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岛上,天元阁里。
夺剑者们连番闯过机关与暗器,已登上第十六层,距离阁顶只剩下两层。但夺剑者们或死或伤,或残或废,尚有一战之力的已屈指可数。此时,正有一名剑客守在第十七层入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名剑避水,避水截流!
登上天元阁第十六层时,樊篱突然发现,所剩不多的夺剑者竟全是飞羽堂杀手!
若教他们其中任何一人登顶,便会获得接近假皇帝的机会,继而行刺,引发六万禁军与江湖人士的冲突。未及细想,他剑挑一名杀手,当先一步来到第十七层入口守着,蓄守势,蓄攻势,蓄不败之势……
白塔寺里,以恶制恶。
与天元阁里的死伤惨重相较,白塔寺更是尸横遍地、血溅百丈。激战远未结束,厢军虽在虞若离、小燕子的帮助下扭转局面,但飞羽堂杀手抛生弃死,无所畏惧,俨然会战至最后一人。
杀手的命自成为杀手前,便已交给飞羽堂。
僧侣们躲在大雄宝殿,诵经念佛,既是超度亡魂,更是祈福自己。命只有一条,谁都会惜命。世道维艰,他们剃度为僧,以求温饱,未曾想徐先生一人取舍,已是改变整座白塔寺的命运……
血色残阳,白塔之巅。
秋霜无影,名剑之争。
与白塔寺里的尸横遍地、血溅百丈相较,白塔之巅的终极一战尚在酝酿,远远未到决胜时刻。百般试招,双方皆十分谨慎,不给对方可乘之机,于是数十回合下来,胜负难分,毫发未伤。
徐先生等得起,白玉笙却等不起。
余光瞥去,十涧湖面战船齐整,四万禁军蓄势待发,将整个极乐岛围住,天元阁百丈之内,人如蝼蚁,躁动不安。一切皆在预示,预示那场酝酿数月的暴风骤雨即将在这血色残阳里席卷人间……
风随剑变,剑随人变。
白玉笙率先变招,由守势转为攻势,所使剑法正是秋霜九式。秋霜九式,式式不同,无先后之分,无常理可循。除却与樊篱第三次对决时曾短暂的使过秋霜九式里的某一式,白玉笙已有七年之久未全力使出秋霜九式。
但秋霜九式早已与他融为一体,合而为一。
秋霜百变,百变莫测。
此番出招,却与七年前有所不同,得益于樊篱的连番找他试剑。樊篱从那本假剑谱上学来的秋霜剑法,反倒在提醒他,提醒他秋霜剑法的特质在于变。以变应不变,以百变应一变,变在剑中,令对手防不胜防。
变的越快,胜算越大。
可是,每一招皆遭徐先生巧妙化解,难伤分毫;无疑,徐先生已用七年时间,将秋霜九式研究透彻。秋霜九式有百种演绎,徐先生便研究出百种应对,不论白玉笙如何变,在徐先生眼里皆为不变。
变或不变,一念之间。
显然,白玉笙此番变招,已是失败。失败之余,更是心惊,心惊于徐先生的深不可测。徐先生就像那深不见底的十涧湖,虽可窥全貌,却是难测其深,更难以笃定湖底是否有一只食人恶鱼。
食人恶鱼,冷不丁便会跃出湖面,撕咬一口。
徐先生的剑便是恶鱼的口,趁白玉笙那一闪而过的心惊,已是一口咬下白玉笙的衣角。白玉笙眼瞧着秋霜九式遭徐先生一一化解,而徐先生且守且攻,俨然有转守为攻的趋势,遂立即变招,使出无影剑第一式,以守代攻。
立于不败,再思取胜。
斗至此时,徐先生仍毫无破绽,一贯儒雅。若教外人看到,一定觉得他只是一名饱读诗书的儒者,而他手上名剑秋霜,只是儒者出门必备的装饰与防身,绝非那名震江湖的秋霜剑。
各退数步,回到初始。
白玉笙与徐先生保持着数丈的距离,可攻可守,可退可走。
事实上他已无路可退,身后是百丈悬崖;事实上他已无招可攻,只剩那招无影剑法第十三式。若非山穷水尽,他不会使出那招,只因那招百影莫辨是他最后的杀招。一旦不能制敌,便会陷入被动。
七年时间,万物皆变。
七年之前,白玉笙尚可稍胜徐先生一筹;七年之后,他已落后徐先生一筹。殊不知徐先生自被妖医水一方救下的那一刻起,便用七年时间钻研剑法,昼夜不休,只为寻求秋霜九式与无影十三式的破绽。
反观白玉笙,厌倦江湖,封剑七年,终日醉心桃源,耕读为乐。时至今日,方真正找回身为剑客的他……
血色残阳,沉默如钟。
极乐岛上空正自酝酿一场席卷人间的暴风骤雨,白塔之巅却自酝酿最后的决胜!
白玉笙自知若不使出无影剑法第十三式,极难扭转局面。但那是他最后的杀招,他不知道那招是否与秋霜九式一样已遭徐先生破解。他决定做最后的观察,观察徐先生的发,观察徐先生的眼,观察徐先生的手……
由细节发现破绽,由破绽发动攻势。
显然,徐先生既无攻势,亦无守势,却自无懈可击。无疑,那些故意留出的破绽只是幌,一击不成,必定中计。徐先生不愧是一名弈棋者,纵是生死对决,亦镇定自若,一步算十步,十步算百步。
极乐岛上,风云突变。
远远观之,黑烟滚滚,天元阁已是熊熊烈火,百丈之内如蝼蚁般大小的江湖客不再笃定围观,四处奔逃。至于包围极乐岛的那些战船,船虽未动,船上禁军却已如潮水涌入极乐岛,漫天则是密集如林的箭雨……
暴雨来临,决胜时刻。
如今局面,已不容白玉笙多做思考,唯有使出那招百影莫辨的无影剑法第十三式。霎时剑随人动,百影齐出,剑与剑影一齐刺向徐先生。徐先生神情凝重,双手齐出,飞羽密如白鳞,竟是逐一化解剑影之势。
秋霜,无影。
飞羽,剑影。
原来,碰到飞羽减弱则为剑影,碰到飞羽其势不减则为剑身。显然,徐先生已看清携裹在剑影里的剑身,看清那柄所过之处将飞羽尽数斩落的名剑无影。但他没有躲闪,却是一剑刺出。
秋霜离手,直直飞向白玉笙!
白玉笙着实未曾想到徐先生会以秋霜为暗器,想躲已是不及,遭秋霜稳稳命中!
但他强忍着腹痛,想要以无影之锋重伤手无寸铁的徐先生,岂料徐先生却鬼魅般抽出腰带,化为软剑,缠上无影。内力之争,已然负伤的白玉笙不敌,无影被夺,他则遭徐先生一脚踹飞,险些跌落悬崖。
生死之战,胜负已分。
徐先生丢掉软剑,手持无影,缓缓走向白玉笙。白玉笙以肘撑地,半躺半坐,已然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由着徐先生一步一步靠近。
无疑,他已输掉对决。
他输掉的不只是对决,而是棋局。抬眼望去,极乐岛上火势猛烈,天元阁已拦腰倾倒,六万禁军与江湖人士皆如蝼蚁,展开厮杀……
徐先生道:“小笙,叔父这就送你去与你那好色误国的父亲相见!”
话音一落,无影剑起,不偏不倚,冷酷地刺向白玉笙。白玉笙沉默不语,已是闭目等死,却有一阵疾风吹来,挡在他身前,继而听到徐先生一声惊呼。显然,无影并未刺中他,刺中的却是倒在他怀里的那位姑娘。
长发结鬟,不染一尘。
冷月高悬,孤星旁落。替他挡剑的不是别人,正是姗姗赶来的冷星落。
冷星落忍着剧痛,冲白玉笙俏皮地笑。笑过之后,她突然挣脱白玉笙,朝徐先生爬去。费尽千般,她总算爬至徐先生脚下,抱住徐先生的腿,如七年前那般哀求,求徐先生放过她的大哥哥……
一贯温文尔雅的徐先生眼瞧着冷星落为救白玉笙情愿付出生命,再难镇定,竟是怅然泪下。显然,他是弈棋者,却从未视冷星落为棋子;只因,他深爱过一个女人,冷星落是那个女人的亲生骨血。
轻冰薄玉,一尺寒光。
徐先生正自悲痛,一时不察,却遭白玉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出的一尺寒命中。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昏死过去的白玉笙,身体直直向后倒去,坠入百丈深渊,一同坠落的却是紧紧抱住徐先生的冷星落。
冷星落坠入深渊之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无影剑抛回白塔之巅。与无影剑一同回到白塔之巅的,是一句说与风听的话。
“大哥哥,有借有还……”
白玉笙却已昏死,陷入一个个回忆与想象交织的梦。梦里有悲有喜,有苦有甜。梦到最后,他夜观星象,看到一颗星划落,眼角跟着滑落一滴晶莹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