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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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会合

已遭查封的铁府,成为最后的避难之所。

府门上的封条本是铁府的天降祸灾,如今却成为白玉笙等人的掩护。譬如一道保命符,禁军挨家挨户搜索,却因不敢擅撕封条,皆自铁府门前匆匆走过,使铁府成为最危险的安全地。

避难之所,却是铁无私触景伤悲之地。

抬眼望去,满目皆为熟悉的一草一木、一房一床,回忆随之而起,如潮水汹涌,塞满他的脑海。如云萱的故事一般,他是一只黄雀,一只枉称仁义的黄雀,仁义不成,反倒累及家人。

但故事尚未结束,生死犹未可知。

至少黄雀尚未折翼,可用尖嘴啄,只要故事尚未结束,便有逆袭的机会。黄雀摔倒过,知道疼痛,故而不愿再摔第二回。

他是黄雀,铁氏一族是他的雀巢。

他会拼尽全力,去守护他的雀巢。他既要维护正义,更要守护雀巢。若雀巢倾覆,要那正义何用?

逃离凤栖阁后,他别无选择,唯有将已经负伤的白玉笙带回铁府。铁府既是绝佳的藏身之地,更是再合适不过的养伤之所,只因铁府数代行医,堪为医学世家,钱财虽遭抄没,一应药材却得保留,可作白玉笙、易筱君养伤之用。

回到铁府时,天色尚未明朗,东方只隐约烧起一抹朝霞。小燕子已等候多时,瞧着白玉笙受伤,立即问前问后,查看伤势。待确定性命无碍,方注意起随行的芙蓉、易筱君、虞若离。

至于樊篱,早已杳然无踪。

或许他有难言苦衷,故而自始至终头戴面具,不愿坦诚相见;或许他自觉易筱君已脱离危险,无需久留,遂如往常一般离去……

易筱君曾为此大骂,一路埋怨。

樊篱虽从未承认自己是樊篱,可她已认定樊篱即是樊篱,故而她骂的是樊篱,而非头戴白兔面具的剑客。但她的骂只是加重语气,连肢体语言都懒得做,更不带有任何一个脏字。

不说脏字,是她的修养。

与白玉笙、易筱君一样,小燕子已负伤。否则凭她的脾气,一定不会甘心苦等,早已飞往京城各处寻找白玉笙。白玉笙、易筱君伤在腹部,她却伤在脚,她是一只燕,脚譬如她的翼,一旦折翼,便飞不起来。

所幸她的脚只是遭禁军追捕时扭伤,只需休息,便可痊愈。

铁无私虽不承父业,投身六扇门,到底出身医学世家,自幼耳濡目染,于跌打损伤、刀剑之伤尚可应付。回到铁府的第一件事既非叙旧,更非商议对策,而是替白玉笙的伤口换药,继而重新包扎。

至于易筱君的伤口,不及白玉笙重,更因男女授受不亲的古礼约束,遂请芙蓉代为敷药、包扎。当然,铁无私既未称芙蓉为芙蓉,更未称芙蓉为小蝶,而是以“你”代之。事发突然,他只能暂且将芙蓉带回。更重要的是,他心中有惑,他的惑因芙蓉而起,便只能由芙蓉解。

小燕子本想留下陪虞若离,却最终随铁无私入内,陪在白玉笙身边。或许她没有想过重逢,故而没有准备好寒暄。何况她已知道虞若离与巫山一派的遭遇,既已不知如何宽慰,索性佯装不知。

偌大一座院,唯剩虞若离。

虞若离独立院中,眺望远方。院墙深深,远方不远,近可看到院墙,远可看到较院墙高的房屋楼宇。京城本是繁华富庶之地,民多则房多,唯有抬头,方可看到没有尽头的天。

苍天在上,黎民在下。

黎民若想看到苍天,唯有仰望,以极尽卑微的姿态,祈求苍天的眷顾。

她本可如樊篱一般,转身即走,却最终选择留下。当然,她之所以留下,非为白玉笙,非为小燕子,而为身上背负的使命。此番下山前,她已有过誓言,要替巫山派冤死的同门讨回公道。

公道不在人心时,唯有舍命自讨。

下山之后,她一路打听,一路斩杀追杀她的飞羽堂杀手,得知灵犀阁与飞羽堂余孽已现身京城,正酝酿新的阴谋。她不管阴谋,只管灵犀阁与飞羽堂,同门不能白死,尊严不能丧失。

她初入京城,需要打探灵犀阁与飞羽堂的消息。如今的京城,知道且乐于告知她灵犀阁与飞羽堂消息的唯有白玉笙、铁无私等人。无需久等,白玉笙伤口包扎之后,铁无私已亲自请她入内。

无疑,他们已是同在一条船上。

船在湖面漂泊,船在人在,船沉人沉。如今湖面正遭遇暴风卷起的千层巨浪,同船之人唯有同心同力,方可稳住船身,不致倾覆。

虞若离进屋时,正赶上小燕子同白玉笙说起建隆观外分别之后的事。小燕子看到虞若离进屋,投以感激的目光。显然,她已知道若非虞若离及时现身,她的傻哥哥早已死在冷星蘅手上。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小燕子朝虞若离道一声谢,方接着道:“说到哪里……喔对,那名擅使软剑的凶手轻功平平,步法却是奇绝,我一路追踪,险些跟丢……”

白玉笙道:“他叫凌逸。”

小燕子道:“未必,天下谁都可以叫凌逸,却并非谁都是凶手,你怎知凌逸不是凶手的假名?”

芙蓉插道:“燕姐姐,凶手名唤凌逸,凌逸即是凌逸,凌逸的师妹名唤云萱,云萱即是云萱。”原来不知何时,芙蓉已扶着易筱君自里屋走出,听小燕子提起凶手,遂一旁提醒,复看向白玉笙的伤,接着道:“那位刺伤白大哥的小妹妹,像是初至京城,只听凌逸唤她小蘅,却不知全名。”

小燕子疑道:“你如何得知?”

芙蓉道:“凌逸藏身凤栖阁期间,我恰好在凤栖阁。”

小燕子道:“你为何会在凤栖阁?”

铁无私大手一挥,插道:“小燕子,与其打听别人的事,我倒想知道你有没有跟丢凌逸。想来凌逸完好无损的现身凤栖阁,并设下陷阱,等着你的傻哥哥往里跳,怕是已被你跟丢。”

无疑,他在替芙蓉解围。

那日他奉旨查案,芙蓉已对他说起过惨遭墨晟轩抛弃、流落凤栖阁的遭遇。他既同情芙蓉的遭遇,更敬佩芙蓉的坚强。但由一间妓馆流落另一间妓馆,譬如由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实乃伤心之事,不宜宣扬。

芙蓉朝铁无私投以感激的目光,复看向小燕子,眼神坚定且不屈,回道:“燕姐姐可还记得墨晟轩?我来京城,是为找他,如今他已是当朝驸马,而我,区区一介角妓,天下虽大,京城虽富,却难寻容身之所,不去妓馆去何处?”

言语之间,满腹悲凉。

但她的悲凉只是一时,如同她对铁无私的感激。悲凉在心,感激亦在心。她感激铁无私的解围,却不愿有所隐瞒,只因她能隐瞒所有人,却不能隐瞒自己。她是角妓,生来即为角妓,角妓是她的命运。

面对命运,唯有接受。

她接受自己生而为角妓的命运,并坦诚相告,活出角妓的尊严。

自尊者贵重,所有人皆可感受到芙蓉的自尊,唯独小燕子听到芙蓉的故事后想起另一桩事。原来,她已悄悄去过驸马府,却不知墨晟轩即为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