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之人,各有故事。
身在江湖,每位江湖客皆有故事,否则便算是白活,便算是虚度光阴。若故事足可称奇,便可广为流传,成为江湖传奇。
易筱君在心底为那位闹事赌客鸣不平,白玉笙却在想着长乐坊主与妩媚女人之间的故事。早在七年之前,他便曾听小燕子提起过神偷林三的大名,这位偷遍整个汴京城的神偷从未失手,却在七年前绝迹江湖,杳然无踪……
贼中之贼,偷中之偷。
于“贼”而言,林三本身便是一个传说,一个不败神话。
当神话离奇失踪,便会无形中增添其传奇与神秘色彩,使得神话不倒,传说永流。没有人知道林三的真正下落,却曾引发江湖谣言的疯传。
谣言止于智者,不止于江湖。
有人称林三偷盗十多年,已攒下不少金银,故而金盆洗手,过上挥金如土的逍遥日子;有人称林三受雇六扇门,完成由贼到官的转化,却在一次追捕要犯过程中身负重伤,不治身亡;另有一种说法,称林三既未金盆洗手,更未受雇六扇门,而是逃避一个女人,远赴边塞……
想到谣言中的女人,白玉笙不禁看向妩媚女人。
他不知道妩媚女人的名姓,更不知道妩媚女人的来历。确切说来,虽一路同行,但妩媚女人极少言语,更没有表露身份,因而他所知道的妩媚女人,除长相妩媚外,一片空白。
空白的白,寓意未知。
有关神偷林三的故事,由女人开始,再由女人结束,极具传奇色彩。
谣言真伪已不可辨明,抑或说在本尊面前,谣言已不攻自破。但林三不承认自己是林三,更不承认自己是妩媚女人认识的林三,或许林三委身长乐坊,正是想要忘掉自己曾经是林三的那个事实。
长乐赌坊,赌客沉迷。
酒有酒瘾,赌有赌瘾。赌客在下注时,往往物我两忘,一心只在赌桌上。有的狂欢,歇斯底里,押上所有;有的失语,目光呆滞,盯着赌注;有的痛哭,跌跌撞撞,瘫倒在地……
赌客百态,尽收眼底。
赌注随时会被吃掉,赌客期望的运气始终未曾眷顾。
思忖之间,白玉笙已跟着众人穿过一众赌客,来到最里面一间雅房。与正厅相较,雅房相对安静,亦更宽敞,可四壁之上画有饕餮、穷奇、梼杌、混沌等上古四凶,皆浓墨重彩,面目狰狞,使得雅房不雅,透着一股诡异。
黄灯烛火,堪堪照明。
抬眼望去,面目狰狞的四只凶兽皆露出獠牙,忽明忽暗间摇头摆尾,竟似复活一般,张牙舞爪。若不细瞧,便仿佛点睛恶龙,一跃而起,将雅房里的众人撕咬干净,一个不留。
易筱君道:“真难看!”
冬芷道:“难看虽难看,倒是生动,符合赌坊该有的形象。”
易筱君道:“骗钱而已,需要什么形象。”
冬芷道:“姑娘有所不知,画上饕餮、穷奇、梼杌、混沌等四凶,虽贪婪成性,无恶不作,却各有通天本领,寓意财运滚滚,如四凶洪荒之力不绝。赌客来到长乐坊,都喜欢靠近四凶落座,以求赌运亨通。”
易筱君道:“看来四凶不仅贪婪,更是十足骗子。”
冬芷道:“姑娘何意?”
易筱君道:“放眼整个长乐坊,我只见许多赌客输得只剩亵衣、亵裤,却未见有哪一位赌客能够自赌桌上带走一钱银子。若非四凶骗赌客,便是长乐坊用错四凶,将四凶画在不该画的地方,不过……”
冬芷道:“不过什么?”
易筱君道:“想来长乐坊不会错,错的一定是四凶。试问置身长乐坊的赌客,有哪位敢冒着生命危险质疑长乐坊?”
冬芷道:“姑娘真会说笑。”
言语之间,冬芷一贯浅笑,浅笑是她的掩饰,不能反映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她不再理易筱君,而是扫视在场所有来客,目光最终落在白玉笙身上。她在看白玉笙时,白玉笙却在看林三。
林三是一名神偷,神偷经营赌坊,本身便足可称奇。
白玉笙对别人的故事并不感兴趣,只是在极乐岛已发生太多离奇事,使他不得不更加谨慎。名剑被盗,小燕子被捕,他已输掉太多,不能再输,再输便会一无所有。他要时刻提防林三,提防林三的第三只手。
江湖传闻,林三有三只手。
林三的第三只手能够神不知鬼不觉间,如探囊取物一般,取走他想要的一切。或许天元阁雇林三为长乐坊主,正是看重他的第三只手……
正在白玉笙思忖之际,秦刚却是挤开白玉笙,想要走出雅房。只是他尚未走到门前,便有四五名侍女堵住房门,他颇有些畏惧地看向侍女袖口,便极不情愿地转身,直直瞪着冬芷。
秦刚道:“老子没钱下注,想出去走走!”
冬芷道:“诸位皆为天元阁贵客,自然无需金银钱财为赌注。”
秦刚道:“不赌钱财赌什么?”
冬芷道:“钱财乃身外之物,诸位皆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豪杰,自然要与那些粗俗的赌客有所区别。今日雅房之内,只是小赌怡情,不赌钱财,诸位有什么便赌什么,有一便赌一,有二便赌二。”
秦刚道:“老子既没有一,更没有二。”
冬芷道:“那就赌你的铁拳。”
秦刚道:“混账,你想要砍掉老子的双手?”
冬芷道:“这位自称老子的神拳金刚,看来你不是老子,而是出门没带脑子。我要你双手有何用,既不美观,更不能食。说句不好听的,你的双手在我这里,怕是连猪蹄都不如。”
秦刚道:“你……”
正在秦刚气得说不出话时,那位自始至终从未言语的蓑衣剑客却自人群中走出,走到冬芷面前。他仍旧穿戴蓑笠,黑巾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的脸,更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别人眼里的他只是一件脏兮兮的蓑衣。
没有脚,没有头,只有蓑衣。
当他走到整间雅房最显眼的位置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皆被他吸引,更兼他的声音沙哑中带着冷酷、沧桑中带着狠劲,以致他身上的那种戾气无限放大,形同四凶,透着诡异。
蓑衣剑客道:“怎么赌?”
冬芷道:“虽说雅房之内,小赌怡情。但诸位皆为成名英雄,自然不可太过儿戏,是以此番赌局早已定下规矩,诸位必须以一月的自由为注。若诸位输掉赌局,则一月之内,诸位必须任由天元阁差遣。”
蓑衣剑客道:“我能得到什么?”
冬芷道:“一本剑谱。”
蓑衣剑客道:“我自己有剑法,不需要别的剑谱。”
冬芷道:“话满则溢,你若知道那是一本怎样的剑谱,便会求着我让你赌。除非你不是剑客,抑或你的剑只是装饰,如同……”言语之间,她一贯浅笑,抬手指向白玉笙的伞,接着道:“就连白公子手上油纸伞都不如,油纸伞尚可挡风遮雨,你的剑一旦失去剑的本能,便与废铁无异。”
蓑衣剑客道:“什么剑谱?”
冬芷道:“秋霜!”
蓑衣剑客一怔,愣在当场,握剑之手却已用力,心在发狠。当然,他自始至终穿戴蓑笠、黑巾遮面,没有人能够看清他的脸,更没有人能够透过蓑笠与黑巾探知他的表情,原本透着戾气的一身蓑衣,变得更加冷酷、诡异。
他在看白玉笙,看同样怔住的白玉笙。
白玉笙手上握着油纸伞,伞柄如剑柄,伞身如剑身。他在握伞时,仿佛握着一柄剑,一柄绝迹江湖的名剑……