京。在丐帮的这两日,他既忙着寻找张长生,又疲于应付各种江湖客,也就未及细问,竟是淡忘。如今听穆青峰提起,自然震惊。
江湖就像一杯酒,他未饮即醉,忘却许多事。
但忘却并非真的忘却,只是短暂的不愿想起。一旦旧事重提,便会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穆青峰自腰间解下酒葫芦,拧开,灌下一口酒,借着酒劲,缓缓道:“小笙,有些事你没问,我老叫花也就没说。或许那日刘青城已经告诉你,没错,你正是已故江南国主的少子,是我们的少主。”话至此处,他竟双膝下跪,恭恭敬敬道:“属下参见少主……”
话未说全,便被白玉笙扶起。
白玉笙仍沉浸在震惊中,却强自镇定道:“师叔在上,小侄岂敢受拜。如今唐国早灭,天下一统,再无旧主、少主之称,而一日师叔,终身师叔,您千万莫要再折煞小侄。”
穆青峰动情道:“只要有少主在,唐国就有复兴的希望。属下一定尽心辅助少主,复兴唐国……”
白玉笙打断道:“万万不可,如今天下初定,百姓急需休养生息,怎能因我一人,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穆青峰道:“可是,少主……”
白玉笙断然道:“师叔若再称小笙为少主,那小笙便羞于待在丐帮!”
小燕子有意缓和他俩紧绷的情绪,遂打趣道:“极是,极是。我习惯叫他傻哥哥,一日傻哥哥,终身傻哥哥。我称您师伯,您却称他少主,如此一来,倒显得我最没规矩,若叫我师父知道,一定罚我面壁抄经。”
穆青峰听罢,只得知难而退,指着小燕子道:“你看看,都说我没规矩,你小燕子才最没规矩。”
小燕子却道:“我小燕子一向最懂规矩,只是这二日与师伯相处,师伯的武功半点没学会,师伯的没规矩却是学全。”话至此处,她眼睛骨碌碌一转,看向白玉笙,俏皮道:“傻哥哥,你说,我是不是最规矩。”
白玉笙顺着她的话道:“不错,依依最懂规矩。”
穆青峰皱着眉,故作生气道:“好家伙,你们两个联手欺负我老叫花,小心我回头向你们的师父告状。”
小燕子连忙替穆青峰揉肩,故作委屈道:“小侄岂敢,师伯若这样说,便是大大冤枉小侄。”
白玉笙顺着她的话道:“不错,我们做晚辈的,不敢担不敬尊长的恶名。”
她眼睛骨碌碌转时,他便看穿她的心思。
他总是愿意毫无保留地配合她,她要玩笑,他便陪她玩笑。可此时的他却无心玩笑,只因他有他的心事,他的心事很大,且很厚重。在齐云山时,他几乎没有心事,任何事都由师父做主,他知道只要有师父在,他就什么都不用管。
一个从来没有心事的人,也就不懂得如何排解心事!
一个满怀心事的人虽强颜欢笑,却掩盖不住那抹欢笑下潜藏的忧伤!
他犹豫良久,问道:“师叔,小侄有一事不明,还望师叔解答。如今江湖客都想得到我身上的藏宝图,封侯、金钗夫人莫不如是,可我身无分文,更从未听说过宝藏,灵犀阁为何要散播谣言,说藏宝图在我身上?”
穆青峰神情黯然,坐回椅上,叹道:“他们没说错,你身上确有宝藏。”
白玉笙惊道:“什么!”
穆青峰拧开酒葫芦,灌下一口酒,借着酒劲,回忆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久到我老叫花已记不清。想当年,我、师兄、师弟以及小师妹四人,跟师父在山上学艺,忽有一日,师父让我们下山到金陵城,去保护一位李姓皇帝,也即是你的生父。师父说,李氏先祖有恩于他,叫我们一定要护得李氏周全。我们自然不敢怠慢,很快便赶到金陵。那时,先帝初登基,北方赵氏兵强马壮,李氏势弱,不得不臣服,直到后来,赵氏欲一统天下,不断派兵攻打金陵,割地、赔款已不能满足赵氏的野心,眼看李氏已到危急存亡的时刻……”
话至此处,他拧开酒葫芦,猛灌一口酒。
酒的香醇蘸上回忆的伤,就连穆青峰这样的大英雄亦不免伤感起来。
小燕子道:“我听师父说起过这些旧事,可师父却从未提及宝藏之事。当年金陵城破后,她便只身一人远走川蜀,十年前她曾到过齐云山,正是那时收我为徒,却从未听徐师伯提及宝藏之事。”
穆青峰似有些醉,叹道:“宝藏一事,事关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安全,小师妹、刘师弟都不知道有宝藏,只有我跟师兄知道,事实上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当年金陵城破之前,先帝曾密诏师兄觐见,委托他押送一批金银珠宝到某地,名为宝藏,实为李氏全部之私库。先帝此举,意在保全李氏一族性命,宝藏在,则性命在;宝藏亡,则性命亡。赵氏攻入金陵后,遍索金银财物,得之甚少,赵氏大怒,押李氏一族至汴京,却并未轻易杀死先帝,只因赵氏惦记着宝藏,一日得不到宝藏,便一日不敢杀死先帝……”
白玉笙未曾想到,江湖客想要得到的宝藏竟然真的存在。更没想到的是,宝藏背后竟牵扯着金陵城破的亡国旧事。
那时他尚在襁褓,自然不知。
原来何止江湖客想得到宝藏,就连朝廷都时刻惦记着宝藏,朝廷命慧觉带他入汴京,多半是想从他身上获取宝藏的秘密。但师父从未跟他说起过宝藏,纵他被抓到汴京,亦说不出宝藏所在。
不知道宝藏的他,却有无数江湖客伸手向他索要藏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