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虚实实,幻幻真真。
作为一名拥有十多年破案经验的名捕,铁无私一贯信奉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原则。假皇帝是他夜探皇宫时亲眼所见,嘴角挂着一颗黑痣,黑痣虽小,却真实存在。那颗黑痣,犹如铁证,足以证明皇帝为假。
既惊且怒,怒由心生。心生震怒之际,名剑追魂已是出鞘。
若非成百上千殿前禁军护卫,他早已闯入崇政殿,将假皇帝诛杀。如若可以,他会将太监如是一并诛杀。如是如非,是是非非,皇帝既已遭调包,太监却如往常般侍奉左右,似未曾发觉。
只有一个解释:太监如是与灵犀阁勾结,参与其中。
可若诛杀假皇帝,真皇帝何处去寻?若诛杀假皇帝,灵犀阁会否盛怒之下,将真皇帝谋杀,并因此迁怒于尚在狱中的铁氏一族?灵犀阁为何要将皇帝调包?假皇帝大兴冤案是否受灵犀阁指使?灵犀阁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万千疑惑,席卷而来。
无疑,真皇帝如今已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可谓是杀假皇帝易,寻真皇帝难。在寻到真皇帝之前,为免打草惊蛇,铁无私只得将出鞘的追魂剑收回,继而满腹心事,借夜色掩护,悄悄溜出皇宫。
夜探皇宫,他已占有天时、地利,神不知而鬼不觉。
离开皇宫之后,铁无私却听到隔空传音,称白玉笙受困凤栖阁。传音只有一句,不轻不重,显然由内力深厚者发出。可他举目四望,看不到任何人影,却宁可信其有,将信将疑地赶往凤栖阁。
凤栖阁之后发生的事,可证确有那句隔空传音。
铁无私似突然想到什么,抬头看向虞若离,问道:“敢问姑娘,为何会及时现身凤栖阁?”
虞若离道:“你怀疑我?”
铁无私道:“姑娘莫要误会,我绝非此意。实不相瞒,我之所以去凤栖阁,是受到一句隔空传音的指引。”
虞若离道:“确曾听到。”
易筱君早已忘却此前与铁无私的拌嘴,插道:“倒是稀奇,本女侠也曾听到一个声音,称白大哥受困凤栖阁。起初以为是幻觉,但本女侠金银散尽,无处可去,遂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果真在凤栖阁找到白大哥。”
白玉笙道:“可知是谁?”
易筱君道:“不知。”
铁无私道:“不知名姓,不知来历,甚至不知是老是少。但是,或许你我皆曾见过他。”
白玉笙道:“几时见过?”
铁无私道:“凤栖阁里,街上那场怪异的风,吹灭一支接一支火把。隔空传音与怪风灭火,无疑皆为手段,目的是为救你。”
白玉笙道:“救我?”
铁无私道:“不错,救你。但我奇怪的是,以他的功力与身手,本可以轻易击败凌逸、云萱等人,实在没有必要请我们帮忙。但在我们受困凤栖阁后,他却及时出手,化作一缕怪风,将火把尽数吹灭。若我所猜不错,他一直在凤栖阁附近暗中观察,时刻看着你。”
白玉笙道:“看我?”
铁无私道:“不错,看你。”
小燕子深思之后,推测道:“我猜那人一定是傻哥哥相熟之人,怕傻哥哥认出自己,故而请你们代为相救,自己却躲在幕后。他虽未出面,却时刻关心傻哥哥,显然是友非敌。”
铁无私道:“极有可能。”
白玉笙听罢,不觉陷入沉默。沉默并非发呆,而是沉思,沉思于那位救他却不愿现身的高人。依铁无私描述,那人必定内力极高,而他曾自凤栖阁上观那人奇绝身法,出手之快更是自愧不如。
试问:当今天下孰能做到?
白玉笙突然想到清风道长,想到他的师父。无疑,若非要在他的熟人之中找出如此高人,非清风道长不可。当年齐云山下,但见白光一闪,清风道长瞬间由山脚行至山腰,将数十名盗匪尽数封喉。
但清风道长已将数十年内力尽数传给他,并赠他秋霜,如今已是风烛残年的白发老者,实在不具备隔空传音的内力与须臾灭火的身法。
他突然开始自责,自责自己曾经怀疑师父为幕后真凶。师父既已将数十年内力尽数传给他,如何有别的武功行诡谋之事?师父曾指点他到樵山阻止徐先生,岂会与徐先生同谋?
显然,师父爱他多过爱自己,他却未能给予师父足够信任。
他开始反思,反思一切极有可能是灵犀阁的阴谋,意在误导他怀疑自己的师父。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激动。
心惊于灵犀阁的手段,激动于师父的清白。
或许自汴河岸边遇到凌逸起,他已掉入灵犀阁设下的局,布局者布下酷似师父房间的静室、疑似师父背影的老者等迷阵,只为诱导他怀疑自己的师父……
或许更早,早在荀巽称自己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早在凤栖阁老鸨主动向铁无私坦白少阁主、老阁主。总之,与师父有关的信息皆如迷药,迷惑他认定灵犀阁想要他认定的事实。
由结论反推过程,竟是如此吻合。
显然与承认师父是灵犀阁主相较,白玉笙更愿意相信一切都是灵犀阁布下的局。局里出现的老鸨、荀巽、凌逸、玉清道长等人,皆为早已安排好的棋。如今想想,荀巽能够于建隆观、凤栖阁及时现身,多半是与灵犀阁串通一气的结果。
一念及此,白玉笙已不觉看向铁无私。
铁无私正沉思于自己的沉思,而无暇顾及白玉笙的沉思。显然,荀巽现身凤栖阁,已使他对自己深交多年的结义兄弟起疑。可如同白玉笙维护自己的师父一般,他在心底作出各种反驳,以期得到荀巽与灵犀阁无关的结论。
与白玉笙不同的是,白玉笙不知道师父身在何方,他却知道荀巽的住处。他心中有惑,那是只有荀巽能解的惑。正当他决定夜探荀府时,芙蓉出声,打断满屋所有人的沉思。
芙蓉道:“你们果真怀疑墨晟轩?”
小燕子冷哼道:“岂止是怀疑,简直证据确凿,只剩定罪。”
芙蓉稍微酝酿,缓缓道:“他虽背叛我在先,到底出身贫寒、寒窗苦读得来的状元,得蒙圣恩,召为驸马。前些时日公主生辰,圣上更是亲临驸马府,有此恩宠,岂会与灵犀阁勾结?”
小燕子道:“皇帝何时亲临驸马府?”
芙蓉道:“不足一旬,说来奇怪。圣上亲临驸马府第二日,京城戒严,禁军沿街搜捕反贼……”
她在提到反贼时,突然以手捂嘴,不免看向白玉笙、小燕子、铁无私三人,显然在自责自己说话有失分寸。使她诧异的却是,三人既不怪她失言,亦不对她宽慰,却一齐看着彼此,虽未言语,却如生出默契一般,想着同一件事。
事关重大,无需言语。
芙蓉看似随意的一句话,虽替墨晟轩辩驳,却引起三人对皇帝调包案的新发现。在此之前,铁无私曾疑惑真皇帝何时遭假皇帝调包。如今想想,皇宫禁卫森严,实难下手,或许真皇帝赴宴驸马府之日,方是真假皇帝调包之时。
真假皇帝,难辨真假。
若真皇帝果真于驸马府遭假皇帝取代,则墨晟轩一定知道真皇帝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